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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砂上的白色航迹 第五话 多利·佩利(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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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全都是多利佩利咬来的吧)

为什么要收集纸牌呢?琦莉不可思议地思考着,视线落在手中那张「流刑囚」纸牌的断面。此时,有一股画中囚犯似乎对自己诉说什么似的奇妙感觉席卷而来。

「什么?」

琦莉吓了一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纸牌。画中的人当然不可能会开口说话,「流刑囚」和刚刚一样被链子绑在荒野中,低垂着头。

(是我多虑了?)

当琦莉正松了一口气时,刻画在纸牌上的某人记忆,有如影像放映般窜入脑中

多利佩利。

有人正呼唤着。琦莉隐约了解,对方呼喊的正是自己。

「多利佩利,出来。」

是一个犹如杂音般的低沉嗓音,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琦莉将身体缩在破布堆中,藏在肚子底下的数张纸牌发出了摩擦声响。

「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了,赶快还给我!你在哪里啊?」

声音的主人弯下身,往位在上拉式门旁较大的那个巢穴窥视着。我不在那里啊琦莉在「砂走」号内到处筑了许多巢穴(是这艘船老旧结构不佳的错,让我找到了许多想当成巢穴的缝隙)。那名高个男子并不知道所有的洞穴,现在自己身处的小巢穴,是最近才刚发现的地方,相信还没有人知道。

「哈维,差不多该下船喽!」

另一名男子从甲板走下来。「嗯,我马上就去。高个男子从墙壁缝隙间拾起脸,转头回应同伴。

「多利佩利还没有出来吗?」

「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拿走了好几张牌。」

高个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躁。「啊,你说那纸牌啊,那不是上一任船老大的遗物吗?你可是他的头号弟子,光是学会那个技术就一生不愁吃不愁穿呢。」那名男子说完发出了粗鲁的笑声。上一任船老大在不久前去世,就是由他来继承成为这艘船的新老大。

所谓一生是多久呢?高个男子低语转过身。

「算了,走吧。」

「没关系吗?那家伙那样闹脾气是想挽留你耶。」

「算了,不管它。」

「或许不会再见面了哦!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会再见面,可是砂鼹鼠的寿命并不如人类那么长喔。」

「算了,那家伙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高个男子重复简短的几句话。「真倔强啊!」对方苦笑着说道。高个男子径自登上楼梯。钦!要走了吗琦莉将肚子下方的纸牌聚集起来,抱着它们爬出巢穴。

拥有平畑一爪子的手脚擅长挖砂,但一到了其它地方就会变得很滑,非常不方便。尽管如此,短小的手脚还是奋力从墙壁的缝隙爬到船舱,此时,那两人的身影早已走出梯子上方的门,朝甲板走去。

走了他真的生气了吗

不灵活的两只前肢所抱着的纸牌哗啦哗啦掉落地上。

它并不是真的有心要藏起这些纸牌,原本打算对方找到自己后就归还。只是想在别离前再一次爬上他的肩膀,希望能再见到那对漂亮的红铜色眼睛对着自己微笑、用脸颊磨蹭着自己,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它重新将纸牌收起抱好,总有一天一定会物归原主。虽然不知道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但相信他必定会再次造访这艘船,因为他的人生永无尽头即使那个时候自己早已不在。

希望届时他的气已经消了

回过神,琦莉正在墙壁旁边的小缝隙前面,凝视着褪色的「流刑囚」纸牌,紧贴地面的脸颊早已冰冷。

「多利佩利,出来吧,没事的。」

琦莉沉稳地对着缝隙内说。等待片刻,原本空无一物的巢穴中央,彷佛一开始就躲在那里似的,缓缓出现有如一团旧衣服般的褐色动物。那动物的身躯矮胖,还拥有平坦一爪子的短小手足。

小砂鼹鼠的亡灵用那圆滚滚的焦褐色眼睛,戒慎恐惧地仰望着琦莉。

「将纸牌物归原主吧!我陪你一起去。」

原本从巢穴中跳出的多利。佩利又立刻钻了回去,不断摇着头。琦莉微笑着说:

「哈维没有生你的气哦!他的个性不会为了这种事而记恨一辈子的。」

琦莉将手伸进蹲踞着的多利。佩利腹部下方,抽出剩余的纸牌。由于动作稍微粗鲁就有可能损毁,因此她格外谨慎地将纸牌一张张抽出。纸牌大部分已经风化,但仍可辨别出是十三张花色为「连邦军」的牌。

琦莉将十三张牌小心翼翼地置于手心,合起双手然后站起身。

「快过来!否则要丢下你哦!」

多利佩利从巢穴中爬了出来,但仅是战战兢兢从墙壁间隙中探出头,犹豫要不要走出船舱。琦莉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迈步前进。

「我不管你了,我就代替你去邀功。」

琦莉半开玩笑半威胁,边走边微微回过头,正要从缝隙中走出来的多利佩利又吓得跳进巢穴。看来是希望琦莉不要回头。

琦莉又转向前方,登上通往甲板的梯子。此刻,从头上涌入户外的冷风与朦胧的灯光。一抬起头,刚好和打开门正要走下船舱的人影四目相交。

「你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

琦莉正想去找哈维,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出现在眼前,一脸错愕的琦莉含糊回应。她侧着身子让哈维走下楼梯。「你不冷吗?」哈维环视寒气逼人的船舱,用那令人难以断定是惊讶还是关心的语气低声询问。

「那个人呢?」

「终于睡了。酒品那么差、好胜心又强,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

那个声音听起来并非真的感到伤脑筋,而是混杂了真拿他没办法的苦笑。接着哈维见到琦莉手中有如纸屑般的断片,一脸诧异。

「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这个吗?」

琦莉伸出合着的双手,缓缓打开手掌。

等待了数秒,哈维没有任何反应。是已经气消了还是完全忘得一干二净?琦莉越发不安,拾眼窥看着哈维的表情。

「哈维?」

哈维就这么低头盯着琦莉的手心,表情顿失,全身僵住不动。

「这个,你是从哪里」话说到一半,他压抑感情似地止住,然后用一只手捂着嘴。「你还记得吗?」琦莉再一次问。哈维顿了一下才点点头。

「记得,当然记得」

「你已经不再生气了吧?」

「生什么气?」哈维反问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他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对方不断担忧烦恼着,而他本人却一点也没搁在心上啊!琦莉感到有点无力,原来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

「它一直想把这个还给你哦。」

琦莉将目光栘到纸牌上说。「借我一下。」眼前的哈维犹豫地伸出了左手。琦莉将自己的双手迭放在哈维的手上,然后把纸牌断片栘过去。

最上面的纸牌是「流刑囚」的瘦削犯人,他那安静的低垂视线凝视着哈维。从头上的门吹进了一阵微风此时,十三张纸牌从手中粉碎,有如细砂般顺着指缝滑落地上。

翩然翻飞的泛黄纸片飘落地面时,一个丑陋的小动物突然蜷着身伫立在中央。

哈维不发一语弯下膝盖,蹲在它的面前。

「多利佩利」

哈维低声呼唤,砂鼹鼠的亡灵张开那圆溜溜的焦褐色眼睛,微微抬起头。

「你一直保存着这个吗?」

多利佩利颔首回答。「原来是这样啊。」哈维将脸埋在置于膝上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掉落地面的碎片随之飞舞。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多利佩利好几次微微地摇着头。短小的手足笨拙地爬到哈维的鞋尖上、然后紧紧抱住鞋子欣喜地垂着眼。

「啊心情真低落。」

琦莉从未想过会从哈维口中听到这种话,顿时盯着他的脸,差一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被哈维白了一眼,琦莉缩起脖子。

「当你毫无痛苦被怨灵附身时,我可是又被打又被踢的。被打到又踢下楼受了重伤,还被尸体抓住」

特别是最后的部分,可能是哈维打从心底厌恶的经历,他的话于是就此打住,一脸疲惫地将身体倚在甲板栏杆上。从琦莉在「砂鼹鼠七子」号上昏迷,直到于此艘船上苏醒的这段时间,哈维发生了一连串凄惨的事,他的心情糟到不想提起这件事,原因似乎出自于此。

有关那连一串的事件,哈维现在才总算说出口(虽然并未清楚说明被尸体纠缠那部分)。琦莉将许多残留在脑中的模糊记忆相互连接。

隐约记得有许多人的悲鸣、痛苦与憎恨涌进脑中只要一想起,脑袋仍会隐隐作痛、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我被怨灵附身也很痛苦」

「那个时候的你具有相当的魄力,老实说连我都感到恐怖。」

「我可是一点都不高兴呐。」

琦莉鼓着脸回答,然后和哈维一样倚在栏杆上,双手往砂海垂伸。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砂鼹鼠七子」号呢?总觉得非得好好埋葬船底那些人。

浓灰色的砂海和天空逐渐亮白,黎明即将来临。

甲板上只有琦莉他们。动力也已经停止运作,寂静的船上仅回荡着两人不时低语的谈话声。刚刚还在身旁的那些人宛如瞬间蒸发般,暖炉的周围散落着酒杯与纸牌。

砂浪声中,可听见从下方传来的谈话声响。琦莉从栏杆探出身子,目光栘向船腹。靠近海面的舱口敞开着,数名船员搬运出好几个长形的箱子。

白色的棺材陆续被推进砂海,随着砂子的流动渐行渐远。

那些在仍旧漆黑的海面上摇摇晃晃、随波远离的棺材群,反射着微弱的砂色朝阳,偶尔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对着船上送行的人们道别。

从舱口运出的最后一具棺材上坐着那位老婆婆,而褐色的砂鼹鼠就蹲踞在她的身旁,正用着圆滚滚拘双眸望着琦莉他们。

「再见了,多利佩利」

琦莉低声说着并微微挥动手。她瞥了身旁一眼,哈维将下颚搁在交叉置于栏杆上的手臂上,也目送着棺材。红铜色的眼睛一如往常半眯着,毫无表情直盯着逐渐远离的棺材。

我要跟你道谢,谢谢你让多利佩利和那孩子见面,谢谢

琦莉的脑海中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已经漂到几乎快看不见的棺材上,老媪的亡灵正望着她。

琦莉微笑响应并摇了摇头,老媪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再度开口,她缓缓地用深入心底的沉稳语调说

当时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吧

你会来到这片砂海绝非偶然,而是受到某股力量的呼唤

「咦,什么意思」

当琦莉一脸惊讶,忍不住开口问时,老媪和砂鼹鼠所乘坐的棺材与其它棺木早已消失在淡淡朝霭的那一头。

「刚刚老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也听见老媪所言的哈维诧异问道。「我不知道。」即使被这么问也无从回答的琦莉只能摇摇头,目光再度回到早已不见任何棺材的海上。

眼前尽是相同颜色的砂子、朝霭和天空,一如往常的砂海景致。

接着两人陷入沉默,无言地望着海的彼方直到天明。

「你还记得吗?」

朝霭退去,可以看清流砂之际,哈维开了口:

「塔达伊和他父亲,就是最初照顾我的人。」

「嗯,诊疗所的父子。」

哈维突然提及往事,这让琦莉感到不解,于是回过头望着身旁的哈维点点头。那位住在转运站诊疗所的老父亲,在战场上捡到了哈维,是一位非常和蔼的人。

「当这艘船的上一任船老大去世时,我想起了那位父亲过世的事,这令我难以忍受因而离开了这艘船。」哈维下巴道。

「那个时候刚好被教会盯上,因为情势危急,所以没有时间理会多利佩利,没想到它竟然一直搁在心上」

「不过,总算又和它见面了。」

「嗯」

哈维点点头,又在口中念念有词。琦莉疑惑地眨着眼,「没事,我没说什么。」哈维赶紧说完将脸撇向一旁。

琦莉顿时凝望着板起脸孔瞪着砂海的哈维侧脸,偷偷地笑了出来。哈维说什么,她大致心里有数。他的意思是幸亏有你。

琦莉也仿效哈维,将手置于栏杆上拄着脸颊,闭起双眼倾听沉稳的流砂声。

「如果我死了,我也希望能够海葬」

琦莉若无其事地蹦出这一句话。果然如琦莉所料,一张开眼,哈维正斜眼瞪着她。

「对不起,我只是随意说说。」

「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这句话。」

「知道了。」

琦莉耸耸肩点了点头,内心却想着:我可是认真的啊!

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按照常理,自己未来好歹还有几十年可活,可是当自己去世时,希望能够像这里的人一样葬在海中,在「砂海的墓场」成为砂子的一部分重生。如此一来,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随时陪伴着哈维。

砂之海、砂色的天空、含着细砂的风砂子包围着这个荒野行星,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永远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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