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银骑士与魔法师 终章(2/2)
「失陪」
她转身,而去。
步伐很快,漆黑的礼服消失而去。
就算踏在大理石上的脚步声高响着,树也不想追上去。
「……达佛涅殿下,刚才的是?」
「请别多问」
对着一脸慌张的支莲,达佛涅摇摇头。
纯白的头发,无声地摇晃着,黑白美女微笑着。
「不想被看见眼泪吧。……就算那是,喜极而泣」
少女,埋身于床上。
这是建造在这座设施里的,〈盖提亚〉首领的私人房间。不止是〈盖提亚〉,只要是有aaa级别的结社,基本上都建有这种专用房间。
安缇莉西亚的情况,也符合那标准。
里面的装修是按个人喜好所建,房间布置有不错的家具和工艺品,看似混有一丝少女情怀。
在房间的中央,有张带天盖的床铺。
在岂止是双人床宽度的中央,美丽的钻发散乱着,点缀着洁白的床单。
床铺上部的羽绒枕,紧紧扭曲。
是因为少女紧握着。
「……笨蛋」
她吐露了这么一句。
她一直捏着羽绒枕不放,无数次无数次地敲击着床铺。
不仅是捏枕头,还脚踢床铺,简直就像是个孩子般地跺着脚。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树!」
她第一次,像这样呼唤树。
安缇莉西亚,知道今后自己该走的路。
如果要唤起更为强大的魔神,迟早是要支付更多代价的。
安缇莉西亚,最为重要的东西。
那种东西,不是明摆着的吗。
跟那个少年在一起的回忆——那时感觉到一切感情,迟早要悉数失去。
(……所以)
所以,明明为了可以平静忘却,而与他冷淡接触的。
明明为了不让自己体内的东西表露出来,而戴上了首领的假面的。
那个少年,什么都不懂。
不仅不理解她,而且还把温暖送进了少女的心窝——为什么,那个少年会那么愚笨呢。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少年会那么——
「…………」
一会儿,安缇莉西亚握紧枕头。
她一直扑倒着深呼吸一般,胸口一上一下的,突然抬起上半身而正座于床上。
在那之后,
「是的,没有错。……这次我决定了」
她紧紧地,抿起鲜红的嘴唇。
明明是抱紧柔软羽绒枕的样子,真挚的表情,如同等下要冲向最前线似的。
少女以那样的样子,悄悄地喃喃道。
「……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那简直,就像是魔法咒文。
如同被自己的话所鼓舞一般,翠绿的瞳孔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崇高光芒。
会场外,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这是一片有很多橡树的常绿树林。
过去魔女的家,也是这样的森林吧。
俄罗斯蓝猫,就躺在树荫下。它舞动着玩笑般的人工翅膀,看似惬意地打着盹。
在那只猫咪的面前,落下个影子。
「……你是」
「哎呀,好久不见啊」
翼猫起身后,转动着眼珠子。
眼前的男人,是个浅薄得无可救药的人。
要是夺去了人类所有的个性,就会变成这种表情吧。
长眉毛,深瞳孔,高鼻梁,厚嘴唇,不论是那一点,感想也只有很平均而已。明明根据人种、性别或年龄,平均等定义都会有所变化的,可这套理论惟独对这个男人行不通。
甚至连西装和领带,都由于他而失去了个性。
怪异如恶魔般的样貌。
或者说——既是,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
是影崎。
「你变了啊」
对着含有叹息声说道的翼猫,
「你也是。……不,应该说你变回去了才对吧」
影崎,结结巴巴地说。
影崎的眼神中,映照出别的身姿。
盖在猫咪肉体上的,灵体的样子。
「哎呀你果然能看得见啊?怪害羞的。都变成老婆婆了,被别人看见我的这样子还真是羞啊」
呵呵笑着的灵体形状,是妖艳的女性。
令人觉得是继承了东欧血统的,白色人种(caucasoid)。
缓缓卷起的银白色金发,披向细肩。跟翼猫的毛皮同色,略带淘气的瞳孔。惊艳到令人吞口水的肢体,应该是没过三十岁。灵体的样子要么是本人的原样,又或者是一般是本人的巅峰期,这只猫咪的情况该是后者吧。
黑泽尔·安布勒,和影崎。
若翼猫的自称不假,则这两人曾今在上一代〈阿斯托拉尔〉应该是同事。
「对其他孩子还是保密的。我也跟树君说过了,让他别告诉我孙女」
「在想些什么呢」
影崎,直截了当地说道。
「天晓得」
翼猫暧昧地摇摇头。
「就算是我,也搞不懂你啊。你既然都悠哉了那么久,还专门把〈阿斯托拉尔〉的社员束缚于〈协会〉想干什么?」
「做出指示的是达留斯大人」
翼猫哼了一声似的,再次注视着影崎。
「再问你一次。你想拿那两人,怎么样?」
「…………」
影崎,沉默了一会儿。
在那之后,他这么说道。
「是的。我想让穗波·高濑·安布勒和猫屋敷莲,都成长为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中的佼佼者」
影崎悠然一笑。
看着那非常不祥的笑容,翼猫豪不退缩。
「那么,我就来关照树君好了」
它说道。
咻地跨过树根,在走向会场方向的途中,它回过神来。
「还有,给你个忠告」
「什么忠告」
「不快点收拾掉那边塔里的居住者,小心留下祸根」
翼猫用下巴指的,是森林的相反一侧。
那是座建立在离会场有些距离的,砖塔。
在那座塔里,毫无任何光芒。
完全的黑暗。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不到一小时就会发狂的真正黑暗。
在无论怎么凝目,都毫无意义的漆黑空间中,响起锁链和砖块嘎吓嘎吓的摩擦声。
锁链。
这座塔,是用于关押囚犯的监狱。
话虽如此,至少在他们所在的楼层,只有东西两个牢房。
让人不禁觉得,要么是关押特别囚犯的监狱,或者是被追加强行修建的监狱。
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对了一半错了一半。因为这座塔是某个王族所使用的,以拷问为娱乐的建筑物。为了封印强大的魔法师,逆用那份凄惨历史的咒力,变化为封印所有魔法的术式。
现在,可以从其东边的牢房那,听见有鼻歌。
是古代凯尔特民族所传承的,童谣。
「——心情怪不错的嘛」
从西边的牢房,也发出个声音。
「怎么,有什么好事吗?」
「……没有没有。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对面东牢房的声音,很清爽。
就算是身处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中,也毫无一丝吞吐。仿佛,外部环境的变化什么的,无法加害于这个年轻人。
「嘿,那家伙也会有好心情啊」
同意的气息。
听见哔洽哔洽地向上舔着,自己嘴里长出的利齿般的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也有点腻味这里了。差不多出去了吧」
「这可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协会〉的封印可不是盖的,就算你是吸血鬼,也没办法用蛮力扯破吧?」
「哈,真可恶」
两边的囚犯,吐了口口水后沉默了。
突然,交流就停了。
实际上,明明这一层楼就只有两个囚犯,但这两人却大约是一周交谈一次。
过了一会儿,
「如约定的一样,好像变强了些呢。树君」
面向黑暗,年轻人的声音询问道。
慢慢地,黑暗中出现红色。
是发自年轻人眼睛的光芒。那对刻印于黑暗中的封印术式产生了反应,唧唧、唧唧地,如开始坏掉的电灯一般一亮一灭。
「喂,树君」
年轻人说着。
「……你已经知道,我们魔女狩猎的事了吗?」
如同在黑暗中歌唱一般——那张脸,是另一个妖精眼,冯·库鲁达的。
——稍微,时间回溯些。
树结束了魔法决斗后,不久。
治疗差不多后,树和热拉尔两人,在〈阿斯托拉尔〉事务所的接待室面面相对。
就他们两人。
说是有重要的话要谈,让〈银之骑士团〉和〈阿斯托拉尔〉的其他人都退下了。
『对我——你有些问题想问是吧』
热拉尔,闭起一只眼。
听到那提问后,
『是的』
少年直率地点点头。
『我想问的,是关于我所视见的魔女狩猎的事』
『哦?是不是我们的某些宗教,做得太火了啊?那你就弄错了。不论怎么花言巧语,〈银之骑士团〉都是些魔法师。异端审问就不用说了,我们基本上都是处于守护魔法师的立场』
『是的,我知道。在此基础上,可以告诉我些吗?』
『当然没问题。既然魔法决斗败了,我就没有拒绝权』
『非常感谢』
树微笑了下,再次低头。
在那之后,他这么继续道。
『以前,我做过一个关于〈螺旋之蛇〉的白日梦』
『白日梦?』
『说是白日梦,其实我认为是个过去的场景。——详细情况我说不清,但多半是我的妖精眼视见的,关于〈螺旋之蛇〉起源的情形』
『什——』
热拉尔瞠目结舌。
关于〈螺旋之蛇〉起源的情报。
如果知道了那些,〈协会〉中的任何人都会帮忙的吧。进行这种魔法决斗,根本毫无意义。
『看见的情形是问题之所在』
树苦笑了下,说着。
『我所看见的,是魔女被推向砍头台的情形』
魔女狩猎。
横扫中世纪末期的欧洲,集团歇斯底里的悲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据说逝去的生命成千上万,但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应该消逝的。
『我一开始,认为那个梦,是一般的魔女狩猎的景象。所以,我想那对〈协会〉而言会不会成为关于〈螺旋之蛇〉的线索呢』
少年说道。
半年前,在京都事件中迷迷糊糊看见的景象。
妖精眼中的红色种子被取出前不久,树所视见的景象。
『不过,那并非普通的魔女狩猎』
树,握紧拳头继续道。
『如果是魔女狩猎,一般都会是火焚或绞刑的吧。魔女狩猎大约是十六世纪到时期世纪末的事。虽然存在有原型的断头台,但跟发明断头台(guillote)的十八世纪末却有着百年的空白。——这半年来,我把魔法修行以外的时间,都用在鉴证那时的景色上了』
『…………』
『那并非普通的魔女狩猎——估计是西班牙的,异端审问』
异端审问。
原本,魔女狩猎也不过是从异端审问发展出来的。
但是,跟异常火爆后,急速收敛的魔女狩猎不同,比如说西班牙的异端审问,光记载上就说是持续到了十九世纪中期。
公开记载不多,但作为私刑的魔女狩猎认为持续了那么一端时间。
当然,作为人道主义刑具而发扬光大的断头台也会被用在私刑中,应该是有砍落过不少人头的。
『……那么,你不惜用魔法决斗击败我们而想知道的是——』
『是的』
树点点头道。
『西班牙,是〈银之骑士团〉的母体圣殿骑士团的部分人员所逃离的土地。从〈协会〉的记载来看,貌似很久以前起就很有权势』
『……啊、是啊』
『那么,如果是您,应该会知道。如果是〈协会〉中历史悠久的〈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就应该知道。而且,如果是您也不会打破在魔法决斗中签订的契约』
『…………』
热拉尔,沉默了。
他明白了,树话中的言下之意。
他希望,树能停下来。
他期望,树别再问了。
但是,少年却淡淡地继续道。
『异端审问。被处刑的魔女。〈协会〉中的泰山北斗〈银之骑士团〉的土地。“……不奇怪吗?明明你们现在是站在保护魔法师的立场,明明是你们〈银之骑士团〉本应有权有势的土地,为什么真正的魔法师会被狩猎呢?”而且,被杀掉的,为什么会是〈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呢?』
树,一点点地列举着材料。
每一次,热拉尔的脸颊都有汗滑过。
闻所未闻的事情,从未知晓的事情,而且不可告诉他人的事情,由于契约而使得热拉尔不得不直面那些。
『我的猜测,是这样的』
树有条不紊地,如同鉴证一字一句般地,说道。
『你们,〈银之骑士团〉反而是引起异端审问的人。〈协会〉跟〈螺旋之蛇〉从那时起就开始对立,所以就利用这场异端审问,消灭了〈螺旋之蛇〉的魔法师。……不过这样还是不合情理。〈协会〉应该是到最近才知道〈螺旋之蛇〉的』
『…………』
热拉尔,没有说话。
『所以,本应知道〈螺旋之蛇〉的真实面目却忘记了的理由——过去的〈协会〉,连异端审问的记录都没有留下,这一理由是不可或缺的』
『…………』
热拉尔,早就陷入缺氧状态了。
对着一张一合着嘴巴的老骑士,伊庭树最后,这么问道。
『说不定……所谓的〈螺旋之蛇〉……会不会原本就是从〈协会〉中分离出来的组织呢?』
——然后。
再一次,舞台变迁。
那里,是一个无限接近天空的地方。
俯视着眼前的云朵,那些云朵和山峰和山脚,都是一片洁白。
是雪山。
有时,也被称为众神之御座,南亚的山脉。
超过了海拔五千米,空气极为稀薄。这是个就算是老练登山者,不带氧气瓶也会待不下去的高度。
可能是因为那份严峻吧,俯视的风景美丽到惊悚。
是美丽,还是惊悚,难以区分两者的风景。
贯穿那些雪山,无数洞穴中的其中一个。
在那洞穴中,建造在半山腰上的村子的一对父子,行为奇怪。
奇怪,指的不是村民父子。
而是坐在父子间的,另一个男子。
村民父子把药罐的尖端弯曲倒入,坐禅姿势,闭着眼的男人嘴唇。
「——一周一次,像这样给他喂水」
倾斜药罐数次后,父亲说明道。
可爱脸颊带着苹果色的小孩,认真地注视着那身影。
「那就是,父亲的约定?」
「没错。我跟这个人的约定。……如果我有什么事而不能来,下次就由你替我。懂了没?」
「知道了」
小孩轻轻点点头。
性格很坦率。
原本,这就是片不听老人言,则活不下去的土地。
「话说回来,这人好不可思议啊」
父亲自言自语道。
「明明已经有九年都这样子了,却完全不见有任何想醒来的样子。然而肌肉不见脱落,胡子也不见长。本来光靠一周喝一次水,就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小孩基本都没有听,看似不可思议的父亲的话。
小孩一边在坐禅男人的周围转着圈,一边微微歪着头。
「这位叔叔,救了我吗?」
「是的」
父亲说道。
「刚出生的你有病,是他救了你。而且,在冬天最为严酷的时候他在山脚下担任医生这种事,是我们村谁都办不到的——所以,我要信守约定。在这个人醒来前,我会一直信守这个约定。你也要喔?」
「嗯!」
男孩子,朝气蓬勃地点点头。
「那个那么,我也得问一下呢。这位叔叔的名字,是叫什么?」
听到提问后,父亲微微柔和了些笑容。
「伊庭司。我自己也有个儿子,他是那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