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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天的访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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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身穿黑色外套、个子矮小的少年。还在成长中的体格,看起来比盐原小或顶多同龄,不过视线望过来却莫名有种大人的味道。头发带着微微的波浪,不过看那不规则的卷度,不是发卷所造成的人工波浪。皮肤没有日晒的痕迹,上面带着雀斑。眼角细长的眼睛。盐原身为风纪委员,全校学生的脸和名字通通记得,在五秒之内就认出他不是这间学校的学生。

「你是什么人?」

盐原对一脸冷静地望着自己的少年提出质问。室内空气中并没有香烟的气味,只有一丝霉味。少年将双臂靠在窗框上。手上没拿东西,不过右边腋下夹了像电话簿一般成叠厚厚的纸张。外表看来是个勤勉的考生,这副模样十分相符。

外面光线的强度让盐原再度皱起眉头,她在等着对方的回答。既然在昨天、今天连续闯入,想必有种确切的理由。还是像长谷所猜测的,纯粹只是菜鸟级的变态,

等了十秒。等他回答等了三十秒。然而少年却只是盯着盐原的脸,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就在盐原已经等不及,又要大叫起来的时候,少年徐徐地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离开了窗边,这么问道。嗓音和表情都很沉稳。

「是我要问你才对!」

盐原吼了回去,将书包重重扔在地上。盐原天天将所有课程的所有教材带在身上,书包有相当的份量。一阵类似地震的震动传遍了教室。

「你骗得过其他学生,骗不过我这个风纪委员。你既不是虹原高中的学生,也不是神,对吧?」

盐原朝着对方用力踏出一步,大声提出质问:

「你现在就老实说,你的姓名,住址还有目的。」

「我是不介意啦,你要叫做『女高中生a』也行。」

少年这么说道,没有半点受到盐原威胁的模样。

「不过我待的组织可是很注意细节的。要写报告,清楚记载本名会比匿名或代号多得到一些分数。这就是组织的方针。真受不了,那些干部难道是想搞懂所有人的本名?叫我们这些人,却是用号码在叫……啊,不好意思。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懂。」

少年笑着耸了耸肩。虽然用语很客气,不过少年的话中却带了一丝轻蔑。那笑容对无法理解内容的盐原有种瞧不起的意味。盐原一阵火大,正从丹田运气,准备嚷嚷得比之前还要大声。

「我叫盐原友子——」

咦?盐原嘀咕了一声。屏住呼吸,眨动着眼睛。刚刚吐出的声音还有句子,跟心里所想的完全不同。

奇怪,怎么会这样?盐原板起脸孔。嘴巴讲出来的话不听使唤,怎么想都很古怪,盐原却没有半点不悦的感觉。就像刚刚入学,向今后要当朋友的人互相自我介绍的时候一样,不觉得紧张,只有安稳的心情。这点很奇怪。

「轻松多了吧,这是我的干涉法。」

有脚步声传来。少年背对着白光,走到盐原面前。少年嘴角浮现笑意,将单手拿着的成叠厚纸拿来翻阅。

「我一直觉得,其他成员所用的自白能力有点没品。算了,我的独门工夫也是有些缺点。呃,话说回来……」

少年用机械性的速度翻着纸张,搅动周围的空气,灰尘从盐原的鼻尖飘过。

「你叫盐原友子是吧。不知道有没有,虹原高中……『ー』、『ー』……找到了。」

足足有好几百张的纸,在少年的指尖底下停住了动作。少年看着纸面,嘴角一弯,笑意变得更深。

「哎呀,你是镇定对象的同班同学。之前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人。嗯,说不定是件好事……我很高兴。」

少年从外套口袋取出原子笔,在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少年正在说些什么高兴些什么,盐原完全搞不懂状况。纸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比米粒还要细小的字,根本看不到上面写些什么。

你是想怎样?盐原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就抬起头来。用比盐原要来得低的视线,挺起胸膛说道:。

「我先声明,我不付协助费。团体并不鼓励我们向他人求助。所以拿不到经费。」

「你在说什么?」

「我会帮你消除一项烦恼,用来当成协助费。不过我也只会消除。你有什么烦恼?应该有吧。高中生看起来悠哉,其实每个人都很苦恼。」

少年用鼻尖发出讪笑。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非得向你坦承自己的烦恼?盐原正要这么回嘴,却用力吸了一口气。

「我……」

原本是想大叫,可是又开始讲起毫不相干的事情。她结结巴巴、老老实实地叙述起之前存在于心中的烦恼。

盐原一回神,原本近在眼前的少年已经坐在窗边水槽的边缘。厚厚的纸卷就摆在膝盖上,少年缓缓地翻着纸张。

「请问……」

盐原的喉咙干涩,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是一口气讲了太多的缘故。室内依旧溢满着阳光,感觉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像实际上只有短短数秒。

「烦恼消除了吗?」

少年抬起头问道。盐原将冒着汗的两手手心来回摩擦,侧着头思考。烦恼……烦恼。刚刚才在楼梯口叫人心情低落的事。就是那个。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

这回盐原把头侧向另外一边,低声说着。同班同学的鞋柜。一条京介的鞋柜。怠惰的同年级学生。在梅雨时期曾经帮忙处理过一次委员会的工作。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的同年级学生,

盐原感到不可思议,之前为什么会对一条京介那么在意。不过是个违反校规的人嘛。就算想到他的脸,脑子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安稳。别管一条京介的脸,还是想想他所犯下的无数违反校规的事项,重新检讨更冷静、严格的指导方式。甚至还反省到之前的做法太温吞了。会那么温吞,自然是因为对违反者抱有无谓的感情。不知道是觉得羞耻还是没出息,盐原的脸突然泛红。

「盐原友子,你可以走了。」

少年这么说着,从水槽边缘站起身来。

「最近说不定还会找你协助。到时我会来拜托你。」

「你指的是……什么事?」

「你不用在意。不要在意,今天就带着清爽的头脑,将心思放在读书和委员会活动上吧。」

「可是……」

是该问他为什么烦恼会消失,还是该向他道谢,就在盐原感到困惑的时候,走廊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像是长谷的学生呐喊着:「我听到讲话的声音,校外人士马上给我滚出来」。

盐原转往少年的方向,迅速说道:

「其实这样是不对的,不过今天就特别放你一马。你快逃吧。要是被委员长逮到就麻烦了……」

盐原闭上了嘴。少年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只有水槽还在闪动着不稳定的光芒。

没有烦恼。没有问题。什么都没有。砂岛礼子这么告诉自己,将浴室莲蓬头的开关扭开。

冷水哗啦啦地从头顶淋了下来。礼子闭起眼睛,让水喷洒在脸上。「虹原庄」是团体分配给礼子的公寓,既狭窄又老旧,在任务完成之前就住在这里。房里虽然有浴室,不过老旧的莲蓬头连温水都没有。成员原本就能对皮肤的感觉稍微加以控制,所以对水温不是那么在意。只要有水可以冲掉身上的脏污,其实也就够了。

礼子心里明白失败的原因。她在冷水底下睁开眼睛。是装备没调整好,加上随之而来的少许焦躁。这些纯粹只是失误。之前在击退妨碍者时,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只要调整好装备就不会再发生,所以用不着烦恼。等到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成功。礼子扭着水龙头,让莲蓬头的水量变大。几乎射穿皮肤的水滴敲打着全身。洗掉了沾在头发和脸上属于他人的血。

礼子把水关了,走出浴室。三坪大的单位并没有专属的换衣地点。她捡起扔在浴室入口的毛巾,擦拭着身体。这时礼子突然察觉。室内还有别人的气息。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不过可没有茶水可以招待。」

礼子对着榻榻米起毛边的和室这么说道。室内只有一台前住户所留下的手提电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家具。榻榻米上面扔着礼子脱掉的衣服,铁棍状的特殊装备就丢在房间角落。四处都没有人影。

像在回应礼子的招呼,一抹人影突然出现在衣柜拉门的前面。那是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年轻女子。看样子是想无声无息地隐匿行迹,不过同样身为成员,礼子三两下就识破了她的存在。

「你好,出任务辛苦了。」

成员一见到礼子就露出笑容。涂着鲜红色口红的嘴唇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团体那边最近没事?」

礼子对成员的笑容不予理会,面不改色地说着:

「昨天有人不请自来地跑来激励我们。」

「噢,铁定又是那小鬼。那家伙只要自己的专业遇到瓶颈,就去干涉别人的任务。大概是种解闷方式。话说回来,这间房间别说茶水,根本什么都没有。」

成员拨着浏海,用狐疑的视线将房间整个看过一遍。卷着大波浪的头发披在穿着外套背部,在昏暗的室内闪着茶金色的光芒。成员不经意地踏步往前,将礼子的外套和衣服踩得一团乱。

之前听人说过,虽然她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二十岁,事实上却只比礼子大上一岁。登录号码是403000002。在礼子加入团体时,她就已经身为成员了。

「我不打算住太久,没带什么额外的东西。」

礼子这么回答,捡起内衣穿在半干的身上。成员的脸随着视线转了回来,见到礼子,笑意又加深了一层。不过却没有要从礼子衣服上头把脚挪开的意思。

「重点是这回的任务。你未免花了太多时间。整整失败了两次……对吧?」

听到这样不友善到接近露骨的语气,礼子回瞪着成员。

「你该不会……」

虽然都是成员,女子和礼子并不是什么友好关系,不过倒也算不上敌对。仅仅只是彼此认得的伙伴,交谈次数也是少得可怜。

这样的她再怎么闲,也不可能在礼子出任务的时候前来探望。礼子察觉成员来到房里的意义,低声说道:

「是来监视我吧?」

「你要加把劲啊……呃,你叫——啊,对了对了,砂岛礼子。」

成员在礼子的外套上头坐下,开玩笑似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登录号码403000029……哎呀,都被处分了,不重要。你原本负责监视他,在将他处分之后接下任务。要是你被处分,我就是派来的第三人。干部也在叹气,说为了消灭一个人耗掉太多人力。」

成员用指尖敲着礼子的铁棍,打了个呵欠。水滴从礼子的发尾滴落,滑到脸颊。说到最先被派来的音无浩一,干部打一开始就没期待他能完成任务。礼子是为了对音无进行监视及处分,并接下任务,才会跟那个无能的家伙同时被派到这个小镇。

眼前的女子会现身来监视礼子,理由就像她所说的,是因为礼子连续失败了两次。第一次是在和对象接触之前,受到对象妹妹的阻挠。第二次是虽然可以直接对对象展开攻击,不过却无法让他毙命。要是第三次再失败——礼子皱起眉头。礼子将音无浩一处分是在不久前的事。他被伙伴用武器杀害,尸体就丢在那里。后来被光流脉使者的组织接收,进行脑内探索。

不过自己没必要担心。在冲澡时就已经想出败因了,所以下次绝对会成功。礼子低头看着榻榻米上的成员。

「你放心,不会有你出场的机会。如果不想马上回干部身边,要不要去观光杀点时间?镇上没什么好看倒是真的。」

「事情会搞砸,你认为是装备没调整好,对吧?」

那名成员轻抚着铁棍,这么说道。她那双边缘有一圈长睫毛的眼睛,瞬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这个特殊装备会遵照使用者的意志,从硬度到破坏力都能自由自在地调整。甚至能让对方一击毙命,不,原本就该期待在一击之后结束。砂岛礼子,你三两下就把403000029处分掉,那个男的不懂得使用装备,但是你不同,你是优秀的成员。为什么反而无法杀死那个对象?」

「是装备没调整好。」

「真是这样?」

成员站了起来。黑色外套的衣角剧烈摇晃。

「你应该知道吧?要是对杀害对象抱有亲密感情,成员的装备和特殊能力就会违背本人意愿,难以发挥作用。」

听到对方的话,礼子发出短促的笑声。

「我是知道,不过那又怎样?你是说我的情况就像这样?」

「瞧你的表情,根本就没搞懂。」

成员轻轻敲着窗户上的雾面玻璃,听着清脆的回音,百无聊赖地说着:

「我是都无所谓啦。不论你对那个光流脉使者是喜欢还是讨厌,或是面对昔日好友会下意识手下留情的愚蠢成员,还是纯粹再三失误的无能成员,对我而言都一样。」

「你错了,我不是那样。」

礼子坚决否定,成员给她一个柔和的笑容。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点把他处理掉。要是在你后面被派来,老实讲,还真伤脑筋。在这么寒冷的季节要到这么荒凉的小镇,实在很麻烦。」

「我刚刚已经说过。你放心,不会有你出场的机会。」

「那就快动手吧。我只是有点担心,心想你是不是还抱着指望,希望能和那个光流脉使者一起得到幸福之类的。」

成员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开始往房间出口方向走。从礼子身边穿过时,成员脸上露出明显的嘲笑。

听到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礼子对着榻榻米呼了一口大气。在临去之际,成员注视的是礼子下腹部的伤痕。两年前在事故现场被劝导人员救出时,礼子抛下这里的伤势,优先选择让负伤的手臂彻底获得治疗。或许是延迟处理的关系,凭着劝导人员的能力,还是在下腹部留下丑陋的伤痕。

不过礼子可是从死亡深渊被拉回来的成员,这样的伤其实算不上什么。礼子用力呼出一口气,拿起被踩扁的外套。沾了水滴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停在空中。

「我哪可能得到幸福?」

礼子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低声说道。只要还活着,就绝对无法得到幸福。不过没关系,是自己决定要这样活着,要在团体之中存活。礼子这样下定决心。

要是真有死后的世界,能不能在那里得到幸福?礼子突然问想到。要是一切都结束了,在死后的世界遇到那个人,自己一定要向他道歉。然后——礼子摇了摇头。觉得坦承一切就会得到原谅,说不定还愿意让自己陪在身边,这样的期待未免也太过自私。

礼子抓不住外套,就这样在榻榻米上面蹲了下来。老旧的榻榻米,根本吸附不了滴下的水滴。

会作梦,是因为脑部在运作。脑部的工作是不受意志控制的。不知道是累到极点,还是单纯跟主人一样嫌麻烦,在那天,一条京介的脑部所提供的梦,找不出什么新的花样。漫长的梦就只有真实地描绘出过去的记忆。单调而平凡,安稳的日常生活。每天都充满了寂静。

在梦里头,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梦。虽然是幸福的梦,不过心里明白终究要回到现实。所以才梦到一半就开口说道:够了,用不着再看下去我也知道结局。现在就落幕吧,我不在意。

想归想,不过还是醒了。

虽然这么想,阳光还是那么轻柔。

陌生的天花板,身体还不熟悉的毛毯。不熟悉的这一幕让京介困惑了一会,不过很快就回想起来。这是才刚搬来不久的本家高阶人士专用集体住宅。十楼边间的单位,这间是京介拿来当成卧房的房间。

他维持着横躺在床的姿势,移动着视线。床上堆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行李。室内的空气清洁干燥,外头的声音还是一样,半点都透不进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亮蓝色的天空。那是比早晨更接近中午的色泽。京介用还带着点迟钝的脑子,确认云层已经散去。就在眨眼时,迟钝的脑中有某个部位淡淡回想起在云层散去之前,黑夜中发生过什么事,自己又是在哪里失去意识。京介用依旧残留着痛楚的心,确认自己还活着。

「原来我还活着?」京介低声说着,然后叹气。血压低体温低加上心情低落,原本以为是不是睡太多,后来才想到之前曾经失眠。这是无法治愈体质的第四阶段。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那么痛苦,体内充塞着湿答答的空虚感。结果却还是活着。

京介用后脑勺使力压着柔软的枕头,闭上眼睛。就这样隔着眼皮,稍微感受一下阳光。然后瞬间出现疑问。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挣扎着活下来?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下定决心要在没有礼子的世界活下去。既然礼子无法活下来,那就连她的份一起,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因为这样下定决心,所以身体才会拼命求生。

虽然决心要独自活下去,不过听到对方说没有你也无所谓,心里还是会难过。京介睁开眼睛,望着壁纸细腻的花纹,心里非常矛盾。说不定自己还没有从失去礼子的事件中彻底站起来。自己自以为是地想着,要是告诉她自己的心情还是跟两年前一样,或许会有转机。虽然之前已经看过许多事件,证明光凭当事人的感情是无济于事,不过还是隐然认为,自己会不一样。他心里希望是这样。

「我太脆弱了。」京介低声说着。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体内传来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单调地响起。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动弹,不过京介还是先试着从床上坐起身子。崭新床单的触感毫不眷恋地离开了背部。身体的各部位都有一点痛,不过并不是很严重,身体很干脆的听从了命令。

身上穿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睡衣。完全没有自己换过衣服的印象,看来是有人替自己换了衣服。大概是那位警护术者吧。京介皱着眉,卷起衣服下摆,确认上半身的伤势。从心窝到腹部全都裹着厚厚一层绷带。绷带下面传来的是浓浓的消毒药水气味。往地上一看,盖子开开的急救箱乱糟糟地摆在那里。消毒药水的瓶子昨天看到时还是新的,现在差不多已经空了。

轻度治愈术对京介的身体已经无效。为了不让无法治愈的体质加重层级,负责替自己处理伤势的那个人,就只用了绷带和消毒药水做了暂时性的处理。虽然身边有人这么机灵,不过真正叫京介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光凭这样的急救处理就有办法得救。既然得救了——那就表示在公园中被礼子殴打的伤,根本算不上是致命伤,伤势远比京介所想的要来得轻。

为什么?京介由绷带上方抚摸着腹部。为什么明明受到那样的攻击,却还没有被杀?难道是礼子手下留情——不可能,京介自己摇头。

空白的脑部缓缓开始转动。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值得思考的事。完成任务、受到鼓励的战斗方式。就因为被人救了一命,被赋予像成员这样子的存活方式,你就非得那么听话?虽然礼子并没有回答,不过团体究竟是什么?

就在再度产生疑问的时候,有人从外边微微打开了房间的门。京介皱着眉头,望向门的方向。从门的缝隙偷偷探出头来的那个人,正是丰花。

「京介……太好了,你醒了。」

丰花确认过京介的模样,原本担忧的神情一口气转为明朗。丰花将门整个打开,穿着拖鞋啪嚏啪嚏地走进房里。

「你不是应该待在医院?」

京介眨着眼睛,仰望穿着水手服的丰花。这时好不容易才想起丰花在夜间公园奔跑而来的模样。丰花在京介身旁坐下,微微挑起眉毛。

「废话。当然是溜出来的。我也要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

「那个担任警护术者的大叔说,到了早上你就会醒。」

丰花在床上使劲晃动着双脚,然后出声抱怨:

「可是你老是没醒,都快中午了。害我一直担心。」

「嗯……」

「太好了。副家长说他傍晚要过来。」

「副家长?」

「今天清晨他有来过一次,不过对睡着的人说教也没用,所以先回去了。原本也想对我发脾气,不过因为没时间,就说他还会再来。既然那么忙,那就不要说教了嘛。」

丰花不开心地皱起眉头。深夜发生的那件事,警护术者想必已经向本家方面提出报告。所以石田才会跑来「说教」。京介叹了口气。虽然事前就被交代过不能擅自行动,不过京介还是没遵守。不单单是说教,看来自己还得做好受到严重处罚的心理准备。

「……京介。」

丰花突然眼神朝上瞥着,出声叫他。

「说到礼子……」

丰花的表情紧绷。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整个身躯面向京介,这么说道:

「其实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要半夜外出。」

丰花的嘴角动了一下,拉着膝盖上的裙摆。

「我也想跟礼子好好谈谈。在什么都还没搞清楚之前,我实在没办法这么干脆,因为受到攻击就把她当成敌人。虽然被交代过不能插手事件,可是总不能放着不管。会从医院那边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京介,你也是这样吧?」

丰花的浏海晃动着,抓住京介的手腕。或许是没怎么睡,靠近一看,丰花的眼睛微微充血。

「负责shā • rén的成员,这身分跟礼子实在太不搭了。音无曾经说过,成员如果想抽手就会遭到处分,自己还没办法解决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礼子就是在被迫执行工作。对了,说不定是被人洗脑,才会把我们给忘了……绝对是有什么原因啦。」

「丰花。」

「干嘛啦。」

「手会痛。」

丰花微微鼓起脸颊,不过还是缓缓放开了京介的手。

「所以……我们还是要追踪这个事件。只要我们两个好好努力,说不定就能让礼子脱离组织,你不要再自己一个人行动。对了,你和礼子在公园里说了什么?是不是什么话也没说,单方面遭到攻击?」

丰花的一边耳朵上有个耳环,在阳光中微微发亮。京介盯着丰花颓丧的表情,不知道过了几秒,这才随着一声叹息挪开视线。

「抱歉。」

「啊?」

「现在能不能让我独处一下?」

「啊……」

「我累了。要是副家长一来,就算再不甘愿也得听他讲话。所以在他来之前我想先休息一会。」

「啊……那……」

丰花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怯,不过还是双手一拍。

「那我来帮你弄午餐。警护的大叔说你要是醒了,就要给你吃些营养的东西。」

丰花裙摆摇呀摇地使劲站了起来。京介正想说自己没食欲,丰花已经抢先开口,皱着鼻头说道:

「不能不吃。看看你的气色,接下来是要怎样正常行动?我可是费尽心思做了早餐。因为你没醒,害我吃了两人份。」

丰花用力点头,快步走出房间。很快地,厨房那边就开始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京介再度叹气,刚手抵着额头。头痛,还得留意伤势,不过还是有办法活动。京介这样自行判断,离开了床铺。将换洗衣物从背包里抽出来,稍微想了一想,又放回背包。连其他乱糟糟的东西也一起塞进背包,拿起脱下之后就丢在那里的制服。一阵不知名的香味,透过半开的门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

shā • rén的成员,这身分跟礼子实在不搭。就算丰花不说京介也这么觉得。说不定就能让礼子脱离组织,京介也这么觉得。就是这么觉得,才会在深夜里奔跑。不过礼子却回绝了,说她并没有那个意愿。她说,她并不想回到京介与丰花的世界。看起来不像被迫接下任务,也不像遭到洗脑。带着冷静到叫人心痛的杀意。

丰花要是知道了,也会跟着烦恼。烦恼之后会怎么做?是希望昔日好友不要shā • rén?还是选择将她当成敌人?依照丰花的性格,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然而不论如何选择,京介都不想让丰花再继续受到伤害。自己这么虚弱,要保护丰花,实在是没半点把握。要是从京介身边离开,丰花就不会被卷入事件。既不会被当成妨碍者杀害,礼子遵循的是团体所鼓励的方式,也不至于绑架丰花,让京介陷于不利。

京介将手臂穿过制服的袖子,低声说了句抱歉。在不知不觉当中,空气里的香味已经变成烧焦的气味。

在超大型的冰箱里头找到鲑鱼切片时,丰花脑中就决定了午餐的菜单。奶油煎鲑鱼是丰花的拿手菜。在第一学期的料理实习课曾经拿到过最高分的成绩。做法大约都还记得,心想一定能成功。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丰花直盯着眼前的平底锅瞧。原本应该用奶油将鲑鱼切片煎熟,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整面是焦黑的。丰花这才想到,在料理实习课所得到的分数并不是丰花个人,而是包含丰花在内由全班所得到的成绩。而且丰花当时是班上的试吃组。

瓦斯炉的火力太强了。丰花嘟着嘴关掉瓦斯。外表看起来很美的厨房,火力设定却做得乱七八糟。不及格的住宅。要是在自己家里做,一定会成功得多,丰花自己点着头,将冒着烟的鱼片挪到盘中。其实她没什么做菜的心情,不过要是不找点事情来做,怕自己会胡思乱想。礼子果真对京介说了什么,说不定礼子已经没把京介和自己当一回事。丰花摇了摇头,紧紧握住盘子。不能有这种念头。不能有这种念头,要为了今后的行动好好储备体力。丰花重新打起精神,决定要弄出一顿很棒的午餐。

丰花盯着盘子,继而想起京介憔悴的神色,嘀咕了一会。这些烧焦的东西,真的有办法转成营养?也许该烫点青菜来当成配菜。丰花拿出马铃薯和胡萝卜,切成适当大小,丢到锅里。水滚了,正要取出蔬菜,手却在这时候滑了一下。锅子一翻,滚水溅了出来,丰花在闪躲时手去撞到平底锅,所有东西掉了一地。厨房里满是惊人的噪音。

依照平常的习惯,丰花会想逃离现场。不过就算像平常那样溜走,一向都是京介在帮忙收拾残局,现在的他却十分虚弱。这里也没有其他家人。丰花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了,只好用抹布擦着地板,捡起掉落的蔬菜。她心里决定掉到地面的就放到京介盘里。刚刚的噪音想必已经传到走廊的另一端,京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并没有在厨房里出现。

擦好地板时,一个高亢而轻快的电子声音在某处响起。声音和家里不同,丰花一下子难以分辨,不过似乎是玄关的门铃声。过了几秒,电子声音再度响起。副家长已经到了?丰花虽然有点害怕,不过还是抛下抹布摆出架式,急急地跑向玄关。从走廊经过时看到京介睡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马上把它关好。

玄关的门一开,站在门外的是家长远峰。远峰一见到丰花的脸,就用爽朗的表情这么—说道:

「嗨,从医院里开溜的少女丰花小姐。我早料到你会有这么一招。」

远峰背后站着一名看似部下的男子,没见到石田的身影。丰花思索着:

「要来说教的不是副家长吗?」

「你说石田啊,刚刚还看到他在站前的立食面店唏哩呼噜地吃着山菜拉面。丰花你要准备吃午餐?有股怪味。你在烤肉?」

远峰的鼻子皱了两、三下这么说道。丰花用手握住玄关大门的门把,好让自己随时可以关门,然后回答:

「请问家长有什么事?」

「你不要一副那么警戒的表情嘛。」

远峰苦笑着,用手扶住大门。丰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的手甩开。

「你一定也是来说教的。就算叫你出去,你也不可能听我的。这里是你们擅自帮京介准备的家,京介的家就是我家。打出生以来就是这样。」

「丰花,你好凶喔。简直就像野生动物在抢地盘。」

远峰带着「干嘛那么凶」的表情,抚摩着被人甩开的手背。

「你好像误会了,我不是来说教的。那种事我不太擅长。双方都会很累。」

「那你是想干嘛?我现在很忙。」

「我要找的不是你,京介在不在?我有些事要跟他讲。」

远峰这么说着,视线飘往丰花背后的方向。远峰的部下挺直了腰杆,一份淡淡的紧张感漂浮到丰花的鼻尖。

丰花用两手握住门把,使劲鼓起脸颊。还不是要来说教。不然就是要来转达高阶人士会议的决定事项。不论是哪种一概拒绝。我们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因为要两个人自己来对事件进行调查。丰花挑起眉头这么回答:

「他在睡觉。现在不能跟你讲话。」

「哦,这样啊?」

远峰皱着鼻子,视线再度飘往玄关前端的方向。看他的眼神,似乎早就知道京介是待在哪个房间。

「根据警护术者报告,伤势听说没那么严重。」

「身体的伤或许是这样,不过心很痛。」

「噢,原来如此。那他很沮丧啰?」

「你问这种事是有什么目的?这真是家长的坏习惯。」

丰花把头探到远峰面前,露出门牙。

「快回去吧。他说暂时不想要我待在他身边,哪有那个心情去听别人讲话。高阶人士对这种事真是迟钝。」

「我真的只讲一下就好。」

「我管你是一下还是很多下,通通不行。暂时禁止会面。那位副家长大叔你也这么告诉他。」

丰花用力把门关上,从里面上锁。不过才不到几秒锁就被人自行转开,门从外面被打开来。

远峰再度出现,对哑口无言的丰花露出疲惫的笑意。

「丰花,这可是高阶人士的专用住宅。拥有所有单位通用钥匙的人,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

担任部下的男子从远峰背后走出来,将丰花推开踏进玄关。丰花慌张地跟在男子后面,就差没往他身上直扑过去。

男子将京介所待房间的门打开,停下动作,然后手脚俐落地避开丰花,迅速打开其他房间的门。接着啧了一声。男子陆续打开浴室和厕所的门,最后快步走向空气中还飘散着烧焦味的起居室。

丰花对他那副模样感到不解,眼睛望向男子最先开启的那扇门。京介并没有躺在床上。不但没在床上,房里完全找不到他的影子,就连扔在床上的行李也跟着一并消失。直到这时,丰花才想起玄关就只剩下自己的鞋子。

丰花正要往玄关方向跑,从起居室绕回来的男子却挡在她的面前。走廊太过狭窄,丰花无法从男子身边穿过。男子看着远峰,向他报告「四处都找不到人」。

屋外是暖暖的阳光,让人觉得前几天的寒意简直跟假的一样。路上没有风,穿着薄衫的主妇骑着自行车轻快地穿过。叶片快要枯萎的行道树因为迎着阳光,再度显得闪闪发亮。

反正只要天黑,晚秋的寒意就会再度袭来。京介重新提起行李,从树后站起身。枯叶在沙沙声中,从制服下摆飘向地面。一只莫名随着京介躲在植栽底下的野猫追着枯叶,跟着跑远,

在几十秒前,京介从公寓正面玄关走出来时,前方马路正好停了一辆车。虽然是辆没—什么特征的白色轿车,不过京介却认得那辆车。在盛夏时期追查某事件的关键时刻,丰花曾经自行搭乘而闹出问题的就是这辆家长的车。事实上,京介正亲眼看到远峰秋一从车上走下来,于是反射性地躲到树后。对目前的京介而言,不单是现在,暂时都不想和本家的人碰面。

野猫在远处叫了一声。京介拿着背包以及用布裹起的玲洗树树枝,朝马路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后面就有他人的气息跟随而来。京介在心底对警护术者发出事务性的感谢,多谢他在深夜里的帮忙。在走了十几步的时候,确认绷带底下的伤口并不怎么痛。虽然漫无目标,不过和晚上相反,决定先选行人众多的路线。礼子说过,基本上是用暗杀方式。那么石田的预测就是正确的,只要待在人多的地方,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明明是平常日的白天,站前的路上却挤满人潮与车潮。看来似乎是哪间百货公司正在进行特卖,红砖路上头掉了好些传单。

眼里看到的就只有传单还有枯叶,京介这才发现自己正低垂着头。抬头一看,整条路活力十足,只有自己是用这种姿势在走路。正要思考接下来该往哪里去的时候,一个被母亲牵着的小朋友和京介错身而过,用手指着京介开心地叫了起来:「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妈妈你看,那个哥哥一定是离家出走。」妈妈一脸尴尬,只说了一句「别闹了」。

京介茫然目送着母子俩的背影,真的很像离家出走啊,他说着叹了口气。接下来要找的地点除了必须是丰花、警护术者和本家的人都不晓得的地方,还得是礼子不会察觉之处。既然不想死在路边,起码得是个足以抵挡夜间寒冷、可以休息的地方。目前手上几乎没钱,希望是个能够免费使用的地方。

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地方,虽然心里非常怀疑,不过还是不停地往前走。必需把那里当成据点,再靠自己的力量去追查事件。要找到彼此都能不死的方法,是比找出条件多多的住处还要困难,不过反正也没其他的事好做。京介重新扛起背包。

彼此都能不死的方法,就算找到又能如何?京介停下脚步。眼前的红绿灯换了灯号,周遭大批行人也停下脚步。就算方法找到了,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会再回来。因为礼子已经不需要我了。京介偷偷观察自己的泪腺,不过眼睛是干涩的。车道吹来的风,让脸上的皮肤微微发疼。

京介把脸从车流的方向转开,闭上眼睛。会想知道团体的细节,自己追查事件,说不定就只是为了得知礼子在团体里是否真的开心。是不是只要知道礼子在无法触及的地方过得幸福,让她走上杀手之路的自己,就能多少感到安心?京介闭着眼睛,微微垂下头。届时也只能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吧。礼子要是想继续待在团体,就得完成这次任务。

车声渐渐停了,杂音转为凌乱的脚步声。京介睁开眼睛,仰望行人专用的讯号灯。只有京介一个人停在绿灯前面。警护术者的气息夹杂在前后左右的行人之间,无法辨识。

讯号灯开始闪烁,京介走往十字路口。如果为了礼子甘心受死,或许这一切就能轻松结束。不过那样却是在自欺。即使被拒绝,心情却还是没变,身体虽然糟透了,却还是想活着。虽然狼狈,不过却是自己真实的心意。所以有种这时候必须走下去的感觉。即使没有目标,即使无力,即使心里明白想要的幸福并不存在于未来。

路在十字路口前出现分岐。一条是行人稀少的小径,一条是通往嘈杂商店街的道路。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走就会抵达虹原川的河堤。那是两年前经常和礼子一起散步的路。

商店街拱顶的扩音器正播放着略嫌过早的圣诞歌曲。京介缓缓朝着可以听到热闹音乐的方向。往人声鼎沸,不过却没有礼子的道路前进。

京介最想获得的是关于团体的情报。那是什么样的组织,为什么会将古代术使用者视为危险人物?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情报来源就是成员,不过要从礼子那边问出来是有困难,又不知道该到哪去找其他同伙。本家特派组想必也在调查同一件事,问题是不能等他们提出结果。

就在反覆思索之际,京介来到虹原高中的正门前面。就在边走边想之间,双脚下意识地踏上通学的路线。时间是正午过后大约一个小时,整间学校正在午休。笑声从校舍那边响起,就连站在校门前的京介都听得清清楚楚。

京介漫无目的地仰望干巴巴的校舍外墙。想起石田所说的,学校里应该是安全范围。正在犹豫不决,大门内侧洗手台方向传来学生讲话的声音。有几个女学生正在清洗水槽。水槽似乎是某种教材,体积大到足以容纳整个人的身躯。

有个女学生发现了京介,用手肘顶了顶隔壁的学生。「你看那个人。」「什么啊?」「好像是离家出走。」「应该是吧,你看脸色那么难看。」女学生们大声嬉笑,扛着水槽走往校舍的方向。

京介叹了口气。要是继续在外头走动,迟早会被当成离家少年抓去辅导。在放学之前还是先待在校内,趁机休息并好好考虑,然后转往下个移动地点。京介决定暂时就这样子过,穿越校门。警护术者的气息就停在校门外头,没再跟过来。

一走到楼梯口,校内的喧嚣就直接袭来。往学生餐厅方向狂奔的学生。朝着体育馆方向快跑的运动社团社员。聚集在走廊高声闲聊的人群。京介远远眺望这一幕,打开自己的鞋柜。鞋柜里头还是塞满了被人故意扔进来的垃圾,还有坏学生的决斗信。虽然一直想着哪天要把它们通通丢到垃圾箱,不过今天没那个力气。京介换上室内鞋,然后将鞋柜的门关上。

因为不是来上课,京介没打算前往教室。正想随便找间空教室,眼睛突然瞄到楼梯口的布告栏。在贴出的布告中,冒出了京介所想的「空教室」这个字眼。

那张布告就在写着「不要在走廊上奔跑」「招募社员」之类的印刷品上方,用胶带随随便便地贴着。不是正式布告,应该是有人擅自贴上的。纸张远远看去像是大尺寸海报,事实上却是由好几张活页纸随便拼贴出来的。

京介看着那张布告,坦率地蹙起眉头。「烦恼多多的学生非看不可!」上面是这么写的。

「烦恼多多的学生非看不可!大家来找『神秘空教室』!

征求情报!有任何线索的人,请尽量在此留言。」

纸张最上方用红色粗线条字体这么写着。下面接着写的有许多种字体,颜色和笔迹全都不同,有横着写、直着写、斜着写,像是集体书写似地形形sè • sè。京介从中间地方开始看。

「有人说在第一校舍的三楼后面看到过。(二年级。男生)

不对啦,是第二校舍的四楼啦。(二年级。男生)

在很多空教室都有出现。(希望匿名)

帮我消除了烦恼。咻地一下,跟魔法一样。(二年级。女生)

听说是身高大约一百五十五公分的男生。(一年级。女生)

头发是卷发,还有,雀斑很多。(一年级。男生)

眼睛细细长长的。(二年级。男生)

刚开始还以为是个嚣张的家伙。不过是个很好的人。(一年级。男生)

听说穿着黑色外套耶。(二年级。女生)

那个人根本就是神。(三年级。女生)

好像拿着厚厚的纸卷。(二年级。男生)

是不是升学调查的调查人员?听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现。(三年级。男生)

就是神嘛。(秘密)

他在哪里啦——我已经找了两天了}(二年级。女生)

禁止自行张贴没有许可章的布告!马上撤掉!(风纪委员会。委员长)

最后这行字体写得特别大,纸张接下来就没有空间了。京介默默思索。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学生之间似乎又在流传什么八卦。将纸上所写的内容归纳一下,就是有个像神的人出现在某间空教室,为学生消除烦恼,大概就这样。在纸边画着类似漫画的插图。汇集了「情报」上的特征,不知道是谁画的。一个卷发、眼睛细细长长,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的图案。

伤脑筋啊,京介忍不住低语。就像举办大型球赛的体育馆和学校操场待起来会不舒服一样,在这个八卦流传的时期,要想一个人在空教室里静静度过,恐怕也有困难。

有几个男学生从走廊方向笑闹着跑了过来。有个学生撞到布告栏,胶带就这样掉落,满满都是文字的布告落到地面。学生完全没发现,吵吵闹闹地从楼梯口跑了出去。随着人声与脚步声远离,京介用手撑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从公寓到这里的途中听了太多噪音,头痛和耳鸣又开始了。还是先找到可以独处的地方再说。

仰望天花板,突然想起。既然空教室不行,那么屋顶呢?要在屋顶睡午觉是太冷,不过今天算是十一月之中比较温暖的日子。如果还是太冷,那就披上术者专用的黑斗篷,京介往楼梯方向移动。在二、三楼的楼梯转角还是有学生聚集,不过往屋顶的楼梯就见不到半个人影,下面楼层的喧闹声也完全传不过来。

一拉开屋顶的门,寒风就吹了进来。仰望天空,有整片乌云在不知不觉之间笼罩过来,太阳失去了踪影。虽然云层没有要散开的意思,不过回到校舍也很麻烦,京介还是来到屋顶。铁门没办法关紧,在半开状态下被风吹得喀喀作响。

京介走到屋顶中央,正要找个吹不到风的地点,这才发现已经有人先到。前方是包围着屋顶的围墙,有个人正站在围墙前面。那是一名矮个子的少年。

头发和黑色外套的下摆在风中剧烈抖动。右边手臂下面夹着像电话簿一般厚厚的册子,纸张的边缘也在风中翻飞。少年用背脊抵着围墙,一看到京介,脸上就浮现笑容。虽然气氛看似友善,不过京介总觉得那笑容有点古怪。

虽然是素不相识的对象,却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错觉。卷发、细细长长的眼睛、矮个子的身材——就在依序打量少年长相时,京介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跟楼梯口布告上的肖像画长得很像。

不过叫人更有印象的却是少年所穿的黑色外套。跟遭到处分的成员——音无浩一所穿的款式十分相似。跟礼子所穿的外套看起来则是同款,但不同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突然开口。那是带点沙哑,似乎还没脱离童音的嗓音。

「名字。你的名字。」

少年又说了一逼。京介沉默不语,少年就从鼻尖哼了一声,发出短促的笑声。

「搞什么嘛。我的干涉法对隶属团体的人和光流脉使者派不上用场。所以用不着问,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拿起手里的册子,将它打开。

「我就在想,你一定会来屋顶。目前校舍内的空教室都有学生在监看。真是,这里的学生个个都单纯直接到像个傻瓜。说到空教室,就只晓得往那边找。就是这样才会产生死角,我也才碰得到你。」

用绳子绑着,看似资料的东西被风一吹,再度发出了声响。少年望着陆续翻动的页面,这么说道:

「你好,一条京介。我们组织目前所锁定的杀害对象。」

少年抬起头来,笑意又加深了一层。黑色外套下摆发出类似鸟类翅膀的声音。说不定是成员的制服,不过下摆很长的外套,对少年的身材而言并不合身。京介无言地回望着少年。

「我和砂岛一样是成员,我叫泉见顺也。不过不是本名。加入团体之后,我就向敬重的干部借用了姓氏。年纪比砂岛小一岁,不过论资历,则是我比她梢长一些。」

少年用自豪的口吻单方面地自我介绍。这人话好多,京介最先想到的是这个。正要问他那又如何,叫泉见的少年就已经抢先说了下去:

「你正如传言,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过我大致可以掌握。目前的你,肉体和精神都相当疲惫。上半身有消毒药水的味道,虽然伤势不重,不过应该多少有些伤口。听说你很擅长打架,不过现在的你,应该连我这个文弱的对于都有办法将你打倒……啊,不行。要是你使用古代术,三两下就能把我收拾得干干净净。」

「你……」

「开玩笑的。我讨厌暴力,连战斗行为也包括在内。不过呢,至少可以让我展现一下身为成员的能力吧?」

少年用近乎刻意的慢动作,让背脊离开了围墙。背脊挺直,将足足有数百页的纸卷用单手指尖合上。

「一条京介。」

少年停下动作,就在这时收起笑意,眯起眼睛。

整片围墙都在震动。晃动的铁丝网瞬间往空中发出类似闪电的白光。铁门在京介身后发出超乎预期的巨大声响,自己关了起来。

「别想逃。」

笑意又回到泉见的嘴角。

头顶的云层显得更加阴暗。

丰花仰望开始转阴的天空,停下了脚步。红砖道上的枯叶和传单绕着丰花脚边忙乱地飞舞。

丰花想起早上为了杀时间,在起居室看到的天气预报。今天深夜到明天清晨会变天,明天是降雨机率百分之百的雨天。要留意带有闪电的大雨,冷冰冰的气象预报员这么宣布。丰花头顶的云层,似乎正要落下寒冷的雨滴。

是要下雨了吗?丰花再度抬头瞪视着天空,严格下令,要它还不准下雨。在把京介找到带回公寓之前,尽可能不要下雨。丰花重新抱紧手上的东西,在红砖道上面跑了起来。

丰花带在身上的东西,是用和纸包裹的长形棒状物体。里面是玲洗树的树枝。看到它被丢在起居室的角落,远峰就要丰花把它给带着。这术具似乎是古代术的专用物件,远峰说要交给京介。京介明明就是不想带才会丢在那里,丰花却连拒绝都来不及,只好直接带着来到街上。家长真是白痴,丰花在心里一直骂个不停。

对于京介失踪的事,远峰似乎不怎么担心。不但没什么出门寻找的意愿,还说接下来有会议非走不可,然后就回去了。他嘴里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还有办法外出,代表内心还没有完全崩溃。

对本家方面而言,京介这个「诱饵」来到外面,再度和礼子相遇的情形可以说是正中下陵,百分之百值得鼓励。所以才有警护术者跟着他,要是京介能将用来迎战的古代术专用术具给带着,事情就能按照计划加速进行。远峰确实没必要担心。丰花被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拦下脚步,瞪视着红灯。我不会乖乖听你们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明明就已经下定决心——丰花垂下了肩。为什么京介还是要自己离开?

为了抵抗寒冷与焦躁,丰花原地踏步,等着红绿灯变色。京介会在哪里?河堤、河滨还有空地,凡是双胞胎哥哥有可能去的地方,丰花几乎都找遍了。不过却到处都找不到京介。因为受伤的缘故,京介现在身上有消毒药水的气味。原本以为沿途寻找或许会找得到,不过镇上的空气却充塞着枯叶的气味与下雨的前兆。红绿灯变色了,丰花停止思考,朝斑马线跑了过去。没做准备运动就开始跑,脚痛到让人想哭。该不会礼子在哪边逮到他,现在已经——丰花脑中闪过一丝不安,将自己的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猛然回神,丰花已经站在熟悉的建筑物前面。那是高中正门前方。正好是休息时间,校内传来学生喧闹的声音。丰花停下脚步,吸着鼻涕仰望着校舍。或许是一直在没有人影,只有冷风的地方绕来绕去,一旦看到学校,心里涌起一股安心的感觉。

丰花发现正门底下有个人,和自己一样正在仰望着校舍。男子用蹲低的姿势,盯着虹原高中。丰花认得那个一脸怀疑的男子。那是深夜才刚刚见过,京介的警护术者。

「警护大叔。」

看到丰花出声招呼跑了过来,警护术者的表情绷得更紧。

「你在做什么?」

「警护对象在几分钟前进入校内……」

警护术者回头望着校舍的方向,这么说道:

「刚刚却突然失去动静。」

「失去动静?什么意思啊?」

在拉高了嗓门的丰花面前,警护术者毫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有可能是进入类似结界的地方,不然就是死了,可能性就只有这两种。我正要去确认……」

丰花将警护术者推开,飞奔起来。

她穿过大门,在楼梯口脱下鞋子,直接穿着袜子在走廊上狂奔。不过才刚跑了几公尺,就被某人从背后抓住手臂,硬是拖着丰花停下脚步。如果是哪个朋友,很抱歉现在没空。丰花回过头来,大声嚷嚷似地出声恳求:

「抱歉,我在赶时间,放开我!」

「喔,今天还是活力充沛啊。魔女的同伙一条丰花小姐。」

站在丰花身后的是戴着眼镜的男学生,风纪委员长长谷常彦。将丰花和京介称为魔女,认为术具是违反校规,是个伤脑筋的三年级学生。不过委员长常常紧盯着两人——丰花把头采到长谷面前,用最快的速度出声问道:

「喂,你有没有看到京介?」

「哎唷,真巧。我正好也在寻找我的好朋友。」

长谷用指尖迅速地推着眼镜。

「其实是魔女的一条兄妹,我有件事想找你们商量。针对出现在空教室的校外人士,咱们风纪委员会这阵子实施了逮捕与放逐校外的作战。」

「没找到就算了,放开我。」

「不过不论在校内怎样巡逻,就是找不到那名校外人士。」

长谷根本没把丰花的话当一回事,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今天早上,连盐原都说『那个少年是可以帮人消除烦恼的好人』,突然开始表示支持。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一条兄妹啊,你们是我的好朋友,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一起来驱逐校外人士?」

「我不是说过了,现在很忙啦。」

「你是不是要说依照惯例,必需收取委托费用。」

长谷嘴角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然后点头:

「你放心,就我的立场我是拿不出现金,不过我准备了好东西。气风纪委员会特制,有了它就再也不会迟到的闹钟气你觉得怎样?很想要吧。」

丰花朝长谷的小腿用力一踢。长谷哀声惨叫,丰花甩开了风纪委员长的手臂,沿着走廊往前跑。长谷在背后大叫「为什么拒绝我,这可是限定版耶」。

楼梯前面有好几个女学生正立在那里闲聊。是丰花的同班同学。丰花问她们有没有看到京介,同学却只是异口同声地说着「丰花,昨天为什么请假?」「放学后去特卖会吧。最后一天喔。」「我跟你讲,你请假没来学校的时候,出现有趣的八卦喔。」之类的话。丰花一阵惊慌,最后一个同学好不容易才告诉她「对了,刚刚看到你哥哥往屋顶那边走。」丰花道了谢,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关系,舌头有点僵硬。

她一步跨过四层阶梯,直接冲过通往屋顶的楼梯转角。眼前就是屋顶大门,丰花像要整个人撞过去似地狂推着大门。不过门却打不开。

丰花皱起眉头。手握着门把,粗暴地用力推门。门把在手中可以转动,感觉并没有上锁。不过却怎么样也打不开。一阵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从像是结冰般纹风不动的大门周围飘了进来。

「糟糕……开门啊。」

丰花整个人靠在门上,拼命敲门。额头渗出的冷汗流到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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