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都说我没事了。菲雅说得没错,我们走吧。”
现在只能够这么做。春亮再一次对她笑,要她“不要担心”,然后就跟锥霞一起转身离开了理事长室。
与叹了好几次气的此叶分手,然后开始走在校舍的走廊上。这时候,春亮还发现到擦肩而过的学生之中有熟面孔。
“……!”
是白穗。对方也发现到春亮他们这边,并且皱着眉头。以双方面对面时的反应来说,出乎意料地格外平淡……说起来,春亮觉得他们见面时,白穗似乎没有一次是开心的。
但是也有不少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其中最容易看出来的——
是她看起来比往常不开心。
“……”
“好痛!”
当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春亮的小腿被白穗不发一语地踢了一脚。那就像撞到桌子常见的要害攻击。
白穗没有理会突然蹲下来的春亮,嗤之以鼻“哼”一声以后就快步离开春亮他们。
全身发抖并忍住疼痛的春亮,听到了附近的男学生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她同学吧。
“天哪了樱参同学怎么会出现那种模式?气势不仅比平常尖锐,发型也微妙做了变化……看来文化祭果然是个特别的日子,能看到很赞的事物呢!”
“只不过擦身而过就被踢一脚!可恶,那家伙是何方神圣?真羡慕他!”
“我也超想被她踢一脚呢!就算会骨折也毫无怨尤!”
运动会的时候,春亮也曾怀疑她班上的男生是不是被什么洗脑了。他一面那么想,一面抚摸小腿站起来。此时就算回头看也看不见白穗的人影,只看见锥霞耸着肩说:
“夜知,为了日后参考,原则上我还是想问问看。难不成你被她踢了也很开心吗?”
“怎…怎么可能啊?拜托饶了我吧,班长。”
“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突然被女生踢一脚,男生却闷不吭声,很奇怪。”
那个嘛,该说是没空发牢骚,或者说当下的气氛让人发不出牢骚吧?
两人再次往前走的时候,春亮无奈地垂下肩膀念念有词地说:
“……就当我是因为没有骨折,觉得自己很幸运好了。”
随意对付那个布偶英雄,离开书法教室后没多久——
有两个人在游戏开始处的顶楼,他们肩并肩地靠着围篱。恩·尹柔依望着天空发呆,拍明则慢慢咬着卡洛里美得。
“……恩·尹柔依,你那样不会感冒吗?”
“吾之回答,感到意义不明的疑问。”
“就是那件露肚脐的医师袍啊。虽然我无意对你个人的穿衣品味有任何意见。”
“肚脐是气连接大地的路线,故回答为无需隐藏。”
“这样。你部落的理念至今仍让我很感兴趣呢。”
说完,拍明在胸前的笔记本振笔疾书,然后看了一眼手表说:
“已经这么晚了啊?这时候箱型的恐祸也正着急吧……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第五十个呢?”
“那已经无所谓了。就把它摆在这附近怎么样?”
心想“就算要摆在这附近也不知道该摆哪里”的恩.尹柔依,从医师袍的口袋拿出布偶并转头四处张望。她的视线突然停留在眼下的校舍后面。
“——吾之发现,报告有狗。”
“你喜欢狗是吗?不,对你们而言那是狩猎的同伴吗?呵呵,那就怀着谢意送它一份礼物怎么样?反正是已经毫无用处的玩具,就让它带回去埋在摆宝藏的地方也不错呢。”
“收到。”
于是恩·尹柔依把布偶丢出去。它越过围篱上方,落在迷路跑到校舍后面的流浪狗——抑或是跟家人走散的家犬眼前。那只狗一副怀疑的样子,但它“哼哼”地闻闻味道确认没问题以后,就咬着布偶开心往前走。
“室长顺利被狗吃掉了。”
“能…能不能请你别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种话好吗?我觉得你这句话应该要加布偶这个单字喔……况且狗也没吃掉它。”
“那是高难度的困难。”
对着微歪头的小麦色女孩苦笑以后,拍明两手轻轻一摊。
“那么恩·尹柔依,准备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我们存在意义的开始,我们欲望的开始。像机器、像零件那样毫不动摇的单一欲求的开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灰色头发轻轻摇摆,纯真的眼眸望向拍明。没错,她很纯真。或许跟自己不相上下。
“——想知道。”
“没错,想知道,就是想知道!真的很正确呢!日文还不是很流利的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比谁都更像是研究室长国的成员呢。正因为你过去置身的世界狭小,才知道世上有许多未知。因此也比任何人忠实正直与贪婪,尤其是针对无法理解的未知之首——‘诅咒’。”
出发点与自己完全相反,但跟自己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同志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就用研究员的忠实正直,用战争国家的贪婪摧毁世界的一个未知吧。征服琐碎而无意义的一个未知、琐碎而无意义的一个已知吧。那一定很有趣。所以,让我们怀抱兴奋的心情出发吧——去迎接箱型的恐祸。”
室长应该要有室长的样子,偶尔也该展现一下威严吧——拍明心里那么想,并严肃地宣布出发,但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下一秒钟,拍明被恩·尹柔依踢飞了。
因为出现在顶楼的那个神秘布偶人,再次从背后偷袭他们。
——她回想起一公厘的记忆。
经济穷困而全家集体自杀,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从那种惨剧幸存下来的自己,在亲戚之间却是个讨厌鬼。因此就托付给同是讨厌鬼的叔叔抚养。
叔叔是个怪胎,他根本就不配当人。还常常被他殴打。
当被他领养大概一年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把她拉进家里的空房间。叔叔手里拿着椅子、尺、胶带跟菜刀。
她心想“我会被杀”,但也没有力量抵抗。
叔叔叫她站在房间边缘。一到那里,叔叔接着又开口。
给我笑。
虽然她早就忘记怎么笑,但还是勉强扭曲脸颊,照他的话挤出笑容。叔叔并没有靠近,他与她稍微拉开距离,不知为何用胶带在地板贴出线条,然后把椅子反过来摆并坐上去。接着,只是盯着她看。他下巴抵着椅背并挥动菜刀,用空虚的眼神看着在扭曲的脸部露出称不上是笑容的小学生侄女。然后过了几十分钟,就说“可以了”并步出房间。
隔天也做同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叔叔他用尺正确测量出一公厘,再拿出胶带贴上去,接着把椅子移动仅仅一公厘距离。然后又坐在那边,一手拿着菜刀,直盯着侄女未成熟的身体与仿造的笑容看。
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再隔天也一样。
一公厘。一公厘。叔叔他一公厘一公厘一公厘一公厘一公厘地慢慢接近。
那是一公厘的拷问。当剩余的距离变零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会被杀吗?会被侵犯吗?或者是可怕的某种举动?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公厘持续地增加。自己只是用笑容凝视那一公厘,就像叔叔凝视自己那样。那一公厘对自己来说是全部。是世界,是人生,是恐惧,是叔叔,是未来,是过去,是对独自存活的自己不屑地咂嘴的母亲。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像自己这样一直盯着一公厘看吧?应该没有人会耗费自己所有的存在持续凝视吧?
没错。所以,所以自己——
比这世上任何人还了解一公厘这个距离。
与小刀合而为一的脚翻过来,是边回避己方攻击的高速反击。在自己了解的“距离”看清对方的动作,一面感应到布偶装的表面被削掉,一面踩稳脚步——但是小麦色肌肤女的动作太过异常。头应该在的位置并没看到头,躯体应该在的位置并没有躯体,脚上的小刀从离谱的地方飞奔而来。虽然好不容易闪过,但己方刀刃要命中对方却难如登天。
当双方只拉开一点点距离的时候,女子的左脚突然往这边伸展。
是没有持刀的脚,但取而代之看到的,是撑在姆指与食指之间像绳索的东西。
不对,那是——弦。
她之所以会发现到,是戴了手铐的女子亲手把自己的裙子往上翻,并且从藏在里面的无数个箭筒抽出短镖的关系。
女子把短镖搭在看似塑胶制的弦上,用戴着手铐的双手一拉。她瞪大双眼看着那根弦异常的伸展性,以及耐得住那股压力的反常脚力。
——射出。
对方并不在乎身体是否会失去平衡,她几乎只是靠感觉驱动自己的身体。短镖从距离脸部四公厘的地方飞过,对方没有因为失败而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室长,请下指令。”
“嗯,我们果然是这位英雄锁定的目标啊……算了,总之先逃吧。因为现在有优先要知道的未知。”
“收到。”
男子忽然消失无踪。然后女子像反弹似地飞越顶楼围篱。
当然,非追不可。若就此追丢的话,又得从头找起了。
然后——非知道不可。
她一面迈开步伐追那两人,一面心想“但是……”。
原以为突击这方法应该行得通,结果还是不行。那女人真的毫无破绽。既然这样还是有必要用人数取胜——但是跟奥拉翠耶合作的结果是失败。若两人全力合攻的话,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但那女人只顾完成自己的目的而导致自取灭亡。不仅现在受了伤,也毫无必要为了帮忙而不惜克制看到过去自己的不悦感。光回想她边笑边打那名皮带少女的模样就很想吐。
奥拉翠耶是无法利用了,但自己很需要人手。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针对这个问题,她马上就找到单纯的答案。
只有利用那些家伙了。
问题是,即使老实向他们求助,那些家伙应该也不会帮忙——
(就算求不到他们帮忙也没关系,只要以引诱的方式单方面利用他们就好……可是,该如何制造那个机会呢?)
现在没空烦恼那些事情了。只要尽量接近并窥探他们的状况,搞不好会找到什么方法呢。结果,现在必须停止追杀那些家伙的行动。
久留里越过围篱并抓住落水管,接着把它当作支撑,一口气朝着地面开始向下滑。
看着保健室上锁的门,那名少女还没回来。门曾经摇动好几次,可能有紧急病患或伤者要求诊,但都被她当作无所谓地不予理会。
(真是的……动作怎么不快一点,我可是真的会动手喔。)
焦躁不已的奥拉翠耶咬碎pocky,除此以外桌上还有糖果、牛肉干等等。那些原本都是藏在抽屉里的零食。看来这儿的校医似乎是非常不认真的人。桌上还有应该是那名校医的手机,还很吵地震动了好几次。不过她还是只能选择不予理会。
忽然间,床上的人质——奥拉翠耶发现那名少年不安地往这边偷瞄。他应该正如外表那么柔弱吧,当了人质就一直像那样只是缩着身子。
他的视线刺激着奥拉翠耶的嗜虐心。像这样一直枯等也腻了,稍微跟他说些话吧。
“嗯,这就是所谓的杀时间呢。”
“……咦?”
“我说过了,是杀时间。对了,刚刚提到‘这就是所谓的’什么来着,只是口头禅而已,不要在意。根据教我日文的朋友的说法,好像是跟某知名棒球选手一样对吧?”
“喔……那…那个,我倒觉得他应该是‘所谓一个’什么来着……”
“大致上不是一样吗?对了,你刚刚一直看的是这个吗?你在意这支木桨?”
少年边说“对不起”边低下头,又将肩膀缩得更小了。奥拉翠耶从椅子站起来,坐到对面他所在的床上。当她盘腿而坐,可能不好意思看从连帽t恤露出来见人的泳装吧,少年的脖子缩得更厉害。真可爱。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是受诅咒的木桨,我得到的时候也不晓得它的来历,是后来朋友帮我查到某个地方类似的传说并告诉我的。一切都是从某个差劲的男人划着小船载恋人到海上,然后用这个打死恋人的事件开始。”
她又补了一句“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反正,不是感情就是金钱上的纠纷吧。男女之间是有许多问题的。
“但是跟木桨这个凶器一起被丢到海里的恋人,其实并没有死。她在濒死的情况下回到陆地上。可能是脚步不稳的关系吧,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她仿佛在地面划船似地一面在沙滩撑着这支木桨一面步行。然后那个恋人,最后用这支木桨成功报复了那个男人。后来对人生感到绝望的恋人,又像是在地面划船似地——回到海里。听说整个故事是这样。我说小炼炼,对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
“……那…那个……好悲伤的…故事……”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因此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是这么说的:‘真是个无法挽回的悲剧呢’。我不知道是那个恋人个人的怨恨格外可怕呢?或者这支木桨还曾用在其他事件上?总之这支木桨已经被诅咒了。它能够控制用力刨地面的力量——就类似穿透率那样吧——总之就是为了能够发挥那种力量,因此其持有者身上就有若不让身体保持湿答答的状况,就会死亡的诅咒。就像这样喔。”
她移动木桨,并把桌上的杯子摆在上面。把拿到手边的那个,一如往常般地倒在头上。湿透并贴在脸上的头发虽然碍事,但她觉得少年害怕的表情更好玩,于是刻意不把头发往上拨并靠近他的脸说:
“现在只要以大约一个小时一次的步调做补给就没问题,但时间的间隔会愈来愈短。还有,海水会比自来水更具效果。一想到那点,想必哪一天会变成非得要海水才可以呢。因此最后,我将会变成不经常全身浸泡在海水里就会死掉的身体呢——也就是说,我会变成跟那故事里的恋人一样,必须回归到海里。”
奥拉翠耶一边这么说,又把身体凑近。从自己头发滑下来的水滴,啪答啪答地滴在他那跟女生一样滑嫩的脸颊上。
“这样你懂了吗?我可不是基于兴趣或疯狂品味,才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啊…啊唔唔……是…是的,我懂了……”
他由下往上看的那个表情,紧握拳头且害怕得蜷缩身体的模样——棒,真是太棒了。感觉遗忘许久的事物正慢慢充满内心。
就在自己伸出舌头舔嘴唇的时候。
“啊——肚子好饱喔。碗面就是那样,你什么都不用说就会一直盛新的一碗过来,这固然很棒啦……但真的吃到走路都快走不动了。到底是谁发明每一次步行只能前进一公尺这个动作啊?我要告他……不过那也好累喔。”
忽然间,保健室门外传来那样的声音。声音并不是派出去寻找目标的少女,紧接着门开始嘎哒嘎哒地摇动。
“人觉得懒时就要午睡,午睡——怪了,怎么打不开呢——?我有把门锁上吗?”
那声音听起来很疑惑,然后是用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是校医回来了吗?看来对她的处置,有必要跟拿来利用的少年少女有些不同。无论多不正经的校医,一旦发现挟持学生当人质的可疑分子,都会向学校通报吧?因此没办法。
只好杀了她。
“能不能帮我装指纹辨识或网膜辨识的系统啊~那样我就轻松多了……咦,你是哪位——喔喔!”
(让她闪过了?)
挥舞木桨的奥拉翠耶皱眉。她既没有手下留情也没有大意,照理说那是闪躲不了的突袭。因此她无法相信这女人的头部居然平安无事。而且仔细一看,这女人只是跌坐在走廊上。可能是惊吓让她摔这一跤而碰巧捡到一命吧,真是幸运的女人。
不过,这第二击将会让那个幸运失去意义——正当奥拉翠耶用力握手上的木桨时,那女人笑了起来,还懒洋洋地站起来说:
“哈哈,我懂了,是那个对吧?躲起来也没用啦,你正准备跟后面那个男生做什么好事对吧……我是个很善解人意的校医。撇开平常的时候不说,像今天这种特别的日子,我就特别允许你们做吧。如果你们愿意事后整理干净,我可是不会吝啬提供保健室给你们这些健全的青少年做健全的活动喔。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请慢用~”
“……啥?”
听到这些出乎意料的话,奥拉翠耶停住原本举高木桨的手。校医则是趁这个时候“啪”地拍拍她的肩膀,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之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不过,你是留学生吗?湿答答的泳装“py……这很值得参考呢~”
她一面这样念念有词,一面用仿佛拖着医师袍的懒散脚步往某处走去。正当奥拉翠耶心想现在是否该追上去的时候,从校医离去的另一个方向——
“那个……”
“嗯?是日向啊。找到了吗?”
“不……还没找到,不好意思。至于过程报告,可能还要再花点时间。”
话说回来,自己或许曾指示她就算毫无成果也要在这个时间回来做过程报告。人真是健忘的生物。看来有必要适度威胁这名少女,让她无法丢下这名少年逃走,也不要忘记少年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那个,炼同学他……”
“我还没对他怎么样啦,但若你没有仔细找,我可无法保证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我去找,我马上去找!所以求求你,不要对炼同学做任何事情!”
“既然这样就快点去找吧……不,等一下。这学校的校医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正准备跑走的少女回过头,满脸疑惑地向她说明“是像阿米巴原虫一样邋遢的人”。
“……啊,是吗?果然是本尊呢。那没事了……好了,快去找快去找!”
“我…我去找了喔!”
奥拉翠耶直到看不见少女的身影才回到保健室,并再次把门锁上。
“请问,怎么了吗……?”
“没事,你只要乖乖不说话当人质就好。”
奥拉翠耶坐回椅子。那个校医应该不需在意吧——也就是说,又回到等待状态了。
不过,多少还是会出现焦虑跟不安的情绪。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希望她能够尽快找到。因此——没错,或许有必要激励日向,让她更认真寻找。反正若再过一阵子还是没结果,她会再回来做过程报告。
“好吧,我再等她三十分钟左右吧。呵呵呵呵。”
奥拉翠耶感受着少年疑惑的视线,再次把pocky叼在嘴里,但是没有咬碎,结果上面的巧克力因为舌头的温度开始融化。
仿佛刻意花时间玩弄那甜美的味道一般。
这是寻找布偶的第二次中途报告,或者是最后一次的中途报告。恐怕没有第三次了。
时间已经是四点。文化祭也因为客人愈来愈少的关系,使得场内的热情开始慢慢降温。但取而代之增加的,是要设法处理尚未卖完的商品而到处大喊低价特卖的学生。就那个意义来说的话,校园内仍然还维持着生动活泼的气氛。文化祭还在进行。即使到了五点该开始收拾的时候,也还会继续进行。因为收拾打扫完毕以后,校园里还要举行后夜祭呢。只不过那个——也必须是到了五点,但没发生任何事情的状况下才有办法举行。
“为什么都找不到呢!”
菲雅怒骂着,猛力捶打桌子。她气到肩膀直发抖,用已经充满杀意的眼神瞪着摊在桌上的学校平面图。刚才在中途报告看到的严肃眼神,应该是焦虑的另一面吧。而现在那股焦虑已经在这时候爆发了。
“菲雅……”
春亮轻轻把手搭在她肩膀,其实大家都一样很心急。也一样几乎快被令人作呕的负面预感压溃。但是——
“……在这里乱发飙是毫无帮助喔。”
“我知道,那我当然知道!可是——”
菲雅散着银发用力回头,这次她把手环到后面,再度“啪”地敲桌子。
“找到的布偶有几个了,渐音!”
对于没看这边就提出的问题,理事长秘书轻声回答:
“——有四十九个,菲雅小姐。”
“没错,是四十九个!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还有一个就是找不到!照理说已经没地方可找了啊。这地图也显示出那样的资讯!”
一点也没错,地图上校内所有地方都标了检查过的记号——也就是校内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四个人无法进入的场所也请渐音他们找了。
“或许应该想想,是不是有谁漏看了吧。”
“但是,那家伙曾说‘是在只要认真找就马上找得到的场所’。我们都那么拚命找了,有可能漏看吗……但的确无法否定有那个可能性。”
手仍撑在春亮背后的锥霞回答此叶这些话。
另一方面,菲雅紧握拳头到咯咯作响。
“那家伙说有五十个,因此剩下的铁定是标的布偶。我们非找到不可,绝对要找到——要是爆炸的话怎么办?要是连累到学生们该怎么办?那么开心的地方充满惨叫,充满那座城堡地下室的血腥味,像城堡地下室般手脚残骸飞散,像城堡地下室般充满死亡——”
“菲雅,不要光是做那种讨人厌的想像啦!我们去找吧,接下来再去找一遍!我也绝不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当春亮语气强硬地那么说,菲雅不禁抬起头来。但眼前看到的,是有别于过去的愤怒,看起来像在害怕什么的一道光。
“嗯……没错,要找。对了,搞…搞不好我有什么地方漏看了,一定是那样。所以,非找不可,我出去找了……!”
“啊,等一下!就算乱找一通也——!”
此叶伸出手来,但菲雅从她那只手的旁边跑过去,逃也似地冲出理事长室。此叶“唉~”地放下手。
“我了解她心里很急,但样子真的不太对劲啊。”
“因为那家伙,有时候会陷入像那样的自虐模式……”
并且边叹息边说道。自己觉得似乎能了解她的理由。
菲雅曾经比任何人更接近“死亡”。并非是作为战争结果到来的死亡,而是以更不合情理的理由,更像恶梦的残酷,更无法挽救的最糟状况袭来的死亡。
那些事物不可能忘记。即使是想遗忘的事物也应该忘不了。
所以一旦接近那些事物——应该就会想起来吧。想起受诅之身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春亮咬着嘴唇说:
“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们也必须有所行动呢。”
“先想想漏看的可能性高的场所之后再行动吧。已经没有时间了,快点。”
“说得……也是,也只能那样了…呢。”
此叶与锥霞两人一起仔细观察地图,只剩下一个小时。看来要解决所有问题,只有找到最后一个布偶呢。一行人也只知道那个办法。
“如果,在最后一刻还是没找到的话……也得想想怎么联络呢,千万不能让无辜的学生们受到伤害。”
“上野同学……我实在不愿意听到那种话唷。”
“就是说啊。你不是曾说过‘不要’吗?所以不要轻易放弃。”
春亮用他的肩膀接受锥霞的声音,以及她手指头握紧的力量。
“……抱歉。”
没错,一行人只知道那个办法。
如果有人知道其他方法,真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能够让炸弹不爆炸,学生们都不受到伤害,锥霞也能平安无事留在这里的——那种秘技。
“我问你想知道秘技吗?”
“……?”
这是正准备再次重新搜索的菲雅,来到中庭没多久的时候。
那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仿佛早就在等她。菲雅连忙回头,但后面一个人也没有。但那并不是幻听,她的确听到有人说话。
“你是那个……叫做恩·尹柔依的女人对吧?你在哪里?”
“那个问题将默默剔除置之不理。你想知道秘技吗?”
菲雅因为紧张而全身神经紧绷,她握着口袋里的魔术方块并回答:
“所谓的秘技……是什么?”
“吾之回答,有一个请求的发言。若你愿意答应,那我们——将放弃强制遣返上野锥霞研究员,也将停止布偶炸弹的限时装置。”
“什么……!”
菲雅说不出话来,但她立刻硬挤出声音,朝着虚空喃喃说道:
“开什么玩笑。哪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歪主意?”
“但这是所谓真相的简洁真相,真伪的判断请你自由判断。”
她的声音非常冷静沉着。菲雅则是不发一语地紧咬牙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听请求,那两个家伙就会放弃锥霞?对了,然后,然后——至今还没找到的布偶就不会爆炸?学生们就不会受到伤害?
不,可是,千万不可大意。那个什么请求,如果……没错,若譬如说是要把春亮怎么样的请求,那该怎么办?那根本就不可能接受。
“吾之补充,完全不会伤害你同伴跟学生,是很渺小的请求。”
菲雅犹豫了,她只觉得很犹豫。周遭的学生们都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并从旁边走过。不知呆站了几十秒,忽然间,她发现到那几十秒是多么宝贵。
没时间了。没错,没有时间。甚至于像这样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学生们在中庭的模样映入她的眼帘,他们还没被炸飞,手脚没有粉碎得四处飞散,没有迸出新鲜的脑浆,没有边哭边捡自己的内脏,也没有边对着恋人被剁碎的头部咯咯笑边亲吻——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她犹豫了大约3600秒,如此而已。
那个数字让菲雅动了她的嘴巴。
“请求的内容……我先听了再说。”
“那么,请到柔剑道场。”
再来菲雅就没听到任何声音了。她吐了口气后,便奔向位于学校角落的柔剑道场。
她抵达的地方是比体育馆大约小了两圈左右的平房建筑。那里并没有举办任何活动,周围也没看到任何人。这里当然整天都是上了锁。照理说渐音曾来过这里找过布偶,但后来不知是谁侵入了,入口的门锁已经遭到破坏。菲雅没脱鞋直接进入道场。建筑物内部被分成柔道场与剑道场,那两个人就在剑道场那边。分别是小麦色肌肤女跟——
“嗨,你真的来啦?我想说再回到那个顶楼似乎没什么意思,因此就遍寻没有人出入的场所,结果也只找到这个地方呢。”
“暗曲…拍明……”
虽然她反射性想扑上去,但还是忍住了。这时候就算把那两个人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乖乖吐露出布偶的所在之处。
“你们的请求是什么?打算跟我做什么样的交易?”
“哈哈,你似乎很急呢,这样就好说话了。恩·尹柔依,把那个拿出来吧。”
恩尹柔依随即从医师袍胸前的口袋拿出某种东西。那是一个小圆筒,毫无一丝机械的感觉,反倒是给人有些老土的印象。
菲亚稍微摆出备战架势。那是在这个状况出现的道具,千万不能够大意。
“没必要那么绷紧神经警戒。这是万花筒,你知道吗?”
“不知道。”
拍明耸着肩说:“啊,是吗?”
“就是有那种玩具啦。当然,这并不是普通的玩具。在研究室长国之中算是一件贵重的物品。‘第三室长室’——原本的名称是‘艾莉西亚·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
“……是受诅咒道具吗?”
“没错。是给出生以后到死都被父亲监禁,并持续侵犯的艾莉西亚唯一的玩具。她在这个万花筒里看到了世界,而唯有这万花筒里才是她的世界。她在这变化万千的图案中,幻视了无限宽广的世界。但发生了很多事,让这变质成了可以看到不属于这世上的壮阔光景的万花筒。它有了胜过于麻药的中毒性和快乐呢。”
菲雅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什么快乐,反正还不是丑陋的诅咒?”
“一点也没错。只要持续窥视,该名人类就会被吸进这万花筒里面并消失。那就是艾莉西亚·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就是被吞噬进她的诅咒所创造的幻视空间里。而我为了要利用那个诅咒,就把这个祸具做了改造。”
“你说改造?”
“对。严格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玩具,因为再怎么窥视也看不到美丽的图案。但是诅咒的本质……也就是能进入里面的世界——我把它改造成那样。很惊奇的力量吧?可能是除去图案的关系吧,它所谓的世界就变成很小的体积了呢。”
拍明“咚咚”地轻碰恩·尹柔依递过来的万花筒。
“不过,与其说是改造,我觉得说是适当破坏也没关系喔。毕竟不管怎么窥视都看不到图案,因此降低了中毒性与快乐性,但诅咒又没有完全失去。除此之外,我大致上还提高了安全性呢……也就是说,我一面研究这个祸具,一面让它能够有效活用。至于‘第三室长室’——是指能够随身携带的房间呢。”
改造。适当破坏。
虽然不是完全理解,但光是听到那些字眼就觉得可怕及厌恶。
“难…难不成……你也想把我的身体,跟那个一样随意玩弄!”
“那怎么可能,虽然我也的确很感兴趣。我的请求很简单,这个‘第三室长室’找来了一位特别来宾,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跟那位来宾一起做……总之你们先见个面吧,在里面聊一聊可能会比较快——咦?恩.尹柔依,怎么了吗?”
这时候恩·尹柔依突然转动她的脸,望向这剑道场的窗户那边。眯着眼睛往那边看好一阵子的她,不久又把脸慢慢转回来。
“——没什么,我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若是那样就好。箱型的恐祸,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有意听我的话,那就请你进去吧,我先到里面等你。”
接着拍明便窥视万花筒,结果他的身影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当时他在顶楼消失踪影,应该也是利用万花筒躲进去避难吧。
留在原地的恩·尹柔依不发一语地把万花筒递过来。她的眼神跟黑绘茫然的眼神不一样,是冰冷又毫无情感的眼神。
菲雅稍微踌躇了一下。若不进去的话,事情的确是无法开始。反正那男人已经进去了,这也没危险到只是入侵就会死亡的程度。于是菲雅说着“管他的”并往前走。
“哼,这种东西……既然你叫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吧。那么,我该怎么做!”
“窥视.然后心里想着要进去。”
这太简单了。因为万花筒有一边开了个洞,菲雅便从那里窥视。
但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然后正当她心想“让我进去看看吧”的瞬间——
视野做了切换。
那儿有个纵长形的房间。天花板微微发亮,视界还算颇清晰。不,那并不是天花板,而是一面镜子,一面暗淡不清楚的镜子,自己的脸正往下面这边看。仔细观察的话,脚底跟左右两边也都一样是镜子。只不过地板铺了地毯,墙壁适当地贴了壁纸的关系,因此并没有看出来。接缝闪着镜子的光芒。唯独背后没有墙壁,取而代之是盘踞着像黑色墙壁般的黑暗。刚刚自己是从这里穿过来的吗?
——不过问题并不在背后,而是前方。
房间里情况混沌,还有个令人怀疑“连这种东西都带得进来啊?”的大型书柜。只见书籍与文件被随随便便插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椅子,还有一张状况跟书柜一样凄惨的桌子。如果考虑到这场所的主人,当然还会看到奇怪的面具跟疑似某种仪式器具的道具。还有许多用途不明的机械,有大有小。其中唯独一个很眼熟的机器,是自己曾在电视上看过,附有三脚架的正统摄影机。
——但问题并不是这个房间,而是在里面的人物。
拍明在这里面。面带笑容的他,像在介绍房间角落那名人物似地张开手掌。
“这位是特别来宾,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那名女子,穿了跟病患服一样朴素的衣服,双脚从短短的衣摆露出来。她坐在地板上,长发散在地上,而且跟恩·尹柔依一样戴了手铐,但充分发挥它原本的用途。那名女子一看到菲雅,就开始落泪——
“啊…啊啊……我…错了!对…对不…对不起……!”
是艾莉丝·比布利欧巴斯库利赫。
“好了,箱型的恐祸。与其说我有事相求,倒不如说是跟你谈个交易。事情就如我刚才说的,很简单。既单纯又简单到家,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也就是说呢——”
然后拍明说道。
他的表情,像个想知道谜题答案而兴奋不已的小孩。
“——能不能请你拷问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