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穷途末路?(2/2)
「…………」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教室中的情景。
大家围绕着光流先生愉快地谈笑。
假使……即使我不在了,大家是否只要有光流先生在就没问题了呢?
不,不仅如此,如果说要在我和光流先生之中择一的话,会有几个人选择我呢?说不定会有超过半数的人——不对,大家该不会都选光流先生吧?
不会有这种事的!
我想否定掉这个想法——然而一度浮现在脑海中的讨厌想法却挥之不去。
很难堪的,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抖。
「话说完了吗?」
光流先生微笑着问我。
那抹笑容看起来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胜利,这大概不是我的错觉。
「晚餐之前我会在房里休息。」
光流先生这么说完后,转身背对着我从容不迫地迈出步伐。
而我——只能怔怔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
我无法继续和光流先生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吃完晚餐后,我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没有食欲,晚餐也没吃几口,虽然对为我准备晚餐的缪雪儿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连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姑且用叉子和汤匙机械性的往嘴里送了两、三口,完全食不知味。
太可悲了……
「…………唉。」
我倒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也想不到该怎么做。
以前——走到向日本政府挑衅的局面时,那算是近乎正面对立的冲突,所以我还能做好应战准备,当然,佩特菝卡和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大家也站在我这边,我心中某处一直觉得是他们赋与了我勇气。
然而如今……该怎么说呢?
老实说,光流先生甚至连「敌人」都不是。
他只是一心想着要依照日本政府所希望的形式来经营「安谬特克」,并没有打算要积极地排除我,如果他有这种打算的话,应该有机会采取各种更明显的行动才对,那样的话,我想我说不定就可以与他对抗了。
但是,他真的没有敌视我。
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只是努力再努力,最后让我被逼上绝路,仅仅如此而已。
即使要将他的行为视为问题行为加以坪击,以我的立场也有很多不能把话讲得太严厉的地方。
「如果我被拉下总负责人的职位的话……?」
我试着把这个想法说出口,结果觉得这想法变成现实的可能性更高了。
日本政府会杀了我吗?不对,无论大家再怎么接纳光流先生,日本政府也不会再采取杀了我那种强硬的策略了吧!毕竟那种作法给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留下的印象太糟糕了。
这么一来,会不会就只是任务完成被带回日本放逐呢……?
想到这里,我才总算想到。
可以回日本。
我原本就是被绑架到这里来的,而且由于要保守机密,日本政府不允许我回到日本,虽然我偶尔会想到爸妈可能很担心我,但是我也会想,像我这样的米虫,不在了说不定反而清爽,于是便不去多想。
…………是说。
不行啊!想法逐渐陷入阴郁的方向了。
我再度叹息。
这个时候——
「…………?」
我听到了敲门声。
我依旧瘫在床上,只把脸转过去看向声音来源,老实说,我没有回应和爬起来坐好的力气。
可是——
「那个……少爷,您在吗?」
我沉默不语,接着传来了一阵语气相当客气的声音。
「我是缪雪儿。」
「啊——」
我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啊,在、我在!可以进来没关系!」
……是说,你不是没有回应也没有起身的力气吗?加纳慎一。
就连我都受不了自己的势利,我迅速将衣服理整齐,接着便战战兢兢地看见门把转动了。
「少爷——慎一大人?」
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缪雪儿怯生生地从门与墙壁的缝隙间露出一张脸。
在我点头过后,她推开了门走进房间。
「……怎么了吗?」
进入房间的缪雪儿——只是反手关上了门,然后便待在原地不动了,她只是盯着我看,感觉像是在迟疑着什么一样,低下了头忸忸怩怩的。
「那个……那个……或许是我多事了……可是……」
缪雪儿红着脸——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抬起头。
「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什——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由得这么回问。
这话问得真蠢,仔细想想,我晚餐几乎没吃几口就躲进房间里,缪雪儿会担心我是不是身体不适也是很平常的吧?感觉上,缪雪儿她反而像是那种会认为是不是自己作的菜味道不好——即使她完全想错了——的类型,不过这些姑且放到一边去不谈。
「那、那个,最近,慎一大人……好像没什么精神……尤其是刚才,看起来真的……很难受,所以……」
缪雪儿这么说着,同时又低下了头。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吗?她连耳朵都红了——
「…………」
我呆呆地看着这样的缪雪儿。
姑且不论刚才的晚餐,直到晚餐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尽可能维持像平常一样的言行举止了,但是似乎还是被缪雪儿看穿了。
话虽如此,但是她替我担心,还特地过来看看我的样子——
她的温柔让我开心得不能自已,我感觉到我的眼眶湿了。
不妙,在这种时候哭出来未免太丢脸了。
「……缪雪儿。」
我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把眼泪逼回去——然后重新看着缪雪儿说。
「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
我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床上的空位。
缪雪儿看到似乎一瞬间呆了一下——
「好……好的……」
不知为何她的脚步有点僵硬,她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地在我刚刚拍过的地方坐下,她像是在祈祷一样,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在胸前。
「……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些话。」
「咦……?」
听到我的话,缪雪儿一副惊讶的样子眨了眨眼。
「不行吗?与其说是想聊聊……倒不如说是我希望你听我说,只要听我说就好。」
「咦?啊,不、不是,那个,好的,呃,没问题!」
缪雪儿不知为何一副慌张着急的模样点头如捣蒜。
她到底是怎么了?脸比刚才更红了——算了,姑且不管这个。
「其实——」
我把光流先生来了之后到今天为止,我所感觉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缪雪儿。
卡牌的事、h-ga的事、日本政府的意图、还有光流先生的意图。
虽然我也害怕——或许缪雪儿可能会对说光流先生坏话的我幻灭,但是我总觉得,倘若如此的话,那我就能接受这整件事都是我不好了。决定要反抗日本政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我来说,缪雪儿是这个世界的代表、这个世界的象征——她怎么感觉怎么想是一个基准。
我把藏在心里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对缪雪儿吐露。
在说明h-ga以及说到夏德的状态时,她又再次红了脸害羞了起来,但是她仍然好好地听我说到了最后,虽然我不知道途中她是怎么想的,至少她陪着我、听我说完了这些等同于牢骚的话。
然后——
「光流大人他——」
缪雪儿脸上露出了有点诧异的表情,但是又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掩住嘴巴发出惊叫。
「啊……」
「怎么了吗?」
「这么说起来……那个……」
迟疑半晌之后——缪雪儿告诉我。
「慎一大人被巴罕拉姆王国带走的时候……日本政府好像打从一开始就觉得慎一大人被带走在预料之内的样子……」
「啊啊,果然是这样啊。」
我叹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会被巴罕拉姆绑架——看来是日本政府这么安排的,他们故意泄漏情报,诱导巴罕拉姆对我产生兴趣,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身为接替人员的光流先生也是在那之前就找好了的。
恐怕……是在我反抗日本政府之后就马上找好了。
日本政府这次找的是会服从自己的人才。
所以——
「…………」
我想起光流先生那些瞧不起御宅族,堪称是同性相斥的发言。
他着实是个理想的人选。
对御宅作品暸若指掌,同时却又厌恶著名为御宅族的消费者,所以他完全不排斥御宅作品被用来进行文化侵略,对于玩弄消费者于自己股掌之上这件事,他反而还会感到一股优越感吧。
真令人不愉快,非常的不愉快。
可是——现实是,光流先生渐渐获得大家的信赖,至少就我看来是这样。
我不过是个御宅族,只能羡慕地看着他,若是想要轻率地与他对抗,我就不得不做出和他相同的事,而当我产生了「竞争销售额」、「卖的好的东西就是对的」这种想法时,那我就变得和光流先生一样了。
那……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才好……?」
嘴巴上说着「你只要听我说就好」,最后却还是讲出了这种话,我或许相当软弱吧!或者该说是随便呢——
「大家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
「没有这种事!」
像是要抹消我的声音一样——缪雪儿用尖叫似的声音大叫。
「啊!对、对不起。」
看到我吓了一跳而陷入沉默,她又再度惶恐地低下头。
那大概是她不经思索脱口而出的话吧,但是——正因如此,那也可以说是她毫不虚伪的肺腑之言。
「我……太困难的事情我不懂……」
缪雪儿先这么声明后,又用踌躇的语气慢慢接着说。
「我也不知道光流大人做的事是对是错……但是,慎一大人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绝对没有不需要您这种事……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美野里大人、罗伊克大人和罗蜜妲大人也就不会到巴罕拉姆去营救慎一大人了……」
缪雪儿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拳这么说。
「就连陛下……也助了我们一臂之力……爱比雅小姐也从途中开始变得相当积极……」
「……这样啊。是啊,抱歉。」
我老实的道了歉。
是啊,大家并不会因为我从「安谬特克」总负责人的位置上被拉下来就讨厌我,不是敌人就是同伴,这种极端的思考方式视野太狭隘了,又不是说大家喜欢光流先生就会自动的讨厌我。
我已经被逼到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地步了吗?
真丢脸……
「而且……如果,光流大人是慎一大人的『敌人』……万一,就算美野里大人、爱比雅小姐和陛下都变成光流大人的同伴,我也……」
不知道为什么——缪雪儿用依赖的眼神看着我。
眼下我本来是处于被鼓励的立场的。
「我也站在慎一大人这一边,只有这点不会改变,绝对不会。」
但是她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反而像是在说「请让我当你的同伴」一样。
啊啊!
我的内心深处一阵悸动。
这样啊,和那个时候一样。
如果有缪雪儿站在我这一边,我就能够努力。
「缪雪儿……」
我喜不自胜,开口说。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该说什么才好,只说得出这种陈腔滥调。
「不会,那、那个,这没什么——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说不出话了。
我和缪雪儿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床上,沉默了一阵子——
「总之,我会努力看看,再这样下去情况果然会很不妙。」
「是,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的话,请让我帮忙。」
「嗯,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我姑且有了能够笑着这么说的精神。
像是要证明这点一样——
——故噜噜噜噜噜。
「…………」
「…………」
听到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叫声,我们瞬间对看了一眼……然后笑了出来。看来我的食欲似乎是回来了。
「我去做宵夜。」
「啊,那我到餐厅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送到房里来。」
「不不不,那个,该怎么说……」
我用食指搔着脸颊说。
「我想一起去。」
想暂时跟你待在一起。
不过我毕竟没有勇气把这么露骨的请求说出口。
缪雪儿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而我一方面为了要掩饰我的难为情,于是说。
「请给我好吃的东西,麻烦了!」
「是!」
露出笑脸用力点头的缪雪儿——当真是,可爱到我想当场打滚啊!
然后——在那之后。
从这里开始稍微变成缪雪儿的视角,而不是我。我们谈话的时间是在夜间,这件事则是她隔天早晨来叫我起床时告诉我的。
也就是——
「——那个。」
缪雪儿轻敲了两下门之后说。
「光流大人,我把茶端来了。」
「门开着,进来吧。」
屋内马上传来了这般回应。
缪雪儿像平常一样先说了句「打扰了」,然后推着装着成套茶具的餐车进入了光流先生的房间,光流先生在用过晚餐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有喝茶的习惯,于是总会拜托缪雪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送茶来。
光流先生原本在房里看着笔记型电脑进行着什么作业,他像是要遮掩内容一样啪的一声将电脑盖上,然后转身对缪雪儿说。
「谢谢。」
「哪里——」
这也是一如往常的交谈。
缪雪儿往茶杯里倒了茶,然后将茶和配茶吃的烘焙点心一起放到光流先生的办公桌上,因为光流先生正在「工作中」,所以她尽可能不去打扰到他——若是平时的话,缪雪儿会直接推着餐车退出房间。
但是……
「那个……光流大人?」
缪雪儿突然止步叫了光流先生。
「什么事?」
光流先生歪着头看缪雪儿。
「您总是工作到很晚呢……」
缪雪儿看着笔记型电脑说。
她送茶来的时候,光流先生总是对着那台电脑进行着什么作业。
那个时间我视情况会在房间里看漫画或动画,美野里小姐在宅邸中也是把护卫工作交给各种警报器,那个时间大多在看bl本、女性向作品、或是腐女取向的同人志玩乐。
相较之下,光流先生给她一种过度热衷于工作的印象。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可是……那个……不适当休息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缪雪儿自然是看不到被盖上的电脑里有什么东西,所以光流先生也有可能是在玩游戏之类的——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玩。
实际上……
「也是。」
光流先生露出了些微的苦笑说。
「因为我只有这个才能,所以不由得就……」
「……咦?」
出乎意料的话让缪雪儿眨了眨眼。
缪雪儿之所以会不同于以往,跟光流先生搭话的原因,是由于和我谈过以后,开始在意起绫崎光流这个人的意图……之类的。
对缪雪儿而言,光流先生不是「坏人」。
他反而和我——加纳慎一一样,无论是缪雪儿、爱比雅、布鲁克或雪利丝,他都不会因为他们是混血儿、是亚人种就轻蔑他们,而是非常温柔的对待他们。当然,这也不可能是因为他别有居心,毕竟就算他特别关照缪雪儿他们这样的下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处——这应该不是他的算计吧!至少缪雪儿是这么想的。
就像我当时一样。
正因如此,如此温柔的他要把我撵走……假使这件事是真的,那他的用意是什么呢?缪雪儿似乎感到很奇怪。的确,想把我赶走的毕竟是日本政府,而不是绫崎光流他个人。
仔细想想——他从来没有积极的对我有过任何敌意或加害之意,虽然我为了卡牌和h-ga的事情责备他,双方因此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才能呢!」
缪雪儿慌张地这么说。
「大家都觉得光流大人很厉害……」
「啊啊,这是当然的吧。」
光流先生平心静气地说。
「我啊,只有让大家『说我很厉害』的才能喔。」
「……?」
缪雪儿不懂他的意思,于是闭上了嘴巴。
光流先生看着她微笑——
「不,简单的说,我会成为周遭所期待的样子、回应周遭的期待,我只对这件事有兴趣……不对,该说我没有任何的兴趣吗……」
「那、那个,这样不是很厉害吗?」
要回应周遭的期待,就必须具备做得到的能力吧?
然而光流先生摇摇头说。
「我是个人偶——就像『蔷薇公主』里的水炼一样,空洞洞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将来的梦想,只因为回应周遭的期待大家就会感到高兴,所以我才像条件反射一样这么做而已。」
光流先生说,那和高性能的——只是高性能的机械没什么两样。
缪雪儿似乎不太明白这个比喻——
「这次也是因为的场先生——或者说是日本政府的高层对我说『期待你的表现』,所以我不知不觉就……我所做的事情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才能,尽是一些只要不怕麻烦、不怕花时间就可以靠土法炼钢做到的事,所以我姑且努力去做,就这样而已。」
「这样啊……」
缪雪儿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暧昧地点了点头。
能够回应周遭的期待是件好事吧?照理来说是件好事。
然而——
「结果我变得只对察觉、感受周遭的期待特别敏感……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呢,sy原本也只是因为父母高兴,而且其他人的评价也很好才继续玩的。」
光流先生耸了耸肩。
「我、我很笨,不是很明白,可是……」
缪雪儿慌张的说。
「难道说……光流大人您……讨厌这样的自己吗?」
「你说呢?」
光流先生又歪了歪头。
然后露出一抹像人偶一样端正,堪称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说——
「我不知道。」
像是在说「人偶是不会判断好恶的」一样。
●
翌日。
我和光流先生突然一起——接到了来自艾尔丹特城的传唤。
我们向来会定期入城报告,所以这次传唤显然是不同的事情,从艾尔丹特城前来传唤我们的骑士们,脸上生硬的表情感觉也和平时不一样。
究竟是怎么了?
我莫名其妙地想——并且被带到「安谬特克」平时进行业务报告时所使用的小型谒见室里。
「…………」
我偷偷瞄了身旁的光流先生一眼。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对,他大概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只不过……
「——寒暄就免了。」
现身于谒见室的佩特菝卡首先这么说。
骑士迦流士和札哈尔宰相顶着一脸阴沉的表情站在她的左右。
谒见室里充斥着森严、或者说是紧绷的空气,我一踏进这个地方,就知道佩特菝卡叫我们来的原因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迦流士,你来说明。」
「——是。」
迦流士行了一礼,然后走上前来。
他依序看着我们的脸,同时开口这么说。
「日前——似乎有贵族家的小姐被绑架了。」
「绑架?」
我和美野里小姐面面相觑。
说到绑架,我们不由得想起了巴罕拉姆那次的事件。
不过在那之前——
「因为不是学校里的学生,所以我想你们并不知道……」
毕竟我又不清楚没入学的贵族子女的事情,不对,虽然夏德那件事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学生缺席几天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假使被绑架的是我的学生,绑架发生后我可能也不会马上注意到。
姑且不说这些——他们为什么要特地把我们叫过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学校的学生里有很多贵族的子女,所以要我们多加留意吧?毕竟学校以前也曾经被一个名为「忧国士团」的恐怖组织占据,当时连佩特菝卡都一起被当成人质,这件事对帝国而言无庸置疑是个黑历史。
「由于尚未接到对方的任何要求,所以还不能确定是绑架,不过那位小姐的随从似乎是被什么人从背后击昏,醒过来时才发现小姐不见了。然后——案发现场掉了这个东西。」
与迦流士的话同时,札哈尔宰相拿着什么东西朝我们身前走近。
札哈尔宰相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然后让我们看了他手里拿的东西。
「……是要占卜吗?」
我不假思索地这么嘀咕,因为札哈尔宰相手里拿的东西很像是占卜师常用的那种水晶球。
「并不是!」
佩特菝卡驳斥了我的白痴发言。
对不起,因为这么严肃的气氛实在太紧张了,我不知不觉就……
「这是魔章水晶。」
佩特菝卡说。
「慎一,你应该也看过,映照在使魔的眼睛或其他水晶上的事物可以显示在这上头。」
「啊——嗯。」
这么说起来,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人在宅邸里埋伏自卫队的特殊部队时,用的好像就是使魔身上的水晶球,简单来说,大概就是像监视摄影机及荧幕一样的东西吧!
「最近加上了一些改良,为了不必仰仗自卫队的机关也能够看电影,我方将其改良至可以重复播放一度拍下来的画面,虽然和自卫队的机关相较之下画面美观度差了很多。」
「呃……意思就是说……」
现在不只可以映照出即时影像,也可以录影播放了吧?
至于放映出来的画面,由于是在球面上,所以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扭曲,问题是出在水晶的大小吧?也就是说这很难取代放映机和录影机,不过姑且不谈这些。
「所以呢?这个魔章水晶怎么了吗?」
我一问之下,札哈尔宰相轻轻地摇了摇头。
此时魔章水晶发出了光芒。
眩目的光芒让我眯起了眼睛,不过那就只有一瞬间……光芒褪去后的魔章水晶上映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
「……!」
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映在上头的东西我有印象。
不,正确地说起来并不一样,上头映照出来的是一幅女孩子的图画,那名少女的画风很卡漫,不过是3d的,而且还是半裸——
「…………」
我反射性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光流先生。
是的,那是光流先生带进来的h-ga的画面。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游戏里画的女孩子,但是画面上作为界面出现的in之类都和昨天夏德玩的那款游戏一样。
画中的女孩子我之所以是第一次看到,是因为可以依照玩家的喜好进行变更调整吧。然后,那个女孩子像是代表着某一种「标志」一样,金发碧眼,身着洋装,而且头上还带着一顶小小的王冠。
仿佛在说她是个道道地地的公主或者贵族小姐一样。
女孩被锁上颈铐,倒在石头地板上,摆出一副有失体统的姿态。
被剥到半裸强制xìng • jiāo,王冠却还留在头上这点很不自然,不过这大概就是——
「慎一。」
佩特菝卡的声音相当冰冷。
是的,画面中的少女——就像是漫画版的佩特菝卡一样。
虽然画面中的少女和佩特菝卡不同,胸部非常的大……不对,这点先搁置不谈,我一看就知道,那场景显然是缚绑贵族小姐或公主那种「大家闺秀」并且强迫xìng • jiāo的类型——也可以简单扼要的称为「凌辱系」。
从佩特菝卡的角度来看,那就像是以自己为模型的sè • qíng图片吧。
即使她认为自己被侮辱了也不奇怪,而我可没有力气在这种情况下得意洋洋地主张——不不不,h-ga也是了不起的御宅文化喔!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这个、这是……」
「这、这种东西……」
佩特菝卡的声音颤抖,脸上也泛起了些微红晕。
虽然说佩特菝卡所知的御宅文化相关事物多少也混杂了一些包含性感读者服务画面的qíng • sè成分,但是那些应该都没有直接地描写性行为——况且就算是我,也知道引进s系、贵族公主系作品这些不太恰当。
(——对了!)
那个沉迷系的h-ga。
那种模式的游戏「可以自由设定出自己喜欢的角色」、「能够一玩再玩,体验各式各样的情境」的特质大抵上比故事本身还有卖点,虽然有最低限度的角色设定,但是接下来要往什么方向发展也可以自由调整。
当然……放上银色长发、碧眼、王冠这些清楚易懂的特征的话,看起来就会像是佩特菝卡,尤其美人通常都是由「平均值」所构成的——例如两眼间距不会太宽、不会太窄,取得大多数人平均值的那个距离看起来就会是最美的——所以在事先准备好的原型角色上加上上述特征的话,看起来自然就会很像佩特菝卡。
而且那些大概……也是大多数艾尔丹特贵族小姐共同的特征。
「这是贵族小姐吧?」
迦流士用确认的语调这么问我。
「这怎么看都是日本的产物吧?」
「啊……是这样没错……啦……」
「把这东西带进来的人——所有者是你吧,慎一?」
迦流士用锐利的视线瞪着我。
我——
「…………你们,」
自觉到自己的膝盖快要开始发起抖来了。
「该不会是在……怀疑我……?」
比方说——这个h-ga是我的东西。
我因为这个h-ga而产生了兽欲。
沉迷于h-ga之中,然后渐渐无法忍耐,于是想要对真正的千金小姐做出同样的事——
「…………」
迦流士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只是用严厉的表情看着我。
不否定,也就是代表他这么想啰?
「怎、怎么可能……」
「可是这东西确实是遗落在现场。」
既然存在着这种贵族公主凌辱系的游戏,而且也真的有贵族家的小姐被抓了……那么犯人就是玩这个贵族公主凌辱游戏的家伙,他们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可、可是……」
二次元和三次元是不一样的!
啊啊,不过这是3d的——不对,这不是重点!
我原本就不知道艾尔丹特做出了这种水晶,更不知道记录了这种画面的水晶为什么会掉在现场……之类的,可以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不过大概都欠缺决定性的说服力。不对,不仅如此……
「慎一,就算不是你做的——」
佩特菝卡说。
「那么还有一个疑问——这又是谁的东西?这无庸置疑是日本的产物,意思就是,你引进的这款游戏引起了这次的绑架事件,这么想很自然吧?」
「光凭这张图,就足以问你不敬之罪。」
迦流士清了清喉咙后继续说。
「这种东西的流通可能会扰乱我国的秩序,毕竟这是侮辱贵族的东西。无论好坏,目前『日本制』的物品在市井间的影响力不断上升,既然日本的御宅作品会侮辱、凌辱贵族和王族的话,那这么做就是对的——要是这种想法在平民间流行起来,将无疑会是一种危险的思想。」
「…………!」
我无言以对了。
不妙,当真不妙。
我想起我在日本时看过的几个事件。
每当发生少女绑架案时,媒体就会像是在说「你看」一样,写说「犯人的房间里居然有这种东西!」,大肆报导h-ga或御宅商品的存在,反正这是一种简单易懂的标签——因为他们是即使社会舆论弹压也不痛不养的少数派,为了让人们痛快点,于是媒体就把犯罪心理画像指向御宅族。
说——那些家伙是变态,是犯罪高危险群。
所以我们歧视、打压他们吧!这才是正义!攻击他们的人是正常的!
「这……」
再这样下去,同样的情况可能也会在神圣艾尔丹特帝国里上演。
「…………」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转而看向美野里小姐跟她求救。
但是美野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思索解决这个状况的办法想得烦了……她只是将嘴唇抿成一直线保持沉默。
这么说来,我想起她以前曾经说过。
引进平等思想到神圣艾尔丹特帝国里是很危险的,意思就是说,万民平等这种想法也会变成不必尊敬贵族阶级的意思——更进一步来说,平等思想会与这种积极地侮辱贵族或王族的想法彼此关连也是必然的。
当然,回顾我们的世界——回顾历史的话,就会发现许多嘲笑当权者的绘画或诗歌,这种情况在神圣艾尔丹特帝国里大概也一样,不管引不引进平等概念,这种可说是反骨的精神都会自然发生。
可是——
「…………」
我再度转头看向光流先生。
引进那款h-ga的人本来就是他。
对于现在这种状况,应该辩解的人不是光流先生吗?
我心里这么想,并且催促地看着他——但是他一对上我的眼睛,就用一副「我不知道」的样子,装出一脸不知情的表情转过头去。
行不通,他打算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而且现在——「安谬特克」总负责人的头衔还是我的,不管细节如何,最终责任还是要算在我头上。
「慎一。」
佩特菝卡用低沉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我连忙挺直背脊。
坐在御座上的佩特菝卡对我投以瞪视般的视线。
「可以请你说明吗?」
「这……这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重新瞥了光流先生一眼——但是那个引进h-ga的罪魁祸首,仍旧是一副事情与我无关的样子,泰然自若地用那张美丽的侧脸拒绝了我的视线。
●
如先前所述,现在综合娱乐贸易公司「安谬特克」的总负责人是我。
光流先生的职位是我的部下,因此他闯的祸最终还是要算我的错,纵使把事情归咎于他的专断独行,允许他这么做的我也得背起督导不周的责任。
结果我……告诉他们「那款h-ga确实是日本制的,但我发誓不是我引进的」,说「我会详细调查事情的经过并且向您报告」,然后便离开了帝城。当然,学校方面也不得不停课,毕竟我目前算是绑架贵族小姐的嫌犯,这种人接近其他许多贵族子弟所就读的学校,大概只会遭到莫须有的误解吧。
况且佩特菝卡他们也姑且接受了我的说明。
但是这只是权宜之计,显然并没有根本地解决问题。
因此——
「这样不太对吧!」
回到宅邸后,一踏进玄关——我就马上对光流先生这么说。
「……什么不太对?」
光流先生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不明白他是真的觉得刚才的事情没什么,还是在隐藏内心的动摇。
「如果是由于那款h-ga而导致了那种事件,那我们就责无旁贷了吧!」
「——绫崎。」
美野里小姐的表情有点严肃。
「是你把那游戏带过来的?」
「……您第一个怀疑我吗?」
光流先生斜眼看着我继续说。
「从兴趣上来看,我想他的嫌疑比我大吧?」
「慎一的确曾经引进过h-ga。」
美野里小姐说。
「但是他身为一个实验体,很清楚轻率地引入新文化会引起什么样的事态,你自己一个人玩也就算了,可别不跟我们商量或报告就四处散播那种东西啊。」
「美野里小姐……」
看来她还是信任我的。
和缪雪儿那时候一样,我开心得快要哭出来了——但是现在可不是暴露那种丑态的时候。
「……原来如此。」
光流先生瞥了我一眼,然后耸了耸肩。
「引进的人确实是我,不过这种程度也在预料之内吧?」
「……咦?」
光流先生笑容可掏地对皱起眉头的我和美野里小姐这么说。
「迟早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这点程度的事我早就预料到了,在日本也常有恶心的御宅族犯罪吧?」
「什……!?」
我和美野里小姐瞠目结舌。
虽然我隐隐约约这么觉得——但是他这么明白地藐视御宅族还是让我不得不吃惊,这显然不是一个自认为御宅族的人会有的发言,他反而比较接近我记忆中……日本政府那些送来自卫队的特殊部队,企图送我上路的政治家们。
这下我终于理解了。
光流先生他——不是想法接近商业主意。
而是只看数字或官方发表的文字。
他搞不好连「暗之骑士团」和「蔷薇公主」都没看过,或者是有看过,但却对作品一点感觉都没有。仔细想想,对于各种作品,他都只说些客观且显而易见、或是稍微搜集一下资讯就可以知道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有听他说过「这个地方这样看很有趣」、「我觉得这里有这种感觉」这种话。
他对于作品的相关评论全都是从其他地方引用——现买现卖来的。
「卖得好的东西就是正义」、「销售额才是正义」——他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他心中原本就没有作品好不好看的判断基准。
(「人偶」——吗?)
我想起从缪雪儿口中听到的话。
光流先生说过自己是个人偶,没有自发性的欲望,他的存在只为了扮演着周遭所期待的角色,虽然说包含单纯的好恶在内,为了评断什么有趣、什么无聊,他也需要有判断的基准,但是——他没有自己的兴趣嗜好,将一切都交给周遭反应的光流先生,大概只是单纯的「不懂」吧?
所以他讨厌必须仰赖感性的暧昧事物,因为自己不懂。
所以他喜欢可以用简单明了的数字得出结果的事物,因为自己也能懂。
他甚至……憎恶御宅作品和这些喜欢作品的人们。
「御宅族全都是犯罪高危险群——」
「御宅族并不全都是那种人!」
「但是御宅族里有犯下那些案件的人,这也是事实吧?不对吗?」
光流先生半眯着眼睛盯着我。
「会受到那么多的非难,就代表和非御宅族的人相较之下,御宅族中出现绑架女童的痴汉或犯下猎奇shā • rén案的机率更高吧?」
「那是受人操作而来的印象吧!」
「你有证据吗?」
光流先生满不在乎地这么问我。
「有客观数据显示御宅族的犯罪率比一般人还低吗?」
「这——」
「那是恶魔的证明吧,你这么问根本是诡辩。」
美野里小姐替支支吾吾的我解了围。
「反而是你应该先提出能够证明你的主张的客观数据吧。」
「这不是常识吗?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
光流先生冷笑着说。
「而且——」
光流先生脸上浮现得意洋洋的笑容,转头对我说。
「你打从刚才就一直说着h-ga、h-ga的,代表你认为这一次的事件是由于h-ga而引起的吧?」
「这……」
「你不觉得这表示你认同我的想法吗?认同御宅族就是一群只要给了他们h-ga他们就会走向犯罪的家伙。」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的论调就是h-ga很危险,所以不能引进吧?这和某个政治家一样喔,那可是限制表达自由的主张呢,以御宅族的立场来说这样比较好?」
「并、并不是……!」
问题当然不在那里。
但是……我跟不上光流先生的逻辑,只觉得脑袋在空转。
不行了,光流先生打从一开始就料到自己会被责难,并且用理论把自己武装了起来。
眼下这个情况,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状态下跟他议论大概只是白费工夫,他已经有了结论,完全没有跟我们交换意见的打算。
「说到底,虽然御宅族在日本也受人非难,但是娱乐产业并没有消失,这回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痛啦。」
说完后,光流先生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房间离去。
我和美野里小姐在玄关站了片刻……
「慎一,你要怎么办?」
美野里小姐仍旧瞪着光流先生的背影。
「这里可是艾尔丹特喔。」
「我知道……」
这里和日本不一样。
因为和日本不一样,所以连像夏德那样沉迷于「过度强烈的刺激」的人都出现了,就算要把这视为文化的一部分,这里也不是个历经过诸多小纠纷,对这些事累积出耐性的世界。诸多事情的对策可能因为我的一个判断而产生戏剧性的效果,另一方面——要是采取了轻率的处理方法,也可能会立刻遭到非同小可的报应。
这已经不是该拿光流先生怎么办的问题了。
「让我稍微想想。」
「嗯……」
听到我的话,美野里小姐微笑。
「加油,我期待你的表现。」
「是!」
我点头——但是。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咬紧了唇,如堕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