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雷治屋檐上的积雪 奈露莉屋檐上的积雪(1/2)
用力推开被积雪压得沉甸甸的窗户,从屋檐斜面的中段探出头时,瓦吉总会「那啦——」大叫一声。就像过去他的祖先——割耳奈露莉的战俘们临上战场前自我打气的呐喊。
瓦吉用铁锹前端刮去凝结挂在窗框上方的雪霜。
「喂!在我说开始之前,不要随便乱动啦!」
扩音器传来夹带着怒气的叫骂声。
「真是对不起啊,宿舍塔委员阁下!」
瓦吉一脚踩上窗框,朝地面那头吼了回去。
他戴着奈露莉手缝的全罩式毛帽,将整张脸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对眼睛。
「呜喔——今天早上也好冷啊。」
亥金爬上梯子,跟着来到阁楼。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戴着眼镜,而是换成了有着细长开口的皮革眼罩。这是为了预防眼睛被雪地里反射的紫外线射伤的道具。开派对时果然还是需要这种神秘的角色存在啊。
「今天也是瓦吉先发吗?」
用一条看起来极有质感的灰色围巾围住口鼻的萨嘉大人也接着出现了。
「没错,先发可是男人的浪漫啊。」
瓦吉满脸笑容地玩着安全带上的金属扣环。
我们的脚下——装设在十二楼天花板上的扩音器再度传来宿舍塔委员斯裘巴的声音。
「好了,阁楼上的各位流氓,开始动作吧。第十宿舍塔报告,现在开始进行铲雪。除了想被埋在雪里或是用头撞冰柱的家伙之外,请大家暂时不要离闭宿舍塔,完毕。」
瓦吉把跟腰上的扣环绑在一起的绳索捆成一大圈,再把另一条绳索跟扣环绑在一起抛到梁柱上。
「那我先过去罗。」
将绳索挂在肩上,他看也没多看一眼或是先伸手摸索一下,直接就蹬着窗框跳到屋顶上了。
就算身上绑了一堆救生索,瓦吉这种行为实在太危险了。他原本就跟奈露莉一样有惧高症,但他同时也和奈露莉一样总想夸示自己有多勇敢。这时候的瓦吉,看在我眼中就跟一个长不大的小鬼没两样。
窗户外垂挂着三条绳子。那是瓦吉把绳索系在塔顶的金属零件上后抛下来的,阁楼里的三个人各自将绳索的扣环扣在安全带上、拉一拉,确定有扣住金属零件后,这才抓着铲子攀上屋顶。
「一面银白的世界」——这个字眼一点都不适合用来形容八高的冬天。
地面上所有东西的轮廓依然模糊不清地存在,被风雪磨蚀的石造高塔巍巍浮现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两条环状道路也被大雪覆盖,站在塔上的我们彷佛被孤伶伶地遗留于世。眼皮底下几个分散开的红点是各宿舍塔委员们所设置的「作业中」告示牌。
在四角锥型的屋顶上,我们用双脚及铁铲保持着三点平衡持续向上攀登。阵阵寒风吹来,积雪表面飘浮着点点闪动的光芒,却不如严寒时期能长时间持续灿烂。十一月的雪还太过潮湿且沉重。我将帽子的护耳拉绳绑在下巴上。
瓦吉像在参加什么竞技大赛般,将铲除的雪用力往旁边扔,再看着它们直直坠落地面。亥金三不五时会扭动一下因过于寒冷而僵直的脸部肌肉,但隔着眼罩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的表情,实在有点不太舒服。
萨嘉大人背靠着插进雪堆的铁铲正在偷闲休息,脖子上的那条围巾彷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笔直地随风飘扬。
我们各自沉默地忙碌着。
这是一门精深的学问。因立足点并不稳固的关系,在劳动了那么久以为终于完成时,换来的却只有已经完成的错觉,努力的成果总是在一晚过后就被轻易推翻。
尽管如此还是得继续埋头苦干。因为屋顶若是被压垮,就表示住在最高层的我们也会随着雪崩一路被冲坠地面,那可是会出人命的事。雪崩带来的破坏力完全不是从排水管落下的水柱可比拟的。
「喂——第十宿舍塔!」
呼喊声从隔壁的第九陷隆塔膊睐,一和我们一样正忙着铲雪的学生们正用力挥着手。说是隔壁,其实也相距了五町(注11)左右,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就如蛆虫般渺小。
「你们今天还起得真早啊!」
蛆虫将铁铲扛在肩膀上,大喊着:「总算不用妈咪叫,就能自己从被窝里爬出来了吗!」
「闭上你们的狗嘴多做事啦!」
我们这边由瓦吉负责呛声回去,「你们再磨磨蹭蹭的,那座破塔可就要被积雪压扁啦!」
与相邻的宿舍塔彼此交恶是八高的传统。很久很久以前,这座学校只有王族能进入就读——「王」不过是个名号,在旧共和国的自治区内也不过只是世袭首长的那个时代,以住宿生的身分背景所引发的宿舍塔之间的对立,可是现代全然无法想像的激烈。
最名闻遐迩的莫过于以第二十六期生的「四晚连续茶会事件」为开端所引发的「八高三十年战争」。现在还流传着「第十一、十二宿舍塔航空互相残杀」和「暴力二年级剪刀敢死队」等等光从字面上看来就很触目惊心的斗争纪录。
屋顶上的对骂大战便是那段历史遗留下来的纪念,并不是存心要在口头上找人麻烦。在浓雾弥漫、视线模糊的日子或刮起暴风雪的时候,从隔壁传来的叫声总能让心里感到踏实些。
注11距离单位,一町约为一〇九公尺。
积雪大略清除完毕后,我比其他三个人早一步回到阁楼。解开身上的救生索,爬下梯子。掸去沾染在衣裤上的雪花后才走进自己的房间脱去帽子、手套还有外套。将填入乾草的长靴扯下,换上夏季用的鞋子往楼下走去。
结束铲雪作业后,就连平常总透着点凉气的楼梯也变得像温室一样。我快步走在楼梯间,褪去毛衣,解开了衬衫前襟,拉开领子透透风。途中遇到住在其他楼层的学长对我说了句:「辛苦了。」我微一行礼做为回应。
到达一楼后,我向管理宿舍塔的斯裘巴委员报告铲雪作业已经完成。
斯乔巴朝我说声:「辛苦了。」便转向麦克风。
「第十宿舍塔报告。铲雪作业已经完成。好了,快点出门吧,餐厅里有温暖的饭菜等着你们,完毕。」
他在本子上记录时间,用眼神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就这样开始了入冬的一天。但我为了洗把脸换套衣服,不得不再爬回十二楼。
奈露莉的预言愈发尖锐。
最出色的无非是关于帕英联合教国的教会即将失势一事。
帕英教是在联邦内拥有众多信徒的多神教分支,信徒们主要分布在极西部地区。昔日联邦还是帝国的时代,帕英教徒们也曾受到王权的迫害。
同样遭到压制且非法化的,还有当时不过是一支政治结社(注12)的自治活动委员会。
回顾之后发生的历史,白治活动委员会与帕英教徒携手抗战的大维新三年时光——虽是以打倒帝国主义为共同目标——但也是一段难能可贵的蜜月期吧。
新诞生的共和国彻底实施政教分离——这也是自治活动委员会之所以优于教会的原因。
而那时的帕英教徒选择臣服于他们的教会。早在第二维新之前,帕英教会在其领地内就彷佛是个dú • lì的国家。
当共和国在第二维新后解体转向联邦体制之际,帕英教的各主教会也纷纷带着各自的圣领组成了联合国。
同时dú • lì的邻国——乌姆拉特王国境内也存在着众多乌姆拉特系的帕英教徒,免不了的是担心他们会就此叛离选择dú • lì的疑虑,于是两国的国境交接处不时会爆发武力冲突。因那些纷争造成的死伤人数,据说更甚于第二维新前后的混乱所酿成的全联邦牺牲者人数。那是反自治活动论者在批判第二维新之际经常挂在嘴边的数字。
注12指具有共同政治目的之公民为了相同利益而结成持久性的集团组织。这种组织既有可能致力于专门的特殊利益指向的问题,又有可能致力于广泛的公共利益指向的问题。但其基本目标是影响政府决策。
帕英联合教国最高领导者的总主教认同了由全国会议来统治国家,也做出政教分离的宣言。联合教国正式更名为共和国。
同班的○▽◇都是自小被灌输联合救国旧体制的人民。戴着◇头冠的伊=舞一族所经营的地下资源企业在新政府的命令下被迫切割分裂;而身为教会重镇的○的外祖父则不得不把其职位下让给半子,也就是○的父亲;至于▽一家则遭到肃清,流亡到了本地。
「这么一来返乡也轻松多了,我反而觉得挺不错的呢。」
▽在班上同学面前笑得一如往常。
事后我才明白,那并不是受到历史洪流蹂躏的贵族刻意强装出的可悲尊严。多年之后,我受到在各尼多克城落地生根的▽一家款待,还被她家的顶级奢华给惹恼,硬是在人家家里待了三天才肯离开。
当时我对▽一家分散金融风险的手法一无所知,十六岁的我绞尽脑汁只想尽一点棉薄之力帮助她们度过难关。但那时的我也已经到了明白自己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年纪。
所以当伊=舞开口请求我时,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雷治,教我滑雪吧。」
第四节课结束时,大家正为了前往餐厅而将外套、围巾、帽子都穿戴上身,教室里弥漫着匆促的氛围,我想着到外面再穿就行了——这是个一早就晴空万里,较为暖和的日子——把外套甩在肩头,我早人家一步离开了教室。
于是我便和伊=舞两人独处了。随后跟上的她只戴了帽子,制服外衣和防寒外套都还挂在手臂上。
冰冷刺骨的无声宁静沿着楼梯一路漫流。从窗口洒进的日光中,尘埃彷佛忘却了时间幽幽在空气中舞动着。我率先开口。
「今天放学后,在农艺队的田地好吗?」
「嗯,约好罗。」
伊=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随即被教室里一涌而出的其他同学挤到另一边,从我身旁被带开。
我们先到防卫队的帐篷商借两人份的滑雪板。
不过就连最短的滑雪板都比伊=舞的身高还高。我带着有些惊险地将滑雪板扛在肩上的她步入林子里。
农艺队员们虽然已经大致清理过通往温室小径上的积雪,但毕竟只有一小队在负责,并没有清出足以让两人并肩齐行的宽度。我走在前方,两个人沿途都不发一语。
自从早春时分收到那封信之后,我和她之间一直都没能好好谈过,冬天就悄悄到来了。从担任信差的○跟▽的态度来看,那似乎是一封情书,但我到现在仍无法彻底了解内容。
伊=舞的信使用的是千百八十三行的长诗格式,而且还是以旧共和制语的文言文撰成,真是一封对阅读者超级不友善的困难信件。
虽然我也搬出辞典试着读下去,但连绵不绝的韵脚和落落长的季节性问候实在困难到让我心力交瘁,尽管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了,信里的季节从春天一路写到夏、秋、冬,我也认真思考该去调查一下帕英的传统诗词文法。她为什么要写这封信给我呢?她对我的感觉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通,但又不可能主动提出这个问题,只好就这么放任两人之间尴尬下去。
「到了喔。就是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我在农艺队的田地入口处放下扛在肩上的滑雪板。
不管是春天播种夏天绽放的都菖蒲、奈露莉的葫芦田或是阡陌田埂,都覆满了白雪。娜娜伊的葡萄棚早早就被拆开收进仓库里了。
举目所及尽是一片白雪原野。堆积在森林树冠上的白雪就像朵朵白云,天空中没有一丝阴霾。
「好宽广啊。」
伊=舞抬头望向我,我也轻轻颔首。
「这里本来是有很多作物的,只是全都被埋在雪地里了。」
伊=舞说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越野竞赛,我向她讲解了滑雪板的穿法。将原本的田埂踩踏得更稳固后,便开始练习不拿滑雪杖行走。
她马上就融会贯通了。
「是雷治教得好啦。」
将手腕穿过滑雪杖的皮环,她手上载着全包式的漂亮手套。
我的则像是用来端取热食的连指手套,难看归难看,但至少比半指手套的御寒效果来得好多了。
「因为在我老家的村子里,每天都是使用滑雪板上下学的,就连体育课也是学滑学呢。」
「雷治的老家比这里还冷吗?」
「嗯,很冷,而且我家的房子还又破又旧。」
听我这么说,并肩滑行的伊=舞不由得笑开了。
「可是,我觉得我的状况算挺普通的啦。你家那边呢?」
「应该不算很冷吧。我们国家再冷都不会降到零下十度以下,也不太常下雪,但天气一直都不是很好。」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不错。在我们滑行的同时,雪地表面折射的碎光不断产生变化,就连不远处的黑森林看起来都有些朦胧模糊。
「早知道应该跟亥金借个眼罩的。」
「那个眼罩……我觉得有点问题,难道没有更可爱的款式吗?」
风刮起片片雪花,也吹飞了她的无耳帽子,轻轻飘落在尚未被人踩踏过的雪地上。
「我去捡。」
把她一个人留在雪道上,我拿着滑雪板艰辛地拨开深至腰部的新雪强行往前走,就在只差一点就能捡到帽子的时候,前脚所踩的雪堆蓦地塌陷,我整个人都摔趴了。
「雷治,你还好吧?」
我突然从伊=舞的视线中消失,似乎把她吓了一大跳。
「啊,我没事。」
趴在雪地里抬起头,我撑着滑雪杖重新站起来。
对了,这里是麦田嘛。所以才会比田埂更低了一阶。
无论如何我总算捡到帽子走回伊=舞身边。此刻我全身都沾满雪花,袖子缝隙和靴子里都跑进了冰冰凉凉的东西。
「雷治,滑雪板呢?」
「嗯?哎啊!」
滑雪板少了一块,「应该是在跌倒时掉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把脸藏在帽子后头,肩膀不断颤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
「对不起,雷治。可是,这实在太好笑了……」
看到她的笑容,我也跟着笑开了。
「捡回帽子却丢了滑雪板,也算是有舍有得啦。」
伊=舞笑到眼泪都掉了下来。
「真是抱歉,这次换我去捡吧。」
「不,没关系啦。你去的话,说不定两块滑雪板都没了呢。」
脱掉仅剩的滑雪板,我带上滑雪杖再次往雪堆迈开脚步。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待我挖出被埋在雪堆里的滑雪板折返后,伊=舞对我这么问道。
「好啊,那去温室吧。那里可暖和了,还能泡茶喝——」
「不用啦,我想去那里。」
她抬起滑雪杖指向森林那头,「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是个在大树下挖洞躲避风雪的故事。」
「我是有做过,不过超冷的喔。」
「可是我就想试一次看看,拜托嘛。」
「我知道了。」
我循着秋天时的记忆走在田埂上。
就连树木最低矮的枝橙上都积着白雪。我弯下腰开始在树干周围挖起洞。
挖啊挖的,总算挖出一个虽不能挡去风雪,但坐下来还是足以藏身的深度。
「其实这上面应该还要再加个屋顶啦。」
我将卸下的滑雪板靠在树干上。脱掉手套,解开系在脖颈间的棉绳。
「可是你看,这些树枝不就像屋顶一样吗?」
坐在雪洞里的伊=舞伸手指向头顶上的常绿叶片。我们靠着树木蹲在一起。这里晒不到太阳,果然还是太冷了些。
「本地的冬天真的很漂亮呢。什么都被雪埋住了,望眼所及全是一片雪白。看过书里的描写,我大概能想像出是什么模样,但实际来到这里亲眼见过真正的雪景后,我真的好喜欢这片景色。」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才好。应该说「谢谢」吗?但我并不是本地的代表,也不是冬天的主人啊。
「一到冬天,森林就变得很萧索啊。」
我将背抵在坚硬结实的树干上,「既看不到动物的踪迹,也少了鸟啼的声音,而且连一朵花也没有。」
「索可跟哈紫也说过一样的话呢。」
她笑了起来。
「她们两个讨厌冬天吗?」
话一说出口,我马上就后侮了。她们并不是讨厌本地的冬天,只是深爱着故乡的冬天罢了。怀念因zhèng • biàn而动荡不安的母国,在她们眼中,这片一望无际的白雪就如同一座白色牢狱吧。
「我想,并不是只有萧索吧。」
伊=舞边说,边张开摆在膝上交叠的双手。
她给了我一颗糖,我放进嘴里嚼起来。
我们依靠着彼此,距离近到从满是甜味的嘴里呼出的白色气息都彼龀交融,却找不到更多的话题。
「四月的时候,我不是给了你一封信吗?」
伊=舞拿下帽子,用内里柔软的毛皮轻轻蹭在脸颊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总戴着◇头冠的她什么都没戴的样子。
「我现在看待事情的眼光已经跟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懂——所以啊,我希望你能当作没收过那封信。」
这话说得让人一头雾水,但对还没把信看完的我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我窥探着她的脸色,默默点了点头。
她睁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与我四目相交。
「到了这一刻,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也喜欢第一次遇到你时那副酷酷的样子,但我更喜欢其实很温柔、很努力、总是让人开怀大笑的你。」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都能清楚数出彼此的眨眼次数,互相凝视的同时,「喜欢」这字眼如此真实地回响在我耳边。我多希望能把她当成生命中的一部分认真喜欢,好好地珍惜这份感情。
我想往后退开,却不小心跌坐在地。
她又靠得更近了些。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抵挡她那双执着的眼神。
「对不起。」
如此平淡的一句话,悄悄在我的舌尖迸碎。
她的眼里蒙上一层泪光。
「为什么?」
一滴泪珠落下。如此温顺的滑落,却带给我难以雷喻的极大刺激。
「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她眨了眨眼睛,又流下两行清泪。
我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我知道那并不只是因为寒冷。
在这座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森林中,我多希望能让伊=舞——让眼前的这肉体属于我。多希望能伸出手触碰那涌出眼眶的泪水、冻僵红透的耳朵,还有藏在外套下细腻的温度,多希望能让她彻底属于我。
若是拉起她的衣袖微一使劲,那纤细的身体与滚烫的泪水应该都会落入我怀中吧。
「我喜欢奈露莉。」
「奈露莉?你开玩笑的吧?」
伊=舞扭曲了嘴唇。以为我是拿这种事来笑话她。
「我是认真的,真的喜欢奈露莉。」
「认真的又怎样?」
伊=舞的泪水聚积在嘴角,改变了流动的方向,「认真又能怎么样?认真就能跟奈露莉交往吗?跟那个王女殿下?这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事吗?你以为她的国家会容许那种事诿生吗?你是外国人啊,而且还只是个学生,你什么事都办不到,就连坏事也做不来。等奈露莉登基成为女王之后,连想再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了。」
我试图勾起笑容来舒缓早已僵硬的脸庞。手指抵在雪地上,捏碎了雪地表层,掌心间紧握着冰冷的痛楚。
「也许就如你所说的,可是以后的事还——」
「以后的事?你只要现在好就行了吗?不对,那样是不对的,那样根本就不能算是喜欢。」
我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沉默地望着悄悄滑落至她下颚的一颗颗泪珠。我想,她说的的确没错,就像泪水不会永远凝结停留在那里一样。
「那些人不会看你的优点,只懂得说你的坏话;明明就不了解你还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人……我不要事情变成那样,我不要。为什么?你为什么……」
「对不起。」
掌心包覆着她的脸,我抹去她落下的泪。肌肤被摩擦后,留下微微发红疼痛的痕迹。我抱住她温热却又湿凉的身体。
她是一个回答。在得到奈露莉的答案之前,我一定还得接受来自四面八方许多伤人的答案吧。
「对不起。」
她推开我的胸膛,退离开来。低着头,从雪地里站起身,然后转身将滑雪板抱在胸前。
「对不起。」
我像只野兔从洞穴里露出头来,静静望着比她还高的滑雪板顶部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林间小径那头。我的耳朵藏在帽子下,鼻子吹了太久的寒风变得又乾又涩。
萨嘉大人之所以受欢迎,并不是因为「围巾好潮啊」之类的理由。说到底,应该是他肯为别人费心的能量值根本是我完全无法比拟的程度吧。
说到底,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种事我打一开始就明白了。说到底,也就只是如此。
去女生宿舍帮忙铲雪这种事,如果不是他应该没有人会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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