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历‧沙(4/4)
「…………」
先不提我这样断定是否会惹忍野生气,但羽川就像这样明显动怒。
坏坏!
她生气地这么说。
我上次被这样骂是幼稚园时代了……这是我刚从那座公园返家时发生的事。
羽川打电话给我。
我最近由战场原与羽川两位优等生教功课,处于非常得天独厚的备考环境,不过今天是战场原负责教我,而且已经顺利结束,羽川肯定没什么事需要打电话给我……虽然我这么想,但是对我有大恩大德的羽川打电话来,我不可能选择不接。
「喂?」
我像这样接了电话。
「啊,阿良良木?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只是我有点在意一件事。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没问题……」
老实说,我想进浴室冲洗在沙地玩耍弄脏的身体,但我没有洁癖到不惜将羽川的事情延后也要先洗澡。
「我刚才收到战场原同学的定时报告……」
「定时报告?那是什么?」
听起来超恐怖!
咦,所以是怎样?换句话说,战场原和我开完读书会,都会向羽川回报当天的状况?向羽川报告我有没有好好用功?
唔哇……
我信用太差了吧……
「啊,没有啦,真要说的话,这不是对阿良良木的更生计画,而是对战场原同学的更生计画……总之你别管。」
「……?慢著,这真的是可以不管的话题吗……?」
「我她在回报的时候听到,你打算在回程途中去调查某座公园的沙子……调查完了吗?我姑且是抓你调查完毕回家的时间打电话给你……」
「…………」
消息超灵通,时间抓得超准,而且行动也很迅速。我就算要讲这件事,也会等到隔天吧。反正明天会在学校见面。
老实说,我觉得这种事不需要告诉羽川,但要是她本人想知道,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她。
我和bā • jiǔ寺不一样,当然不会在这时候向羽川要钱。
想到她平常教我功课,甚至觉得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礼。
我回报调查沙地的结果。
虽然没有特别修饰,却刻意隐瞒我回归童心以及想要溜滑梯的心态。这种程度的隐瞒不会造成影响。
不过,和我是否隐瞒童心无关,羽川真的像是把我当孩子般生气。
「坏坏!」
她对我生气,应该说骂我。
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啊……?
「阿良良木,你这样不行喔。」
「咦……?我确实不怎么行,但也不用讲得这么明吧?委婉一点吧?」
「没有啦,我不是说你整个人不行,是说你的这种行动不行……你的被害妄想太严重了吧?」
羽川说。
嗯,你说得对。
不过在这种场合,或许不是被害妄想,而是自卑感。
「可是你说『我的行动不行』是什么意思?到头来,你在在意什么?听你讲得好像在担心某些事……」
「嗯。虽然这么说,但我以为阿良良木肯定能够顺利解决,所以原本只是听你的事后报告。」
「事后报告……」
又是听战场原的报告、又是听我的报告,你究竟处于什么地位啊?
司令官之类的吗?
「咦?可是,究竟哪里不对?我姑且自认尽力而为了啊?自认已经考量到最坏的结果,仔细调查过了啊?」
「嗯,说得也是。像是堆沙山玩之类的。」
「…………」
我肯定没说这件事……
难道我刚才的「报告」透露出可以如此推测的根据吗?既然她讲得这么斩钉截铁,肯定是这么回事吧。
我重新体认到,和这家伙讲话超恐怖的。
感觉她从不同于忍野的角度看透一切。
「嗯。嗯嗯。阿良良木,你漏掉重要的事情喔。你过于断定了。」
「过于断定?」
「你断定这个沙地事件肯定是怪异的所作所为或人为的现象。对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啦……咦?有别的可能性吗?」
到头来,羽川明明只是听战场原说,没有亲眼见到画成「鬼脸」的沙,为什么讲得像是早就知道了?到头来,战场原在那个时间点也还没亲眼看过那些沙,只是听过以五十圆向bā • jiǔ寺买情报,但依然半信半疑的我提过这件事,为什么可以讲得这么确定?难道和她看透我回归童心的道理一样吗?
「有别的可能性喔。第三种可能性。」
「是喔,有这种东西啊……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平常会抱持佩服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只有这次难免有点挖苦。
不过,即使面对我这种应该引以为耻的狭小器量,羽川依然回以一如往常的话语。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因而完全恢复正常,变得冷静。我这样真是单纯。感觉完全被玩弄于羽川的手掌心。
或许是她所说「更生计画」的成果。
「第三个选项……不是怪异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人类的所作所为,那么……我想想……」
总之,我以冷静下来的大脑思考,对羽川这么说。感觉像是继续温书准备大学考试。
「总之,以常理来想……以删除法来想,我只想到可能是自然现象……像是公园里的风,或是滑梯设置的位置,凑巧容易变成那种形状……」
我只是直接说出内心冒出的想法,但我说到一半就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应该说,「鬼脸是自然现象」是首先想到,并且首先推翻的假设。如果是大楼暗巷之类的场所就算了,公园这种开阔又没有遮蔽物的场所,风向或风势不可能永远固定。
就算不是每天都会变成那样,但我与bā • jiǔ寺前往公园的日子完全是随机,很难想像这两天凑巧满足相同条件。
所以,我这么说只是想争取一点缓冲时间,早就做好羽川会冷漠否定的心理准备。
或许她又会说「坏坏!」对我生气。
我该不会是抱持这种期待,才故意讲得这么愚蠢吧?我很想相信自己没有笨到这种程度,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份微薄的希望落空了。
「没错。阿良良木,其实你知道嘛。什么嘛,那就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咦……?不对,等一下,不要这么轻易抽身而退,别打退堂鼓。你还得对我说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工作耶?」
「这个工作是怎样……」
「因为,你说这是自然现象?你的意思应该是说,沙子因为风的强弱与方向而自然变成那样,不过这种事有可能吗……」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其实用不著问这种问题。
连我都察觉得到这个问题,我实在不觉得羽川不会察觉。不过这或许也是基于自卑感而冒出的情绪吧……
不,即使不提这件事,即使那张「鬼脸」是自然现象造成的,即使我曾经大意断定不可能这样,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这是我能想像最和平的「真相」,就算我没察觉,羽川也没必要对我这么生气吧……
难道羽川说的「更生计画」这么严厉?是不允许任何疏失的斯巴达教育?
我如此担忧,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
羽川对我生气,是基于足以生气的理由。
「阿良良木,我说啊,自然现象不只是风或雨喔。」
「咦?」
00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后来我回到公园,确认羽川说的「真相」。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无须多说,羽川的推理完全正确。
「阿良良木,虽然你强调自己调查过沙地,但你只调查沙子对吧?」她说。「沙地除了沙子,还包括『容器』喔。」
沙地的容器?
突然听她这么说,我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来,不过她说得对。虽然平常不知不觉就排除在思绪之外,不过「沙地」的「沙」是,「游乐器材」,为了避免和周围的泥土混合,都是装在类似泳池的容器再埋到土里,这部分和沙滩有著明显的差异。
在沙地一直挖,迟早会挖到「底部」。不过底部意外地深,所以孩子总认为沙地没有底,或是直接连结到土壤层。
总之,这是沙地的普遍构造,只要听人提醒或是正常思考就可以理解。
「所以,阿良良木,如果要调查『沙地』,必须连容器也一起调查,才算是彻底调查过喔。而且……」羽川以有点严厉的语气说出这件事。「沙子挺重的。即使是平凡无奇的沙子也一样。」
她这么说。
所以,我带著铲子来到问题所在的沙地,开始挖洞。
迅速但慎重地挖洞。
最后,我挖出约五十公分的洞,到达沙地的底部。
沙地底部,有一条大大的裂缝。
底部裂开了。
「…………」
已经无须思考。
「沙地」容器的底部破裂。恐怕是老化加上羽川所说的沙子重量而破裂,沙子因而铺整出「那种形状」。这就是真相。
俗话说「水随器而方圆」,沙子也一样。即使花的时间比水多很多,而且不像水那么明显变化也一样。
所以,沙子不会在孩童玩耍之后,或是我调查踩乱之后立刻「复原」。即使如此,经过足够的时间依然会「复原」。
如同沙子具备自我意志。
反应出容器底部的形状。
正如预料,成为鬼脸形状只是巧合。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拟像现象。
羽川说得没错。容器老化以及沙子的重量,这些原因不是怪异或人为,确实是自然现象,却也不是完全和平的真相。
绝对不是什么极为和平的真相。
这是不同于雨或风的自然现象。
到这里都没问题,而且今后的演变应该也是自然现象。
即使现在只是在沙子表面浮现奇怪模样的自然现象,要是容器的裂缝越来越大,沙地实际上就会变得没有底部,土壤和沙子混合,可能造成小规模的流沙或液化现象。这个规模对于大人来说或许不会造成问题,但是对于在沙地玩耍的孩子们来说,可能是致命的要素。
可能会像是陷入无底沼泽般灭顶。
即使这是最坏的状况,光是在破损的容器里玩耍,就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必须尽快处理。
所以羽川才会对我生气。
「总之……打电话给公园的管理公司吗?」
不对,管理公园的应该不是公司,而是自治团体吧……总之只要联络无所不知的羽川,她肯定会告诉我。
这件事也因此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我看著自己挖的洞心想。「这种讨论确实没切中核心呢。说什么人类比怪异恐怖、怪异比人类恐怖,这种讨论……完全没切中核心。」
看来,最恐怖而且最不和平的不是怪异,也不是人为,而是自然。
恐怖如鬼、恐怖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