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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朗反而笑得更加轻松,但无论行刑官如何推搡,他始终没有低下头,就这么直挺挺站在肆虐的风雪之中。
他就这么坦然地站立,好象身后仍统领着浩然大军。
仿似在他面前的,仍是敌人的千军万马。
仿如他仍长缨在手、银甲在身。
行刑官无奈,只得对刽子手摇了摇头,退开数步。
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斩刀端平,微微眯了眯眼,再猛然大喝一声,雪花乱舞,刀光乍起,疾削向谢朗颈侧。
陆元贞双膝发软,眼见就要跌坐在雪地中,却听到一声怒喝。
“刀下留人!”
伴随着这声怒喝,挟着雷霆之力,从人群外掷来一件灰氅。
刽子手的刀,在距谢朗颈侧约数寸处,被这灰氅撞得脱手落地,刽子手更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蹬蹬退后几步。
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蓝色身影从马鞍上腾起,右足力踏马头,纵向人群上方。她双足急点,连踏数人肩头,再运真气,仿似羽游于天,于瞬间落在法场中央、谢朗身侧!
陆元贞猛然睁开双眼,郝十八急速站起,红蕖也止住了哭泣。
围观的人群如同沸腾了的水,急速往前涌,又在禁兵的长刀威喝下往后退。
法场内外,乱成一团。
喝声初起,谢朗眼中神光剧闪。他呼出一口长气,慢慢转头,正对上落在自己身侧的身影,对上那双想了无数次、梦了无数次的双眸。
你,终于来了。
雍王霍然而起,喝道:“有人劫法场,拿下!”
禁兵们急拥而上,蓝衫女子将握着一块玉牌的左手高高举起,厉声道:“我乃奉旨彻查安南道兵乱、御史大夫暴亡案暗使,天清阁阁主薛蘅,谁敢上来?!”
雍王急走至监刑台边,怒指薛蘅,暴喝道:“一个月期限已过,圣令昭然,谢朗罪行滔天,午时处斩。你扰乱法场,该当何罪?!”
薛蘅秀眉一挑,运足真气,法场内外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
“谢朗一案,实属蒙冤。我奉圣命,已经查得分明,并有人证物证,可证谢朗清白,不令圣上被小人蒙蔽,冤杀忠臣。这闯法场之罪,我自会一力承担。但行刑之事,却需推后,待我入宫向圣上呈上证物,真相将大白于天下!”
雍王连声冷笑,“薛阁主,这恐怕由不得你了。斩令一下,不可推后。要怪,只能怪你未在一个月的期限内赶回来!”
他将手一挥,“拿下,行刑!”
薛蘅早已拔剑,剑横胸前,森寒剑刃照亮了她的眉眼。
“雍王殿下,你今日无法擒下我。若是一意斩了谢朗,不怕真相大白后,陛下的雷霆震怒吗?!”
雍王将心一横,面色更加阴沉,冷冷道:“拿下,斩!”
禁兵们再度向前冲,陆元贞、郝十八等人热血上涌,冲破法场边禁兵的阻拦,围至谢朗身边。
郝十八双目圆睁,喝声震耳欲聋,“不怕死的,就来吧!”
激战,一触即发。
大雪仍在簌簌下着,落满了薛蘅的剑刃,也落满了谢朗双肩。
素服而立的谢朗,却只静静地望着薛蘅,仿佛身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看着她与雍王针锋相对,看着她拔剑怒喝,他忽想起她离京往安南道查案之前,到天牢来看自己,却只说了冷冷的两句话。
“你还没死。”
“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阳光般灿烂。
薛蘅却不看他,紧握剑柄,目光冰冷,直视禁军。
天清阁阁主名满天下,禁军不敢轻敌,前排执枪、后排握戟,列队慢慢逼近。
“慢着!”
监刑台东面一直坐着的一位清癯老者站起身来,缓缓走下监刑台。禁兵们听得分明,唬得纷纷让开。台上雍王眉头深锁,与刑部尚书郭焕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者负手走到法场中央,望向薛蘅。
薛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收剑行礼,“请德郡王主持公道。”
德郡王盯着她看了片刻,沉声问道:“人证物证,可能证明谢朗清白?”
薛蘅与他对望,坦然道:“人证物证,经得起三司会审。谢朗确系冤枉,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德郡王点了点头。雍王焦虑,向郭焕使了个眼神。
郭焕进士出身,入翰林后专攻刑法,后由刑部主事、郎中、侍郎,升至刑部尚书,精通律法。他急忙下台,大步走至德郡王身后,小声提醒道:“郡王,依本朝律法,斩令一旦发出,除非有圣上旨令,不得收回。”
德郡王淡淡道:“那就请薛阁主入宫,去请圣上旨令。”
“依律法,斩令发出后一刻钟内,需得完刑。”
德郡王皱了皱眉头。雍王也走了过来,望着薛蘅,唇边挂着一抹略带冷酷意味的笑容。
德郡王沉思了一下,忽然伸手解下身上紫袍,披在了谢朗肩头。
薛蘅大喜,雍王却赫然变色。
本朝之初,名将聂晨蒙冤,法场行刑之时,贤王赶到,将御赐王袍覆在聂晨的身上,行刑官只得依律法推后一个时辰行刑。
同时吴王进宫,力劝太宗,太宗终于下了诏令,暂缓行刑,从而救下聂晨一命。后来聂晨洗清冤屈,威震边关,驱除狄虏,成为一代名将。
贤王却因为王袍覆囚之举,被削了王爵之位,但也成就了殷朝一时佳话。
德郡王乃当今圣上景安帝的亲叔叔,年高德勋,且景安帝承继皇兄之位,德郡王功不可没。昨日他提出要来观刑,雍王便知定是平王在背水一搏,果不其然,关键时候,德郡王竟不惜被削王位,也要力保谢朗。
雍王咬了咬牙,道:“一个时辰。”
德郡王望向薛蘅,“你听见了吗?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