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死(3/3)
而拉凯尔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稍微……休息一下」
也不等直人说些什么,她就一脸煎熬地闭着眼朝直人那边走过去。
而她的脚,直接没入了直人的影子里。
「诶、哈?」
直人把脖子伸长了,凝视自己的脚边。他还以为是看到了幻觉,但事实确实如自己所见。拉凯尔的脚确实踏入了直人的影子里,像是踩在沼泽里一样沉了进去。
然后一步、又一步地,拉凯尔每一次迈动脚步,身体都会像从下楼梯一样潜入直人的影子中,直到几秒之后彻底见不到她。
「拉……拉凯尔、小姐?」
从昨天算起,这种感觉已经体验过了不知多少回。但直人依旧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看。
他试着踩了踩自己的影子。脚没有沉进去,地面的坚硬触感理所当然地反馈了回来。但是……。
「什么事啊」
随着一股从影子里蹿升的感觉,拉凯尔的声音直接在他脑袋里响起。虽然换了个模样,不过这傲气十足的语气倒是一如往常。
「不是,你刚才、对我的影子……」
「我只是太阳晒过头了,所以借来休息一下。并不是要对你的身体做什么,不要这样惊慌失措」
哪怕被晒弱了一些,但是那勿忘自尊大的态度到依旧健在。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也有另一件事吸引了直人的注意。
「太阳、晒……对哦,你是吸血鬼来着」
曾听说过吸血鬼暴露在阳光下将会被晒成灰。
直人这么一说,一股很不爽的感觉就从影子里传了过来。
「能不能不要把我跟其他下等吸血鬼相提并论。像我这种高等吸血鬼,阳光和圣水都不成什么问题」
「可是,你不是刚刚才倒下吗?」
「那是因为之前使用了一个大魔法而有所消耗。哪怕会给我带来多少的影响,区区阳光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下又说是区区阳光了吗,直人有些想苦笑了。不管用上什么字眼,到头来她也依旧是在强忍而已。虽然不至于立刻灰飞烟灭,不过终究是个在昏过去之前都一直想要死撑下去的倔强大小姐。
「嘛,不说你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耸了耸肩的直人问脚边的影子。
这感觉可真够奇怪的。对着紧贴在行人道上的伸得很长的淡黑色影子说话的样子,还真是不想被别人看到啊。
拉凯尔在影子里深深叹气的同时回答他。
「总之的话先到市中心去」
「好好,明白了」
至少在她变弱的时候,作为服从好好尽忠尽义似乎也挺好吧。这么想的直人就拖着这道影子,走在了孤零零的路上。
6
从徐缓的长坡上下来,来到了正午时分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区。
如果沿着大路继续往下走的话就能去到新川滨站。不过直人没有往那边去,而是穿过了眼前的几条小巷子,来到游戏厅后面的停车场边上的小公园之后停了下来。
虽然叫做公园不过这里并没有什么游玩设施,只是一个在水泥墙后背安放有两张长椅的地方而已。这一块治安不怎么好的区域的小角落也算不上是很有人气的地方,而今天运气也是不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情况真是来得正好。直人坐在长椅上,确认到周围没人之后,朝延伸到脚边的影子搭话。
「拉凯尔。已经到繁华街这边了哦?」
准确来说,这里并不是繁华街的中心而是一隅,不过现在到底是周日的正午。他可不打算在人山人海的繁华街中心扮演一个对自己影子说话的奇怪男人。
但是这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让少女从影子里钻出来也不会引发骚动的地方,可拉凯尔本人去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喂,拉凯尔?你有在听吗?」
直人稍微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凝视自己的影子。然而很不凑巧的是他并不能看到影子里头的情况,可当他想要定睛细看似地集中精神之后,还是能感受到拉凯尔就在里头。
但这也实在是太过老实了。一瞬间,情况不妙的想象掠过了他的脑海。但是直人很快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十分规律的呼吸声。这是……睡觉的呼吸声啊。
「居然睡着了哦!」
直人忍不住大声吐槽,然后又连忙环视四周。太好了,这里没别人。
「真是的……接下来是要怎么办啊」
直人把手插到头发里一通乱挠。
哪怕直人满腹牢骚,可如果拉凯尔没醒过来的话那就不可能继续进行追踪调查。毕竟直人完全弄不懂苍之残渣是什么东西。
(暂且回家一趟……不对,不行哦。遥还在)
万一被问到拉凯尔怎么了的话那就完蛋了,毕竟总不能回答说她人在影子里。
如此一来的话,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呆着了。直人站起身来,找旁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咖啡。
罐装咖啡带着咚的一声沉重声音落下。直人将它捡起来之后,又回到了长椅上去。
难得的这么一个好天气,万幸的是直人似乎晒到阳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暂时在这里悠哉悠哉地消磨时间,等拉凯尔睡醒吧。
(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安排。……独自想想事情吧)
现在已经连自己内心的独白都变得像是牢骚话了。直人掀开罐子,喝了一口冰冷的咖啡。甜甜的,带着微微的苦涩。独特的清凉感,让身体中心稍微冷却了一些。
「吸血鬼……吗」
趁着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低声嘟囔道。
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契机,都源于昨天傍晚的那一瞬间。源于在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的两个异常数值。就是那两个数值将直人从安稳的日常生活中抓走了。
完全想象不到现在距离那一刻其实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让人应接不暇。
遭遇了虫脸男,遇见了拉凯尔。瓦砾四处轰击的异常战场,变成了黑色物体的男人尸体。一时间被夺走了的自己的右臂……以及变成了『0』的自己的数值。
(是嘛。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啊)
昨晚,在那段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直人死了。
而一切应该在那一刻都宣告终结了才对。自己应该活不到今天了。但是,拉凯尔却救了自己。
──想活下来吗?
他回想起了少女这么问自己的时候的声音。
(又一次让她出手相救了啊……)
明明都已经让她从乱丢瓦砾的虫男手里保护了自己,居然还让她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虽然拜此所赐,自己的生命力已经变成了『0』,而拉凯尔似乎也一门心思想要在直人家里住下,还要把苍弄到手,跟超级厉害的魔术师开战,简直是被她在超乎寻常地一通乱耍。
可哪怕是这样,拉凯尔还是对直人伸出了援手,让直人能活到今天。最重要的是多亏拉凯尔,才不至于害遥哭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直人一边喝着冰咖啡,一边俯视自己的影子。
从诞生时算起才两岁零四天的吸血鬼,拉凯尔=阿尔卡特。
以全裸披斗篷的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姿态登场,踢一脚的力道足以让人的身体在水泥墙上轰出一个洞,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个离谱的少女。
但是在她刚才力竭倒下的时候,被自己扶着的肩膀非常纤细。对第一次穿在身上的衣服感觉很不耐烦的样子像个小孩,在遥面前会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又真是一反常态的老实。
(关于我和遥接触过的那么些东西,她肯定基本都一无所知吧)
比如和朋友的谈笑风生,或者扰人清梦的闹钟带来的忧郁。直人手里的罐装咖啡的味道自不用说,或许她连怎么打开都不懂吧。
虽然知识量似乎是直人的五亿倍。
「……说起来,我都忘了啊」
直人的视线从影子挪到了罐装咖啡上,然后轻轻声嘟囔了一句。他忘记管拉凯尔打听自己的右手是什么情况了。
无论是一度失去的手臂,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原样的理由。甚至来说自己真的丢掉了这只手吗,是的话伤口又是怎么治好的,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还必须得让这年幼的吸血鬼少女指点指点。
(嘛,在她醒过来之前——)
都一筹莫展。
本来一直持续下去的思考突然被一片雪白摸消了。
他才感觉视野的角落里有什么动了一下。然后——不对,与其说是然后,不如说是几乎同时才更加准确——直人的身体被一股像是要从身侧侵掠而过的压力狠狠地撞了上去。
「────!?」
身体里头的空气被压碎破裂。感觉自己像是成了一个气球。体重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一秒钟之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重上了好几倍。
被刷成一片雪白的视野在点灭之中复苏了。
自己身处停车场旁边的简朴公园,场景非常熟悉。其中直人……像是被一根粗粗的木桩打中了一样,整个后背嵌进了刚刚才过去买了罐咖啡的自动售卖机里头。
「嘎……咕」
颤抖的下颚连忙想要吸进空气却失败了,狠狠地呛了自己一口。而自己甚至没办法好好咳出来,空气纠缠在喉咙里无处可去,相对的有什么块状的东西从喉咙深处涌起,然后从嘴里溢出。
等到吐出来之后直人才知道那原来是液体。那些液体在模糊的视野中呈现出令人恶心的红黑色,从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上得以明白,这其实是掺杂了许多体液的大滩血液。而且还带着股微甜的咖啡味。这让他感觉更加恶心了。
「唔……唔啊……」
近似shen • yin的喘息声颤抖着从嘴里冒出。
直人嘴里还在不住滴血的同时,看着把自己击向自动售卖机的那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手臂。粗如圆木的强壮的人类手臂。这条手臂将直人的肚子打穿了将近一半,名符其实地犹如木桩那样将自己的身体和自动售卖机串在一起。
那只手臂带着一股黏糊糊的触感往回收,从直人的肚子抽了出去。但是另一只手臂又立刻抓住了直人胸口,把他从自动售卖机上剥了下来。
衣领被揪了起来,直接压迫到了喉咙。但他即便想要挥开这只手臂,却连自己的手都抬不起来。唯有嘴里深处像是堵塞的下水管一样在不断冒出带泡沫的血。
那是一种全身都支离破碎的感觉。
拖着绵软无力的四肢,直人的身体大大张开。
直人的视线落在了灰色的水泥墙上。这下他读懂了这只手臂的意图——毕竟厚厚的水泥墙可比什么自动售卖机要硬得多吧。
(这下……很不妙吧……)
姗姗而来的危机感在直人思维的角落里轻声细语。
但是这样的抗议不可能传递到手臂的主人身上去。直人的身体只得被人轻轻一甩,像是个人偶一样被掷向了墙壁。轻微的漂浮感让他的手脚一阵抖动。
尔后。
一阵类似斩击的锐利冲击猛击直人的身体,令他感觉刚才肚子挨的那一拳简直可爱又可笑。
直人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而他也只能听着这股声音猛地硬撞在灰色的墙上,还没等体会到混凝土的冰冷就失去了意识。
什么都看不到,意识一片漆黑。感觉自己像是死了。明明难得拉凯尔把自己给救了回来,这么一想……他便在下意识中睁开了眼睛。
视野和意识的恢复比第一次挨打的那时候要快。
只眨了一眼视野就稳定了下来,不住上涌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身体大幅摇摆。
一度以为已经确实停搏的心脏正在咕咚咕咚地,近乎扰人地鼓动。
直人整个身体像是靠在了墙上,双脚朝外地坐着。右边的视野一片鲜红。哪怕能够呼吸,可全身依旧沉重得没办法顺利动弹。
但是理应存在的疼痛却像是被轰飞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现在已经遍体鳞伤才对,却只有食指关节生疼。
忽然,视野被遮住了。
他所看到的是鞋底。才想着要被踩扁的瞬间,直人便拼命把头扭向另一边。
耳边不远处顿时传来了坚硬的东西粉碎的声音。
他立刻感觉血液正在全身流淌。
直人只是转动着眼球往旁边看去,看向那个一瞬间前自己的脑袋所处的位置。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穿着伤痕累累的皮靴的腿嵌进了墙里。
一股恶寒窜过直人脖子。如果反应再慢上那么一拍的话,那直人的脑袋毫无疑问会被那只皮鞋变成踩扁的番茄。
「你……你都……做了什么……」
完全平息不下来的粗重呼吸让直人的肩膀上下窜动,同时顺着那条嵌进墙里的腿找到了它的主人。
终于好好地捕捉到了视野里的袭击者,是一个颀长而壮硕的男人。
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前后吧。不是日本人。
他到底是进行了怎样的锻炼呢,胸板将厚厚的肩臂肌肉往上撑起,要穿在身上的衬衫看起来都显得很憋屈。包裹着肌肉的粗壮手臂,加上一对像是粗粗长枪的腿。然后是粗粗的眉毛下配上锐利视线,轮廓颇深的脸庞挂着正亮出獠牙一般的严肃神情。
大概是因为随便往脑后拨去,完全没有什么修整可言的杂乱发型的缘故吧。这个男人看起来仿佛是野生的食肉野兽。
能在他头上看到的数字是『2394211』。这个男人虽然还不及拉凯尔,不过倒也显示出了超越寻常人类的数值。
「……躲开了吗」
男人沉吟似地低沉地,颇觉厌恶地呢喃道。尽管声线本身听起来并不粗暴,但蕴含的压迫感却裹带有阴森骇人的敌意和杀意。
直人甚至没办法用嘴巴掩住粗重的呼吸,只得仰望着这个野兽一样的男人。并不认识他啊。顺带一提,他也完全没有什么会被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氛的男人袭击的头绪。
于是他死不服输地带着敌意瞪了回去。
「怎么回事啊,你……打算杀了我吗!」
「我已经杀了你两次,但你为什么还没死」
立刻回答的重重语调让直人猛地醒悟了。
倒也理所当然啊。直人都已经被蛮横的力气打到了自动售卖机上,然后还被丢到了水泥墙上。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全身的骨头已经粉碎到了分不清哪一块来自哪个部位。……本应是这样的。
明明刚才都还没办法顺畅呼吸,现在却能发出怒吼了。
直人扭动还没办法流畅活动的脖子俯视自己的身体。
(果然……)
被男人手臂打穿的腹部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不死者』吗」
「诶……?」
话音刚落,强壮的男人就把踹碎了墙壁的腿抽了回来,然后再一次为了踏扁直人的脑袋挥下。
「唔啊……!」
直人弯扭身体避免被直接踢中。但是右肩却成了脑袋的替罪羊,就这么被压在了男人皮鞋底下。足以粉碎混凝土的力量,这一次粉碎了直人的肩膀。
「唔咕、啊啊啊啊!」
太疼了。嘶哑的惨叫在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的直人喉咙里久久不散。
男人在咂嘴的同时,紧跟着踢来了另一条腿。像鞭子一样柔韧的腿带着刚猛的力道锁定了直人的脑袋抽来。
直人很勉强才能抬起头来,但也仅此而已。怎么都躲不开了。他率先想象到了他的脚趾粉碎头盖骨时的感觉。
但是男人的腿所粉碎的却并不是直人的脑袋。
还活着,眼睛嘴巴脑袋也都还在。完全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直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又是手臂。但这一回却不是强壮的男人手臂,而是看似有着白皙嫩滑的肌肤的女性的手臂那样的东西。之所以说是『那样的东西』,都是因为那明显不是人类的手臂。
手臂从直人背后的水泥墙上伸了出来。有着手肘手腕的那东西长地诡异,形似人偶的手臂。这些手臂一共有六根,左右各三根,像是要保护直人似地交叉在一起,化作一面盾牌。即便其中的一对已经被粉碎,却也阻止了男人强烈的踢腿。
「……住手吧,梵克汉」
从手臂的反方向可以听见另一道男人的声音。那是很有磁性,却十分冷静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被称为梵克汉的强壮男人像是要把半边身子收回去似地朝声音扭过头去。
等确认到他的这个动作之后,化作直人盾牌的手臂也无声无息地收回到了墙里。被三对手臂遮挡住的视野得到了解放,直人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游戏厅背后的停车场里也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虽然那个被称为梵克汉的男人面相堪称凶恶,不过倒也穿着衬衫西裤,脚踏皮鞋,看起来顶多是个有着危险气氛的外国人。但第二个男人的外表却有着明显的吸引人目光的异样部分。
金色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整理起来,体型算是平均水准。但是黑色的皮带完全将眼睛遮挡住,像是衬衫一样的衣服外头还披着一件紫色斗篷。
从肤色来看能看出来估计是个白人,可大概是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吧,直人完全窥探不出此刻是看着这样的一个人物。
但是和服装打扮得能融入周围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来shā • rén的梵克汉相比,感觉还是这个看是奇葩的男人要理性得多,似乎还能进行对话。
「为什么要妨碍我,雷利乌斯!」
梵克汉管那个眼睛被遮起来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又一次带着低沉的,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发话。
被称为雷利乌斯的男人丝毫不理会梵克汉的那股步步紧逼的魄力,只是踏着慢条斯理的步伐朝直人走去。
「他是『人类』。不是『不死者』」
雷利乌斯的步伐没有迷茫也不显踉跄,似乎眼睛即使被挡住视野依旧清晰可见。
看到他走过来,直人便把手撑在墙上起身了。用后背倚靠在墙上,这才好歹算站了起来。
虽然说他替直人当下了梵克汉的攻击,不过这个叫雷利乌斯的男人还不一定会站在直人这边。所以直人用尽可能保持警惕,擦两了双眼看着这两个人男人,并且摆好了架势。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梵克汉很严肃地吊起了眉头。
「这人怎么能算是『人类』。人类被杀可是会死的」
「那可说不准。……总之你先收手。再者说了,他本来就不是目标」
相对于激愤的梵克汉,雷利乌斯的声线堪称毫无起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当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步调走到梵克汉身边之后,便扭过头去看着他再一次催促他别出手。
「……切」
他们两人互相瞪了瞪之后,梵克汉咂嘴之后突然高高抬腿,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直人挥下。
「咕啊啊啊啊啊!」
一声气球破裂的声音之后,直人的右脚掌被踩烂了。几乎要让视野整个颠倒的剧痛让直人站不住地弯下屈身,用力抓紧了自己的右脚脚踝。而那里已经只剩下看不出原型的肉和皮,以及粉碎的骨头的集合体。
「啊、啊咕、唔……」
转身背过痛苦地shen • yin的直人,梵克汉像是觉得很无聊似地走了。然后直接离开公园穿过停车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雷利乌斯则留了下来,紧盯着额头蹭到地上的直人。这下直人也察觉到了自己正被莫名好奇地看着,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毕竟眼睛被挡起来了所以只能是顺着大概的角度看去,于是视线落在了曾经是自己的脚的碎片上。
还真是凄惨。毫无慈悲可言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就在眼前,这幕猎奇的光景甚至让他险些哭了出来。
但是当四散的肉片像燃烧过后的灰一样消散,他的眼泪也都收了回去。因为稀烂的肉和骨头都已经变成了红色的雾气消弭,像是全都回到了直人脚上去似地瞬间恢复了本来的形状。
这哪里算是人类了。直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而把直人的意识拉向现实的,是近在咫尺的雷利乌斯的声音。
「嚯……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趣的……『再生能力(regeneration)』」
直人被突然靠过来的嗓音吓了一跳,猛地把身体缩了回去。
雷利乌斯弯着上半身相当好奇地看着直人的再生,等看到直人挪开身体之后就像是有些吃惊地直起了后背。突然到让人想要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是闹得大啊……这下又要听『贵彩』抱怨了吗……」
雷利乌斯稍稍环视周围,看上了被残忍地破坏掉的没办法再生的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淡淡地这样说。
紧接着是扭头看向直人,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
「你没事吧?」
他的言行让直人不知做何反应才好地皱紧了眉毛。
就在刚才都还有个男人把自己的脚踩碎了,而疑似他同伴的这个男人则又朝自己伸过手来表示关心。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果是敌人的话请好好当敌人,不是的话还麻烦保持一下行动的统一行不行。一边揣测真意一边采取行动真的会攒下很大的精神压力。
直人边这么想着,边躲开了伸过来的手,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怎么可能没事。疼死了要」
「看来痛觉还是会起作用的啊」
「当然会啊!你啊,从刚才开始都把人当做什么了!」
直人把一肚子装不下的怒气变成了怒吼,瞪着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放到了下巴上的雷利乌斯,仔细观察了起来。
虽然脸因为被挡了起来所以看不清楚,不过从声线还有气氛上来看感觉和直人年龄相差也没多少岁。估计比刚才那个梵克汉要小些吧。
直人看向雷利乌斯头上,然后为浮现出来的数字而吃惊。
『9152』。本料想这个男人也会有着超乎人类的异常数值,但看到的数值却和一般人差不多。倒不如说是比直人的平均值还要稍低一些。
正是在这时候,忽然过了一股寒意。理由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站在眼前被自己瞪着的雷利乌斯忽然露出了笑脸吧。
「我的同伴给你添麻烦了,作为道歉,我来告诉你几件事吧」
雷利乌斯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说,还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但是这一回能从他身上嗅到和那笑意一样浅的乐在其中的喜悦之情。
「如果还碰到这种事的话,首先要保护头。如果头没了的话,哪怕是不死者也没办法立刻再生。而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却可以将不死者彻底杀死」
在他这慢条斯理的语气的带动下,直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起来,刚才梵克汉确实是执拗地想要击碎直人的头。这样一来,其中里算是能理解了。
但是又冒出了一个疑问。梵克汉的第一记攻击,是腹部来着。
「……那么,为什么刚才不从一开始就瞄准我的头」
「因为所有不死者都会警戒针对头部的攻击。所以首先要一度封锁住行动,接下来再精确地破坏掉头部……这就是铁则」
说完之后,雷利乌斯就往后退了几步。等雷利乌斯稍稍收回下巴望向自己的脚边的时候,直人这才明白他是在躲避自己的影子。
「我们的目标是吸血鬼。并不是收拾这个得到了再生能力之后,变得多少有些结实的少年。当然也不打算追赶一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少女」
直人顿时绷紧了全身,瞪着雷利乌斯的眼神也变得锐利了些许。
直人立刻明白了他这是在说什么,这个男人认识拉凯尔。
估计是看穿了直人警戒的理由吧。雷利乌斯偷偷看一眼直人表情似的抬了抬下巴,这一回就明显是对着他的影子说话了。
「虽然性能似乎不错,不过尚未成熟啊……。至少应该再把气息抹掉一点。否则的话又会被他误会的……」
估计是被说到这个份上之后实在不能默不作声了吧。直人脚边的影子有涟漪在扩散,如水面一样摇曳,然后拉凯尔无声无息地从里头现身了。
一如潜入影子里那时候,她就像是上楼梯那样渐渐现出真身,终于站到了直人面前。
高高吊起的大大金色眼睛挑衅似地看着雷利乌斯。
「多谢你的忠告。雷利乌斯=克洛弗」
听到这一句之后,雷利乌斯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嚯……连我的情报都掌握有了吗。真是优秀」
那是相当满足的嗓音。雷利乌斯就这么望着直人和拉凯尔地后退了几部,一只手抚在胸前稍稍低头致意。
「我必须得去追赶同伴了。估计我们还会再见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雷利乌斯一掀给人留下印象的紫色斗篷后就消失在了梵克汉离开的方向。
7
等到这对奇怪的二人组都不见之后,周围的紧张气氛一口气消失了。
像是有重量不断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直人把自己的所有体重全都靠到了身后的水泥墙上去。膝盖立刻使不上力,于是就这么一路滑着瘫坐到了地上。
周围还有后背那道水泥墙的碎片四散一地,坐下去的感觉实在糟糕。可哪怕是这样,直人也没有换个地方的心思,因为各种各样的感情汹涌而至,让直人的身体已经被疲劳感支配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要被杀掉了……」
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愉快心情,可直人却干笑了两声。
以为要被杀掉了,以为自己会死。而且还非常的疼,非常害怕。被人强加上了这么一段回忆,让他发自心底气愤得受不了。
拉凯尔走到了事到如今才被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怖的感情肆意摆布的直人面前。
直人扬起脸后,大大的金黄色眼睛正俯视着他。
「……真是凄惨。所谓的破抹布就是用来这样形容的吧」
「你好烦哦。话说,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的吧?」
直人对她那冷静的声音回以反感的视线,扭着嘴表示不满。心想着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些担心,不过现在身上早都没有任何一处该被担心的伤了。
拉凯尔抬起头,朝那二人一组的奇袭者离开的方向望去。用有些严肃的口吻说。
「最开始袭击你的那个男人叫梵克汉=赫尔辛。披着斗篷的男人叫雷利乌斯=克洛弗。他们是『不死者杀手(iortalbreaker)』」
不死者杀手。直人仰视着拉凯尔侧脸,表情凝重。这几个字眼的发音实在是不安稳。当那所谓的不死者,也就是吸血鬼少女这样靠近自己之后,这词组听起来顿时变得相当危险。
这时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忙不迭的警报声。而且还在慢慢靠近。
(有谁报警了吗……嘛,倒也是啊。换我我也报警)
现在姑且还是周日的中午时分。哪怕经过这里的人再少,也终归和那片无人街区不一样。就在边上不远的游戏厅虽然也是一栋上了年头的屋子,不过倒也还在营业中。
看到一个男子高中生被体格健壮的男人丢到自动售卖机和水泥墙上去的话,那肯定是会报警的啊。
(哈啊……我真是受够了。把我安稳的日子还回来……)
直人不由得用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就这么用疲惫的视线仰望着拉凯尔。
「我说啊,喂」
如果还要继续寻找苍的残渣的话,那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正想这么说的直人立刻改主意了。
因为扭过头来俯视着自己的拉凯尔的脸色很不好。感觉甚至比前不久说要在影子里休息那时候更糟了。况且她头上的数字……下降了。而且还不只是10或者20。虽然直人也没有记清楚她今早上的数字是多少,不过现在的数字是『86501107』。
大概比他最后看到的数字下降了好几千。这样的骤减换做人类的话闹不好已经死了。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的?)
本该在影子里休息的她的数字为什么会下降了这么多,是拉凯尔那时候的消耗大到了这个份上吗。还是说原因出在刚才的那两个男人身上呢。
无论怎么说,再继续拖着拉凯尔在大中午里走来走去总归不是好办法。
「拉凯尔。今天就暂且先回家吧」
直人很认真地看着拉凯尔,他的语气也比建议要稍稍强硬一些。
「我和你的状态都不太好。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是追踪到了斯比纳,我们也只是束手无策地一败涂地而已」
直人并不知道斯比纳拥有怎样多可怕的力量。可再怎么说,也终归是活在直人的常识范围之外的魔术师。和跟路上的不良团体找茬干架是两码事。
「……但是再过上十个钟头的话,苍的残渣就会完全消失。到那时候就没办法继续追踪了」
拉凯尔在为抉择而迷茫,视线在这一带不断梭巡。估计是还能在这一代感受到苍的残渣吧。
但是直人还是摇了摇头。
「对方也是在找你的对吧。既然这样,那应该要不了多久又会专程发难了,机会要多少都有。要是找上门去却而被反杀的话,那就没意义了。毕竟他不是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人吧?」
刚才雷利乌斯也说过了。不死者,哪怕是吸血鬼也是可以被杀掉的。而直人则对这句话表示全面的肯定。因为拉凯尔也有表示生命力的数字,那个数字被削减殆尽的话,即便是她也是会死的。
「不管怎么说,以现在这个样子四处走的话实在是太扎眼了。要是被警察发现的话没准还会变成什么麻烦事,所以还是回家换一身衣服吧」
直人像是要展示出自己到底有多惨似地张开双手,自己俯视着自己的身体。即便身上受的伤已经消失,但是留在t恤和牛仔裤上的伤痕却还是老样子。四处都穿了破洞,领口周围被撕开了一大片。胸前还吸饱了吐出来的血,整个人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拉凯尔低着头,稍稍思考了一下。但是她估计也对自己的状态多少有些自觉吧,一小会儿之后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虽然要遵循你的意见,实在是火大,不过还是回家吧。不过……稍等下」
说完之后拉凯尔就站在了离直人有些距离的水泥墙前。正是那个他躲开了梵克汉的攻击,而让墙被打出了裂痕的位置上。
然后手指轻轻划过灰色的墙面。
那是在无人街区也见到过的鲜红文字。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组成魔法阵那样的圆形,而是像记述什么似的横着罗列的文字串。
写上了好几行就结束了。
「行了,走吧」
然后她一个转身就背对了那堵墙。
直人像是要追赶那头缎带般摇摆的长发似地赶紧站了起来。警车的声音还在靠近。他心想着还是赶紧走比较好同时,也不经意间地回过头去,于是看到了书写在上头的红色文字像是消融到了灰色的墙里去的那一幕。
刻意经过无人街区前头,在那之后也尽可能避免被人看到,时不时还躲藏在阴影之中等路人经过,直人得以没有被人发现t恤上的血渍地成功回到了自己公寓房门前。
仔细确认周围情况之后,叫了影子里的拉凯尔一声。然后拉凯尔也十分注意周围气息地,慎之又慎地从直人的影子里出来了。
看来事前威胁她说,如果被遥发现的话她会不断逼问发生了什么事闹不好还会哭的说辞相当管用。
目前的话还不见遥的踪影。明白这一点之后,直人和拉凯尔都一同松了口气。
「好了……问题在于接下来」
直人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家钥匙边压低了声音说。现在还不能大意。
遥还很有可能在房间里。倒不如说,以她的性格来想的话会这样的可能性更高。估计是正在做午饭等着直人和拉凯尔回来吧。
而在这么一个时候,穿着一身沾血的t恤回去的话,遥到底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至少的话,肯定会误会他受了重伤,然后担心得不得了吧。
「拉凯尔,你听好了。我们来确认一下流程。你首先进去,吸引住遥的注意力。然后我趁着这个机会溜到房间里,换好衣服之后再跟你汇合」
「……虽然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真的不擅长应付同性」
拉凯尔一脸不情愿地挪开了视线。从在回家路上制定作战会议的那一刻起,她就明显不太能接受这种做法。
但是现在也只能让她勉强下自己了。
「算我求你了。这要是让她发现了,之后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知道了的。……我知道了」
拉凯尔先是对直人的哭诉感到厌烦,然后像是萎靡下去似地没了力气,然后重新面朝向了玄关大门。
直人立刻就把钥匙插进去。在直人的催促下,很不安地看了看直人,然后动作僵硬地走了进去。
(……有这么不情愿吗)
直人躲在门的阴影处,看着拉凯尔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样子,在心底里无语了。
那个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的拉凯尔,居然只不过是让她和遥两个人稍微闲聊一下就会展示出这么懦弱的一面。
(没事的……吧)
分明是自己半强硬地让她先进去,这下却有些担心了。
然后直人紧贴在门上,通过动静来判断她有没有顺利完成任务。
听不太清楚。一般想来的话,注意到拉凯尔会来的遥应该会用一句「欢迎回来」上来迎接的,然后会对直人不在而感到疑惑。接着必须趁拉凯尔想办法糊弄的时候把作战完成到最后一步。
但是……遥的那一声「欢迎回来」却一直都听不到。
甚至还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哪怕这里是栋好公寓,不过像这样把耳朵贴在门上的话还是可以隐隐听见里头的声音的。
冒出了疑问的直人移动到了门和墙的缝隙之间,继续竖起耳朵听。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拉凯尔一直保持沉默倒是能理解。但是那个遥在拉凯尔回来之后却一声不吭实在是太奇怪了。可如果遥不在的话,那应该也能听到拉凯尔回来给自己开门的声音才对。
这实在是安静过头,到了异常的地步了。
「拉凯尔!遥!?」
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如此的直人立刻打开了门,闯进里头去。
随便把鞋子脱下来一丢就走到了走廊上。这时,他看到了拉凯尔就站在笔直的走廊前头。
太好了,拉凯尔没事。但是样子好奇怪。她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喂,拉凯尔,发生了什么!?」
隐约察觉家里的气氛和平常时不太一样,这让他的胸口一震不安。直人连忙带着大大的脚步声冲进了客厅里,用力拍了拍愣在入口处的拉凯尔的肩膀。
他想把她拉过来。可她的身体一动不动。
简直像是被定在原地似地一动不动。
而直人居住的公寓里。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有一个陌生人坐在上面。
听到了直人的脚步声,来客像是扭动身体似地慢慢扭过头来。
「啊啊……我打搅了呢」
那是甜美到令人发怵,像是能把耳朵都融化掉的嗓音。
那是个一头黑发长得很不科学的男人。扭过来的那张脸上没什么血气,皮肤白得可怕。但其中的眼瞳却闪耀出鲜艳的血红。相貌之中透露出一股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
「你就是『黑铁直人』吗」
被点到名的直人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无比锋利的线,在错觉之中将直人给杀了。
他身上的小举动,微微的呼吸,都变成了比纸还要薄的刀刃切割直人四肢。那种妄想在不断侵蚀他的感觉。
一动就会死。他毫无根据地这样觉得。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直人身边的空气抖了抖。他听到了拉凯尔的声音,听到了她在用挤出来似地,颤抖的声音轻声说。
「父……父亲大人……」
直人为理解而这句话花了足足三秒。然后又花了五秒理解那是在说眼前的这个黑发男人。
(父亲大人……!?)
直人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疑问变成话语,只能用看着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样的眼神看着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明明是个令人倒吸一口气的美男子,但是却和什么强壮或强韧之类的形容相去甚远。
但他却带着一股会让人的比本能更为靠近根源的地方颤抖的寒气,以及不可触碰的魔性。
「初次见面。小女受你关照你了呢。我名叫……克拉维斯=阿尔卡特」
他眯了眯赤红的眼睛,露出十分优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