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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爷子是个木痴,对木匠一行着迷甚深,以至于偌大年纪也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他的好友几次三番相劝无果,便想了个先斩后奏的法子:数年之前的某夜,那好友找了个借口将许老爷子灌醉,硬是推入屋中,令其与才买来的一个丫头同房,事后老爷子并不领情,甩袖离去,那好友只当老爷子不喜欢这丫头,只好又将这丫头发卖掉了。谁料十五年之后,许老爷子在自己新收的五徒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丢失的一件木雕佩饰——这是那天那丫头偷偷拿去收起来的,这才明白了这五徒弟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而那五徒弟却并不知道许老爷子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之所以投拜在老爷子门下,也许是出于遗传——他对木艺竟也有着同许老爷子一样的痴迷。许老爷子在知道他身世之前本就最为喜欢他,因他有天赋,肯动脑,是几个徒弟手艺最出色的,而这么一来,老爷子更加决心要弥补自己亏欠儿子的一切——他想要把儿子扶佐成为继自己之后的下一任工师,但是朝廷规定:父任不能子继,因此老爷子只好将儿子的身世隐瞒下来,一心一意地教授他手艺。
怎奈——他的另外几个徒弟却个个是虎狼之心,就在老爷子准备将衣钵传给自己儿子的前几天,硬是被那几个畜牲合起伙来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害死了他!
老爷子其实一直被那几个徒弟蒙在鼓里,直到他退休之后住进了许府,给这几个徒弟特意准备了客房。偶尔一次他散步到客房区,无意中听到了这几人在房中的争吵,这才得知了真相。复仇的计划便是在那时产生的,他重新修建了府中的房屋,更改了布局,一切都在为了那个天衣无缝的shā • rén手法做准备。
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等,等他的七十大寿。因为只有这个日子他才可以广发请帖邀得清城内有头脸的人物到府,而只有将请帖发出去后,才能使剩下的几个徒弟以“不能得罪人”为借口而将吴术的死暂时隐瞒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吴术之死引发几个徒弟之间的相互猜忌,再加上他提前放出口讯,说要在七十大寿上公布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以他对这几个徒弟的了解,他敢肯定,后面无须自己动手,他们必然会干出自相残杀的事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方才在公堂上,这几个徒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惜相互诬指,甚至把害死许老爷子的五徒弟的事也说了出来,以及陈可当年强.暴了那名叫缇儿的丫头,逼得那丫头当场触柱身亡,又被他埋尸灭迹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张回dǔ • bó欠债、麻六因酗酒与人打架致人重伤等等,一股脑儿地全都抖了个干净。
所以最后,除了宋奇——这位猜出了自己师父是凶手并甘愿为其顶罪的人,没有一个人再走出府衙的大堂,入狱的入狱,问斩的问斩,朝廷赏下来的那座被当了shā • rén工具的宅子也没收充公,许府一干家奴悉数发卖,包括,我。
是的……当初我只要求能让我离开许府……所以就这样了。
好吧、好吧,现在我只能盼望着下一个主子能够像许老爷子那样肯销去我的奴籍——但是别像他一样shā • rén就好了。
嘿,我有这么幸运么?我可是死神气场呢。
重新回到人牙子的手里,不过不是那个姓李的了,这一次的并不好说话,饶是我软磨硬泡以利诱之,人家就只甩给我一句话:老实待着你的!
我老实地在角落里待了还没多一会儿,这人牙子便过来叫我,连同其它几个待卖的奴仆一起带出门去,穿街过巷走了一阵,敲开一扇红漆小门儿,见有个家丁模样儿的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人牙子上前陪笑道:“小的给贵府送待买的下人来了,才刚贵府使人去小的那里通知了的……”
那家丁“哦”地一声儿,道:“知道知道,进来罢,我们管家正在前边儿等着呐。”
人牙子冲着我们一挥手,众人鱼贯而入,紧随着那家丁穿过一道月亮门儿,正看见一位半百老者从屋里头出来,不等家丁上前行礼回话,便向人牙子道:“老张家的是罢?”人牙子连忙点头称是,老者扫了我们这些人一眼,道:“这些就是你带来的人?里头可有会识字儿的?”
一听这个我心中便是一动:莫非这家正缺个伴读书童什么的?嘿哟,LU了个CKY的!
人牙子连忙转头冲我们喝道:“爷问话呢!都傻着呢?还不赶快给爷回话!”
便见有那么两三个小厮向前跨了半步,行礼道:“回爷的话,小的识字。”
我也连忙跨出去跟着哼哼了两声。
那老者便一指我们几个,道:“你们,跟进来罢。”说着转身进了屋,我们便都跟进去。
屋里有张大大的书案,案上摆着纸笔,老者便道:“每个人在纸上写几个字我看看。”说着便坐到一旁端了茶喝。
我是最后一个写的,看了眼前面那几人的字,险些笑喷:不是“一二三”就是“人口手”,最搞的是那个“手”字的竖勾那一笔还勾到了右边。
屏气凝神,提笔在纸上写了“家和万事兴”几个字,而后退回队尾。那老者放下茶盏走过来细看,不由偏头看了我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钟情。”我恭声答道。
“读过几年书?”老者又问。
这个……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一共十六年,读十六年的书还做家仆,老头儿会不会吓着?
“小的只粗读过几本书,也是家父偶尔闲时教的。”我给了个囫囵的答案。
老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毕竟那些比较熟识的可靠的人牙子提供的家仆都是家底清白的,所以老者对于我的出身应该是放心的。便见他略提了声儿向门外道:“张牙子,进来罢。”
那人牙子连忙跨进门来,陪笑道:“爷,可有满意的?”
老者将我一指:“就他了,先要这一个罢,下回有能识字、会写字的再带过来。这是我的对牌,拿着到账房上取银子罢。”
人牙子接过对牌道了谢,带着其余的人走了,于是我的命运就又交到了这个尚不知何姓的府里头。
老者带着我出了这屋子,绕过一道屏风往内宅走,边走边道:“从此后你就是这府里头的下人了。将你买来倒也不为别的,只为咱们大少爷平日里要务繁重,前一阵子身边儿的长随又不小心摔断了腿,一直没能补上这个缺儿,致使少爷身边儿也没个能随身伺候的、磨墨侍书之人。如今你先暂时顶上长随这一位子罢,干得好了便可长期留用,若干得不好,便要将你安排到府里其它的位子上了,你可听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我应着。
长随,字面意思就是长期随唤,照应主子身边的一应杂事,随时听候差遣。
——白LUCKY了,这可真不是个清闲活儿呢。也不知这新主子大少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要务繁重”?什么要务呢?做生意?生意人一向精滑算计,有这么一个老板是祸非福。说不定还要陪着他出去应酬,喝花酒逛窑子做按摩洗桑拿,在外面养个七八奶的我还得替他瞒着家里的原配夫人……
通常这类的主子都是脑满肠肥膀大腰圆油光满面酒臭熏天——天,天,一想到那形象我就感到一阵窒息,前途分外渺茫,人生相当无望,我好难过……我……
穿过一扇月亮门,便见那石榴树下,月季架旁,荷花池边,翠竹榻上,悠悠哉地躺着那么一位枕着胳膊敞着怀、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歪调儿的男人。
“大少爷,新的长随给您买来了,您先过过目?”老者上前毕恭毕敬地道。
男人哧地笑了一声,语声慵懒:“雄伯,这些事儿您做主就成了,不必来问我的。”
雄伯仍旧恭声道:“怎么说也是做长随的,以后得在您身边儿日夜伺候着,您还是亲自过过目的好。”
男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支着竹榻坐起身,偏头向着我这边望了过来,两下里视线一相接,不由都是一怔。
缘是孽缘
怎么会呢?
这个人竟然是楚凤箫。
不由暗暗欣喜:是他可就太好不过了,虽然与他并没有怎么深交,但是有些人只见一次面就可以看得出好坏的——他,是个不错的人,有同情心,对人和善,而且,似乎他也喜欢《将进酒》。
——所以,如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恳求他销去我的奴籍,他应该会高抬贵手的吧?
“过来见过大少爷。”雄伯冲我打了个手势。
我上前几步至楚凤箫的面前,躬身行礼:“给大少爷请安。”
“哦……”他略哑的语声中带着几丝似笑非笑,“抬起头来。”
嗯?什么意思?
我仰起脸,迎上他那对微微眯起的含笑眼:这家伙见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有什么可看的?而且他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完全不见了平日的那几分温润儒雅,倒是眼底里时常带出来的那股子坏坏的劲儿此刻还完整地保留着。
怎么,难道他想就此改正归邪了?
“名字。”他悠悠地、懒懒地吐出这两个字,那似有似无的笑意就这么在唇畔噙着,明明对人笑脸相向,却总有着可望不可及的疏离感,令人想亲近却又惶恐。
嗳?刹了个那的功夫我竟产生了这么多的念头,见鬼了。
“我叫钟情。”我淡淡地,从容地应答。原本做为个下人,话是绝对不能这么回的——在主子的面前岂能容你自称个“我”字?这是不敬,是逆主,是足可以打死你而无需解释的罪过。——为了早日获得自由,我其实是可以暂时抛下一定限度的自尊去附会这些古代的没人权没人性的规矩的,只是,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面对着楚凤箫这样的一副神情,我就是不想在他面前做出卑微的样子来——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这么想。
“混帐!怎么回话的?!一点规矩都不懂?!”雄伯在旁低喝。
楚凤箫扬起了眉毛,然后笑了起来。那对天生的含笑眼慢慢地、慢慢地弯成两道月弧——原本这样的笑眼弯弯是最为温柔的一种笑颜,然而放在他的脸上竟然只能展现成为一种坏,一种极致的坏,坏得让你牙痒心痒浑身痒,想让你一口一口把他活吞入腹——
老天……他是——
“我到处找你,果然又躲在这里偷懒!”不等我从自己刚刚产生的某种可怕的认知中醒过神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月季花架子后面传出,紧接着便从姹紫嫣红之中转出一个人来,雨过天青色的衣衫,惊鸿掠翅般的羽眉,晴秋明月眸,清风拂云面,如静玉,如暖春,如碧空。
——楚凤箫?
这个——两个楚凤箫?!我眼花了?我精分了?我穿越了?——咳,我本来就是穿越的。——但是眼前这——哦……双、生!
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版的楚凤箫?
我猜,是后来的这一个。因为竹榻上的那一个说话的声音让我刚刚联想起某人来,而他此刻唇角一勾,又开口了:“小钟情儿……又是你。”
小钟情儿。普天之下除了那个流氓知府大痞子还能有谁把我好端端的名字叫得像个春心荡漾的大姑娘?!
——他竟然和楚凤箫是孪生兄弟——真是……
“小钟儿?”第二声是正版楚凤箫发出来的,一脸好笑地望住我,“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