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帝陵秋(2/2)
他还是素来的一身白衣,在这样的场合却分外的适宜,乌黑长发披在肩上,遮住了绝美的五官,也敛去了那份冷淡清冷的绝世风姿。她不由自主的透过人群肆意的打量他,却又不知究竟要看些什么,心中阵阵翻涌的,尽是又苦又涩的迷茫。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似的,原本同众人一样垂首而立的苏嬴突然抬起眼睛,目光扫来,桂桂急忙低下头去,心中一阵慌乱,也不知他究竟看到她没有,却再也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不久,祭文读完,殿上众人正要行跪拜之礼,殿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许多人走上凌霄阁长长的石阶,门口有士兵意欲阻拦,却又被人喝止。直到走近,门口那些低阶小官惊讶的抽气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一行人影次第而入,沐着殿外斜射而入的阳光。当先一人,一袭白色锦缎长袍,前襟袖口镶暗色云纹,原本一直乱糟糟的长发如今也整齐的梳起,愈发显得来人剑眉星目,犹如朗日乾坤。
桂桂还是第一次见到百里遥打扮的这么正式,衬着严肃的神情,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他怎么会来?或者说,他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殇阳王的葬礼上?
国君的死,太子的病,不管哪件事,他都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就不怕这一来,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然而百里遥看起来却相当从容,,自跨入殿中之后便沿着青殿石,目不斜视的一路往前,直到麟王座下,与身后跟随的五六人一同拜下,朗声道:“臣弟百里遥见过皇兄。”
座上的麟王皱了皱眉,语气却十分平静:“怎么此时才来?”
此言一出,不啻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顿时激起了千层浪。被传为弑兄弑父的乱臣贼子扶月侯公然出现,太子非但没有让人当场拿下,反倒只是轻描淡写的问他为何来晚了?
群臣面面相觑,却终不敢大声议论,只听百里遥答道:“臣弟在帝陵围场遇到星骑卫的阻拦,耽搁了一点时间,未能赶上父皇的祭天之礼,还请皇兄恕罪。”
“百里遥你好大的胆!”
自百里遥进殿后便面色发黑的星罗公主,此刻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拜服在地的白衣男子,柳眉倒竖:“你这弑父逃遁,犯上作乱的逆贼,还敢来父王的葬仪上捣乱?来人……”
“星罗,不要胡闹!”
麟王的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盛气凌人的指责,百里淼咬了咬唇,张口刚刚辩驳了一个“可是……”,麟王的脸色便阴沉下来,声音微扬:“身为堂堂一国公主,无凭无据听信流言;列祖列宗面前之下不顾长幼尊卑;还私自纵容手下星骑卫拦截自己的兄长,星罗,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这段话说的十分冷淡,不光吓得星罗公主噤声不语,就连殿中的文武百官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一时人人噤若寒蝉,满室寂静。
且不说“听信流言”一条,光是僭越太子直接发号施令,以及让隶属于公主府的星骑卫当着太子的面拦截扶月侯这两件事,已经十分严重。麟王和妹妹虽不算亲厚,可毕竟血脉相连,在这样的场合训斥她,这还是头一遭。
百里遥却反而劝道:“皇妹也是为了父皇之事忧心,皇兄勿怪。”
麟王点点头:“母妃向来宠溺她,难免有些无法无天,日后本王自会管教。今日父王大殓,切不可误了时辰,还请月侯速速归位。”
轻描淡写一句话,竟就此把这一幕揭过不提。
星罗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变脸的太子,又盯着缓缓起身的百里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抬起头朝人群中看去,桂桂见她的眼神直直射来,知道她在寻找韩烬,匆忙转开头,生怕她焦灼的目光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片刻后,她只觉得手上一紧,韩烬在耳边低低说道:“我们先走吧。”
“?”仪式还没有完,可以随意出入吗?
可韩烬显然并不理会,他们两人本就站在远处,很容易就穿过人群跨出殿门,趁着扶月侯入座这一段小小的空挡,顺利的穿过殿外穿廊,找到了星罗公主的星骑卫所在之处。
很快有人拿来披风和令牌,牵来了马,韩烬穿上披风,将桂桂一把抱到马上,两人一马,迅速的离去。
巍巍帝陵,依旧笼罩在一片凄清秋雨中。
“去哪儿?”颠簸奔跑了许久也不见停下,被裹在披风中的桂桂终于忍不住问道。
“砚山峡谷。”韩烬低头看了她一眼,又解释道:“是从四春城通往王城寿阳最近的一条通道。”说完手臂微微收紧,低声道:“抱歉,本不应该让你涉险,可是若让你一人留在城中,我又不放心,何况,也没时间了……”
桂桂警觉的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韩烬却淡淡一笑,双脚夹紧马身,马蹄溅起稀软的泥土,绝尘而去。
几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四周很安静,几乎能听到夹杂在雨中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桂桂缩着脚往竹棚角落移了移,避开了缝隙间落下的一滴雨水。
韩烬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了看她,因为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他的侧脸在暗淡的光线下看起来有点模糊,连带着笑容和声音都模糊起来:“冷吗?”
桂桂摇了摇头,继而又问道:“你们真的要在这里伏击麟王?”
韩烬手中正在地上比划的树枝微微一顿,轻道:“这是下下策,但势在必行。”说着手一紧,眼中透出冷光:“这样也好,省的多费周折,多增变数。”
“韩烬,这事和我没关系,我不想陪你们上战场!”她提醒他。
“不是陪我们,是陪我。”他笑微微的看着她。
她哼了一声:“不怕我成了你的累赘?”
他笑了笑:“不怕。”
她说不出话了。
其实不久之前,当韩烬带着桂桂在砚山下马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砚山山形陡峭险峻,尤其是官道经过的那一条狭窄蜿蜒的山谷,两边山坡陡峭,高处乱木成林,若是站在山坡俯视,视野绝佳,地形也极为有利。
若有埋伏,可让人措手不及。
韩烬见到前来迎接的玄武,第一句话就是:“百里淼沉不住气,情势有变,行动就定在今晚。”
就算她那时还不确定他们要做什么,那么在见到密林中密密麻麻不下两百人的黑衣武士时,心中也已如明镜般透亮。
苏嬴和麟王看似亲厚的关系,突然出现在大典上的百里遥,以及麟王暧昧不明的态度……这一切突如其来的转变一定让百里淼心慌了,以至于在重要的典礼上惹恼了麟王,想要扶持麟王登基之后要挟他让位,这个计划恐怕已经很难顺利达成。
而这个结果,正是南山君当初想要得到的。韩烬和百里遥逼不得以的选择了风险更高代价也更大的方法——暗杀太子。
可是这样的部署来得太快,帝陵中的仪式尚未结束,这一切,他们是否也能预料到呢?
是否有应对之策?
她想起满室立于百官中的翩若惊鸿的身影。他——会来吗?
正沉思间,竹棚外的雨帘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宗主,人来了。”
韩烬点了点头,抓起一旁的披风将桂桂裹住,道:“跟我来。”
桂桂随着韩烬隐在一棵树后,居高临下的望去。
整个峡谷前宽后窄,呈喇叭口状,而他们脚下,正是整个峡谷中最窄的部分。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正慢慢的朝这里移动,夹杂着呵斥声和马嘶声,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将麟王引到寝殿之外偷袭,再利用夜色将他和部下一路引来这里。这其实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但兵贵神速,先机比什么都重要。百里遥和南山君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快下手。他们这次来帝陵,为了得到麟王的信任,带的人并不多。”韩烬静静的看着下方涌动的光流,一字一句的解释着,也不管桂桂有没有兴趣听。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突然问道:“如果这里出现扶月侯的人,你杀不杀?”
韩烬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猜到了她的用意,目光一冷,淡淡道:“挡路者死。”
她皱了皱眉,越发全神贯注,盯着那群渐入埋伏却不自知的人,却不知道究竟是想从人群中看到他,还是看不到他。
韩烬垂目看她一眼,伸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模样古怪的短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低沉如哀泣般的声音顿时传遍了山谷,某处顿时传来相合之声,一而再,再而三,不多时,整座山谷响成了一片。谷中正在仓皇逃退的人群为这笛声所惊,愈发慌乱起来,有如惊弓之鸟,纷纷推挤着往前,竟连基本的阵仗都无法保持。
离得近了,桂桂才清楚那是一群执矛拿剑的士兵,约有两三百人,簇拥着中间一辆装帧华丽的马车。看这阵仗,车中坐着的应该是麟王百里鑫了。
很快,她就明白了他们的惊慌为何而来。
只见离队伍百米开外的夜色中,倏然出现了一群黑影。一队古怪的骑士踏雨而来,下身的马比寻常的马要高大许多,一色漆黑,更可怖的是,马上拿着雪亮刀刃的士兵竟然是一个个眼眶深陷,没有半分血肉的——骷髅!
方才,正是这些超乎常理的骷髅骑士将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逼得抱头鼠窜。
麟王的士兵中已经有人尖叫起来,桂桂也忍不住低叫一声,好半天才镇定下来,眯了眯眼,不确定的问道:“……傀儡术?”
韩烬不慌不忙的松开唇边的竹笛,道:“你记起来了么?不错,正是红巫坛的秘术傀儡术。身为圣女的你,理当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