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74(1/2)
半年工夫。”
“你我就在石亭叙谈,如何?”
嬴虔拊掌笑道:“妙!我也正有此意。家老,搬一坛好酒来!”
两人在山顶石亭坐定,秋阳无力,凉风半透,竟是分外清爽。家老搬来一坛好酒、两尊食鼎并一应食具,一切周到,便悄悄下了亭子。
“来,你我经年不见,先干此一爵!”嬴虔慨然举起大大的酒爵。
卫鞅举爵,“近在咫尺,少来拜望,先行谢罪了。”一饮而尽。
“哪里话来?你公务繁剧,我疏懒成习,各杖五十!干!”嬴虔大笑饮尽。
卫鞅咂咂嘴,拍案笑道:“这是赵酒!多年未沾了,今日竟有此口福,再干!”
嬴虔脸上迅速掠过一片红潮,慨然笑道:“惭愧惭愧。这是赵国一个故交马商送了一车。我历来不饮赵酒,都送了公孙贾几个,留下几坛,偶尔饮了一回,嗨!娘的,就是不一般!早知你如此品评功夫,你我分了岂不大好?竟便宜竖子也!”又是一阵大笑。
“酒茶无家,原是放不住的。”卫鞅笑道:“公孙贾也好酒么?”
嬴虔摇摇头,“哪里?他拿我的酒给老甘龙上贡呢。”
“岂有此理?老太师滴酒不沾的呀。”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甘龙在外不饮酒,然在家却用酒浸草药饮之。”
“浸药之酒,宜醇厚凛冽,赵酒正是对路。”
“正是如此。”嬴虔笑道:“那公孙贾便来我这儿讨去几坛,送了老甘龙。”
“也是。公孙贾与老太师毕竟有师生之名,敬师原是该当的。”
嬴虔微微冷笑,“敬师?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公孙贾也。他是为了劳动老甘龙替他讲书。”
“讲书?请老太师教诲他儿子么?”
“那里。给太子讲书。公孙贾在我这里絮叨,言说他自己修习甚浅,几篇古文揣摩不透,想请老甘龙给太子课讲。你说此等小事也来聒噪,烦不?过了几日,又来絮叨,说老甘龙已经答应,问我该讲何典籍?我哪儿懂啊?就说你自己看吧。不想他竟厚着面皮向我讨酒,说我不饮赵酒,不妨让他孝敬老师。你说,他如何就知道我不饮赵酒?那个笑呵,让我发腻。我就给了他几坛酒,立马送客!”嬉笑怒骂间,嬴虔竟是充满对公孙贾的轻蔑与厌恶。
卫鞅听得分明,心中不禁一个激灵——好个阴鸷的公孙贾!事事都向首席太子傅“禀报”了,又事事都按照自己的谋划办了。嬴虔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却又无法说自己不知道,但凡有事,又必须担待!仔细一想,此事还只有嬴虔这个角色可以扳过来。卫鞅便又大饮了一爵,慨然笑问,“公子,可知老太师给太子所讲何书?”
嬴虔摇摇头,“管他甚书?还不都一样?酒!”
“老太师讲的是《尚书》之《洪范篇》。”
“有何不妥么?”
“公子,《尚书》之《洪范篇》,乃殷商箕子对商王讲述的治国主张,王道阴阳学说之经典,师古敬天,贬斥人为。王道之说,无出其右。”
嬴虔一怔,思忖间脸色便阴沉起来,“啪!”的一掌拍在石桌上,“直娘贼!”仿佛又在军中,粗鲁的骂了一声霍然站起,“左庶长自回。我去太子府。”
甘龙正在侃侃讲书,阴阳顿挫,有声有色。
秦国的太子府,实际上是国府宫的一个偏院。院中最大的是书房,六间房子中分为二,东面是讲书厅,西面是读书写字房。公孙贾给太子的作息时间划分得简单明了:五更至卯时练剑,早晨练字并刻简,午饭后讲书,晚间一个时辰温习。
太子嬴驷是秦孝公与比他大六岁的一个宫女所生。那个宫女叫采桑,生下嬴驷后一个月便突然失踪了。她在嬴驷身旁留下了一方白布,血写着八个大字——身患内疾,远遁山林!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初知人事的嬴渠梁那时很是气愤,认为采桑是个无情无义的女子。及至加冠成年,嬴渠梁才理解了那个美丽宫女的苦心——老秦风习朴野,私生子倒是照常承继大业,然对其母却往往有诸多非议。采桑若留在宫中,蛊惑储君的恶名在宫廷纠葛中随时可能成为儿子的致命陷坑。断然离开,一了百了,岂非聪敏绝顶的奇女子!从那以后,嬴渠梁翻然悔悟,发愤立身,竟是一直没有娶妻立后。
嬴驷由太后抚养长大,天赋过人,性格成熟很早,十二三岁就象一个成年人般深沉多思。寻常时间听公孙贾讲书,他极少象一般孩童那样问来问去,偶然问一句,却往往令公孙贾难以做答。有次,公孙贾讲许行的《农经》。嬴驷突然问:“先生言,许行楚人,南蛮嚼舌,如何便通中原农事?”公孙贾面红耳赤,沉默片刻方才答道:“此乃孟子之言也,吾何以知之?”
今日讲书的是甘龙,嬴驷倒是非常恭敬,听讲一个时辰竟是神色肃然。小太子很景仰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师,从小就知道他是秦国的三世老臣、学富五车的东方名士。《尚书》又是他第一次听治国大道,确实是津津有味。
“统而言之,《洪范篇》乃万世楷模。五行、五事、八政、五纪、三德、五福、六极,乃天地万物运行之恒辙,治国理民之大纲,交友为人之准绳也。三代之治,所以垂世,皆赖箕子《洪范》之力也。春秋以降,王道式微,霸道崛起,此所以天下大失康宁,水深火热之故也。惜我秦国,本东周开国诸侯,自穆公百里奚力行王道,大出天下以来,竟是世风日下,淳厚尽失,王道湮灭,国势沦落;河西之地尽失,陇西之族屡叛,庶民惶惶,朝野怏怏,国将不国,殊为痛心。呜呼!穆公安在?百里奚安在哉?!”老太师甘龙讲到最后,竟是白头颤抖,伏案痛哭失声。
嬴驷毕竟童稚纯真,惊讶非常,连忙上前抚慰,“老太师莫要伤恸,国家大政,从长计议嘛。公父回来,嬴驷定然禀明老太师一片忠心,力谏老太师主政治国便是了。”
“咳!”公孙贾重重的叹息一声,泪光晶莹,哽咽有声,“太子啊,今非昔比,断断不可莽撞。老太师一片苦心,太子心知足矣,何敢奢望亡羊补牢也。”
“老师之言差矣!”嬴驷慷慨正色,“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何谈奢望?尔等老臣,难道以为公父乃昏庸之辈,不纳忠言么?”
公孙贾大为惶恐,伏地叩头不止,“太子休出孟浪之言,臣等委实吃罪不起。老太师风烛残年,臣亦久欲逃遁山林,岂敢过问朝局?”
谁知嬴驷更加气恼,小脸儿通红,尖声叫道:“岂有此理?秦国难道成了危邦不可居么?谁将国家搅成了如此模样?骨鲠之臣都要走!谁?说呀!怕甚来……”却突然打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门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