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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_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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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也好。阿里萨素常总是说,上帝创造大海,只是为了让人们从窗户里看它,从来没有学过游泳。不久,天渐渐暗了,风变得冷飓赌,潮乎乎的。他们正在依靠灯塔辨别方向寻找港口的当儿,天全黑了。进入港湾之前,看见一艘法国远洋船从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开过。白色的轮船是个庞然大物,船上所有的灯都亮着,后面拖着鲜美的杏仁羹和无数哆嘟嘟滚开的花菜。

他们白干了三个礼拜日,如果不是阿里萨下决心同欧克利德斯分享他的秘密,他们会白白浪费所有的礼拜日。之后,欧克利德斯改变了整个寻找计划,他们沿着帆船的归航道航行。那个地方距离阿里萨确定的地点东面二十多西班牙海里。不到两个月,在海上南塔下雨的一个下午,欧克利德斯在水底下呆了很长时间,独木舟飘走了,欧克利德斯不得不游了差不多半小时才追上,阿里萨没能把船划到他跟前。欧克利德斯好不容易才爬上船,从嘴里掏出两件女人首饰,当做不懈努力的胜利果实拿给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看。

他那会儿讲的情景是那样引人入胜,以致阿里萨拍着胸脯说要学会游泳,钻到尽可能深的地方去,亲眼核实核实。欧克利德斯说,在那里,在仅仅十八公尺深的地方,珊瑚礁里躺着许许多多帆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躺着帆船的地方大极了,一眼望不到头。最奇怪的是,沉在水里的那些船,比海湾里露出水面的任何一条船的船壳都要完整。在好几条三桅帆船上,连船帆都是好好的,连船底都瞧得见,看来它们是带着原有的空间和时间沉下去的,仍然沐浴在沉船的那个日子——六月九日,礼拜六——上午十一点的阳光里。想象力固有的刺激,使他喘不过气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最容易分辨出来的,是圣约瑟号,它那喷在船尾巴上的金字船名看得清清楚楚,但它是被英国人的炮火打得最惨的。他说,他看见船里头有条三百多岁的章鱼,它的触须从弹孔里伸出来,不过它在餐厅里长得太大了,要放它出来非得把船拆了不可。他说,他还看见了穿着军服的舰长,他侧着身子浮在舷楼的游泳池里。还说,他没钻进装载财宝的船舱里是因为他肺里的空气不够用了。这不是证明吗!一个绿宝石耳环,一个链子被硝锈坏了的圣母徽。

这就是阿里萨在费尔米纳回家之前给她往丰塞卡写的一封信里第一次提到财宝的情形。她对沉船的故事是熟悉的,她听她爸爸洛伦索·达萨谈过多次。她爸爸为了说服一家德国潜水员公司和他合伙打捞沉在海里的财宝,丧失了时间和金钱。要不是几位历史研究院的研究员使他信服,沉船的天方夜谭是某个盗匪般的总督侵吞王室的财富而编造出来的,他还会继续干下去。总之,费尔米纳知道,沉船在二百公尺深的地方,那是任何人也潜不到的,根本不是阿里萨对她说的什么二十公尺。然而,她对他的诗人般的夸张已经习以为常了,还是把捞沉船的冒险事业当作最成功的事情庆祝了一番。然而,当她继续收到那些叙述更加狂热的细节的书信的时候——写得是那么认真,就跟讲他对她的爱情一样,不得不向伊尔德布兰达吐露了实情,她担心她那着了魔的情人发了疯了。

在这些日子里,欧克利德斯捞出了不胜枚举的给他的谎话作证据的玩意儿。已经不是再拿着从珊瑚礁里捞到的锈蚀了的耳环和戒指欢蹦乱跳的事情,而是弄钱搞一个大公司来打捞那五十来条船里的取之不尽的财富的事情了。于是,或迟或早要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阿里萨要求母亲帮助他把此项冒险进行到底。他母亲只是咬了咬首饰上的金属,对着阳光看了看那些玻璃块儿,就明白是有人在利用她儿子的天真发横财。欧克利德斯跪下向阿里萨赌咒发誓,他的买卖里没有一丁点儿昧着良心的地方。然而,第二个礼拜天他没有在渔港露面,以后也再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

这次上当给阿里萨带来的唯一好处,是找到了灯塔这个躲避情场失意的避难所。在深海遇到暴风雨的一天夜里,他坐着欧克利德斯的独木舟来到了灯塔看守所,从此以后,他经常在午后去同灯塔看守人聊天,听灯塔看守人讲那些关于陆地和海洋的无穷无尽的哀闻。这就是他们之间那历尽沧桑而未改初衷的友情的开端。阿里萨学会了点灯,在电力使用传播到我国之前,起先是用柴火,后来用油罐。他还学会了用反光镜来控制灯的方向和增加亮度。有好几次,在灯塔看守人不在场时,他还留在那里,在灯塔上监视着海面。他学会了利用声音、利用地平线上的灯光的大小来辨别船只,以及辨别它们用灯光扫射灯塔给他发回来的信号。

白天,尤其是礼拜日,乐趣又有所不同。在总督区——老城的有钱人住在那里——女人使用的海滩是用泥灰墙同男人的海滩隔开的:一个在灯塔右边,另一个在灯塔左边。于是,灯塔看守人安装了一架土望远镜,人们交一文钱就能通过土望远镜观赏女人的海滩。上流社会的小姐们不知道有人在窥视她们,把最美的部位都展示出来了,只是她们穿着带宽荷叶边的游泳装、凉鞋,戴着草帽,把身体遮盖得同穿着便服时差不多,不是那么令人神往就是了。母亲们由于担心邻近海滩的男人们从水底下钻过来勾引她们,穿着去望大弥撒时的那身衣服,戴着羽毛编织的帽子,打着遮阳伞,顶着烈日坐在藤条摇椅上,在岸上监视着。实际上,通过土望远镜能看到的,并不比在街上看到的更多、更令人销魂,但每个礼拜日到那里去争先恐后地租望远镜的顾客还是很多,其目的仅仅在于领略被人围观这淡而无味的果实所能产生的快意而已。

阿里萨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这样做与其说是寻欢作乐,不如说是因为闲得无聊。不过,他和灯塔看守人结成莫逆之交,倒并非因为这种外加的吸引力。真实的原因是,自从费尔米纳收回暗许的芳心之后,当他狂热地到处寻花问柳试图移花接木的时候,除了在灯塔,他没领略过更愉快的足以忘忧的时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喜爱之深,使他曾在好些年里试图说服他母亲,后来又想说服叔叔莱昂十二资助他把灯塔买下来。当时,加勒比海沿岸的灯塔属于私人财产,灯塔的主人按照进港船只大小收取税金。阿里萨以为,那是靠灵感致富的唯一的体面方式,但他母亲和叔叔跟他的想法不同,而等他自己有钱办这件事的时候,灯塔已经成为国家财产了。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这些幻想没有一个是毫无用处的。关于帆船的天方夜谭也好,后来关于灯塔的新鲜主意也好,都有助于他减轻思念费尔米纳的痛苦。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得到了她回来的消息。果然,在里约阿查住了许久之后,洛伦索·达萨决定返回家乡。十二月间,信风阵阵,海面上不是最风平浪静的季节,只有那条老掉牙的轻便船才敢冒险开航。如果碰上逆风,它开了一夜之后还会退回起锚港,果真如此。费尔米纳受了一夜折磨,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把自己捆在舱房的床上,船舱不但狭窄得让人端不过气来,而且又臭又热,跟小饭店的茅厕一样。船颠簸得非常厉害,好几次她都以为床上的皮带要被扯断了。甲板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喊叫,跟翻了船似的。隔壁舱房传过来的她父亲那老虎般的鼾声,更增加了恐怖气氛。将近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度过的一个不眠之夜而又丝毫没有想到阿里萨。与此相反,此时阿里萨正在店堂后房的吊床上辗转难眠,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着那总也过不完的时间,盼望着她的归来。黎明时分,风突然停止了,海面上重又变得波平如镜。费尔米纳发现,虽然头昏脑胀,她还是睡着了,因为她是被锚链的轰隆声吵醒的。她解开床上的皮带,从天窗里探出头去,希望能在港口嘈杂的人群里看到阿里萨。然而,她看到的是被晨潮染成金黄色的棕桐树丛中的海关仓库,是里约阿查港的朽槽的木码头,他们的船头天晚上正是从这个地方起钱的。

这一天的其它时间,她都觉得恍如在幻觉中,她仍然在那个一直住到昨天的家里,应酬着那些曾经送别她的相同的客人,说着同样的话。正在重复着已逝的日子的某一片断,这种感觉使她惶惑了。这种重复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只要一想到乘船旅行也是走回头路,费尔米纳就不寒而栗,单是回想昨夜的旅行,就够她胆战心凉的了。可是除此以外,回家只有一种办法,就是骑着骡子沿着悬崖峭壁走两周,而且比上一次的情况更加危险,因为从安第斯山地区的考卡省开始的新内战,正在向这个地区的其他省份蔓延。于是,晚上八点时分,还是那群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亲戚又把她送到了港口,他们又一次洒下告别的泪水,送给她那些原封不动的、船舱里放也放不下的大包小包的临别馈赠。起铺的时候,送行的男人们朝天开枪,为帆船送行。洛伦索·达萨在甲板上用左轮shǒu • qiāng连放五响作为回答。费尔米纳的担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整夜都是顺风,大海散发着鲜花的芳香,她没系安全带就酣然入梦了。睡梦中,她又看见了阿里萨,他摘下了她过去常见的那副面孔,那实际上是副假面具,不过那副真实面孔跟假面具一模一样。梦中这一不解之谜,使她一大早就起床了,她看见父亲正在船长的房间里喝兑白兰地的苦咖啡,酒使他的眼睛变歪了,他脸上没有露出对归程丝毫担心的表情。

他们正在进港。轻便船从停靠在港湾市场里的迷宫似的帆船群中无声地滑行着。市场的臭味,远在好几西班牙海里之外的海面上就能闻到。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雨,遮住了天边的鱼胜白,不久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船帆被雨水浇得耷拉下来的轻便船,穿过“鬼魂湾”,在市场码头跟前抛锚的时候,站在电报局了望台上的阿里萨一眼就认出它来了。昨天,他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直到从一份偶然的电报中得知轻便船因遇到打头风而推迟抵港时间。这一天,他从早上四点钟起就在那里守候。他仍然在那里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小艇,它们准备把决定冒着暴雨下船的旅客接到岸边来。大部分旅客不得不中途从搁浅的小艇上下来,稀里哗啦地趟着泥水爬上码头。等到八点钟,雨仍然下个不住,一个黑人搬运工趟着齐腰深的水把费尔米纳从轻便船上接下来,把她抱到岸上。她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阿里萨没认出她来。

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在这次旅行中,她真长大了不少。踏进一直关锁着的家门,她立即动手进行清扫和布置的艰巨工作。接到他们回来的通知后,黑女奴普拉西迪哑即刻从奴隶住的旧茅屋赶回来协助她。费尔米纳已经不再是那个既被父亲溺爱又受他限制的独生女儿,而是一个灰尘山积、蛛网纵横的王国的权威和主妇。只有战无不胜的爱情的力量,才能拯救这个王国。她没有气馁,她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简直可以改天换地。就在回家的当天晚上,在厨房的备餐间吃鸡蛋奶油饼,喝巧克力的时候,她父亲象在宗教仪式上似的郑重其事地把管理家屋的大权交给了她。

“我把常用的钥匙交给你吧。”父亲对她说。

已经年满十七周岁的她,郑重地接过了这一权力,她知道,争取到每一分自由都是为了爱。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打开阳合的窗户,看见小广场上依然淫雨纷罪,看见那位被斩首的英雄的塑像,看见那个阿里萨素常捧着诗集坐在上面的大理石长凳的时候,心中泛起了回家以来的第一次烦恼之情。她已不再象想念一个犹如镜花水月的情人,而是象想念一个她的一切都属于他的地地道道的丈夫一样想念着阿里萨了。她觉得,自从离家以来,这被虚耗的良辰美景是多么令人惋惜,人生是多么的艰难,她该带着多么深沉的爱去按上帝的旨意爱她的心上人啊。他没有象过去那样冒雨来到小广场,使她颇觉意外,也没接到过他用任匈方式发出的任何表示,甚至连预兆都没有。她突然想,莫非他死了吗?思念及此,她不由得一阵颤栗。不过,她随即又排除了这种不祥的想法,因为眼看就要回来,他们在最近几天的狂热的电报里忘了商定一种她回来后继续联系的方式。

原来,阿里萨从里约阿查的报务员那里确认费尔米纳他们所乘的轻便船已于礼拜五再度出发之前,他还满以为她没有回来呢。周末,他围着她家的房子转来转去,观察里面的动静。礼拜一黄昏,他看见窗户里透出了游移不定的灯光,九点过后,灯光移到了紧靠阳台的那间卧室里,熄了。怀着跟初恋头几夜同样忐忑不安的焦虑,特兰西托一夜没睡着,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来了。儿子半夜里就到院子里去了,一直没再回屋,家里没有他的人影,她慌了。原来阿里萨在岸边的礁石上迷了路,他迎着风背着爱情诗,高兴得哭了,直到天色大亮。八点钟时,他坐在那个教区咖啡馆的拱门下面,琢磨着如何问费尔米纳表示欢迎,彻夜未眠,使他幻觉丛生。突然,他浑身猛然一震,心肝五脏几乎都碎了。

是她。她正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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