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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这件袍子旧了,明儿叫长乐请霓裳老店的裁缝来给哥哥做几套新衣可好?”我十分自然地换掉话题。
岳清音莫可奈何地重新低头看书,半晌方道:“不必。”
时间近午,日光愈发地温暖,穿过窗子晒在岳清音和我的身上,而比这日光还要温暖数倍的,是静静地流淌于研磨的我与看书的他之间那简单而无忧的至真亲情。
这样贪婪地享受了许久无声胜有声的幸福时光,我有些不舍地轻声开口道:“哥哥,墨磨好了。”
岳清音放下书,由案旁的一叠雪白的纸中拿过一页,拈了支狼毫,蘸了墨在纸上走笔如龙。我凑过去观看,见是一封书信,信首称呼却是“姨父、姨母”,至看他写完落了款后方才问向他道:“哥哥,姨父和姨母到咱们家来可有事么?”
岳清音放下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道:“方才收到他们的来信,只说过来探望爹,许是要小住上些时日,届时大表兄也随同前来,大约三日后便到。”
唔……麻烦事又来了,这素未谋面过的姨姨家一家三口要到府中做客,对我来说又是一个考验。也好,有事做总比无事做好,免得一旦空下心来就会无法控制地去想去怀念,去痛去伤神。
于是下午我便有了安排,午休起来后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向绿水等几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那三位即将到来的亲戚们的底细。遗憾的是,据绿水等人说,岳明皎这一家人同岳夫人娘家这边的亲戚走得并不近,一两年也见不得一回面,平日不过是书信相递互报平安,是以家里这些年纪小的下人们对于这位姨姨家的成员们了解亦不是很多。
不过,既然两家人不常见面,对于我的变化对方想必亦不会察觉,情况还不算太坏。
起身出了院门,径直来至岳清音的小楼,见他正在卧房内同季燕然说话。因季燕然在昏迷中被岳老爹强行安排在了岳清音的卧房内,是以岳清音便暂时搬到了隔壁的一间空房里下榻。
见我进门,岳清音只随手向着窗边的椅子上指了一指,示意我可以坐到那里去,而后转过头去继续着我进来前他同季燕然进行着的话题,道:“替补的知府是朝廷由外省调配来的同知,如今尚未抵太平城,衙门事务目前暂由刑部代理。”
仰面躺在床上的季燕然伸出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下边,样子很是悠闲,只是因为气血尚虚,声音还有些低,半阖了眸子笑眯眯地道:“因祸得福,为兄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子了……清音你的伤也未好罢?为兄准你假,不若你我兄弟两个趁了这难得的清闲,去远些的地方走走?”
岳清音抿了口自己手中的茶,淡淡地道:“若我是你,便趁了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伤好后要如何谢圣上的封赏。”
季燕然偏头望着他笑,道:“若你是我,只怕想都不必想。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岳大少爷更宁折不弯呢?”
我偏头望着窗外的竹影不去看这屋内二人,心思却转到了他俩话中为何一说到皇上的封赏非但不将其当成是件喜事,反而还需要花时间“好好想想”,甚至还用到了“宁折不弯”这个词呢,倒说得赏不像是赏,却像是罚了。
岳清音仍自淡淡地道:“由圣上这次赏了你御药已可见端倪,只怕你这伤一好,从此便不必再回府衙去了。”
季燕然“喔”了一声,道:“这可不好,为兄尚不想离开这太平府衙呢……”
说至此处我方稍稍有些明白了,原来季燕然是怕皇上给他加官进爵。乍一看来这加官进爵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但若细细一想,季燕然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作为,屡破大案要案,在百姓中口碑甚佳,倘若升官升得太过迅速,只怕会引起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警惕与排挤,给自己招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官场如战场,枪打出头鸟,稍有疏忽便会惹上杀身之祸。这个狐狸般的季燕然自是非常明白其中风险,是以宁可将升官发财的机会拒之门外也不想进入墨一般漆黑的深水区跟那帮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争权夺势斗智斗勇,虽然以他的腹黑程度不见得会败在那些老妖精的手下,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十分清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很明显,季燕然就是这样一个……嗯,不算傻的人。
所以岳清音才会提醒他先好好想个借口以婉转推拒皇上给他的封赏,这只怕也是相当难的一件事情,借口找得不好,那就成了不给皇上面子,惹怒了皇上,非但官升不成,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地再降上一级。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上封赏之口未开前便将他的话给堵在肚子里,至于具体怎么做,那就是他季燕然自己的事了,与我无关。
一时小厮长乐进来禀道:“季大人,少爷,小姐。贺家二小姐三小姐前来探望季大人,现在前厅等候。”
岳清音瞥了眼季燕然,大约是在问他想不想见,季燕然笑眯眯地道:“难得有姑娘还惦记为兄……只是为兄这副样子实在羞于见客,便请清音代为兄招待招待罢!”
将麻烦高高兴兴地甩给了岳清音后,季某人用一只胳膊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继续原封不动地躺着。岳清音面无表情地起身,看了我一眼,道:“灵歌是要同为兄一起去前厅待客,还是留在此处照顾季大人?”
我自然不愿留下,才要起身同他一起出去,却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只轻声道:“灵歌留下照顾季大人罢。”
岳清音便不多言,转身径直出房去了。于是房内只剩了我和季燕然,我只挨窗坐着,没有言语,季燕然亦动也不动地躺着,两个人许久都未出声。半晌忽听得他轻笑了一声,道:“为兄这才想明白……灵歌莫不是在为岳大少爷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道:“灵歌不敢逾矩多事,只是觉得家兄确该为自己考虑了。”
季燕然轻轻笑起来,道:“只怕灵歌妹妹这一次又要失望了,据为兄看来,我们岳大少爷似是对贺家小姐并无意向呢。”
“那么,据大人所了解的,家兄较为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呢?”我认真地问道。
季燕然歪头想了一想,坏坏笑道:“岳大少爷么……大约只对尸体感兴趣……”
“说得是……”我淡淡地笑,“情感一事自古便最难预料,哪怕是两厢情愿也未见得会有圆满结局,或许如哥哥这般淡定反而更好些。”
季燕然没有作声,过了半晌方低声道:“何谓圆满?……不是生死相许啊灵歌……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地让对方活着,好好地活着,纵然不能在一起也无妨,纵然……对方毫不知情,只要能让他(她)开心,亦会觉得无比满足……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我一时怔住,没想到这个工作狂人、这个推断为百分百未曾恋爱过的老剩男竟也对感情有着如此深入的认知。他说得对……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固然是一种幸福,但若先死的那一个是我,我是更希望我所爱之人能够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的。
知道他是在开解我,不置可否,起身由桌上壶内倒了杯水,端着轻轻走至床边,道:“大人要喝些水么?”
季燕然偏过脸来望了望我,眨眨眼睛,笑道:“有劳灵歌了,为兄自己来便好……”说着便想坐起身来,忽然眉头皱了一皱,放慢了动作。
想起他的肋骨是折了两根的,这一动只怕会扯到伤处,连忙伸手去扶他,他似是想要避开,然而毕竟有伤在身,没能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