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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啼笑皆非,“哪有那么多人来骗你,都几十年了,谁还惦记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老人不说话了,慢慢转过头去,像是凝固在窗下的光影里。
她不记得了,或者从来不曾知道。
原以为世上还有最后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存在,却原来,连这位老太太也不记得了。
艾默怅然低头,沿着幽暗的楼道,慢慢走出来。
外面的阳光临近中午已有些晃眼,白晃晃铺在脚下。
失落的心绪一直往下沉,脚步沉重的提不起来,艾默心神飘忽,没留意一群迎面嬉笑跑来的孩童,被疯跑的孩子挤撞的一个踉跄,跌倒在楼门口。
膝盖磕破了,血流出来,尖锐的痛令艾默猛然清醒过来——为什么君老太太在听她提起霍家沈家之后,立刻就问这两家与薛家是什么关系,这似乎不太符合常情,倘若真对霍沈两家一无所知,那应该会问“什么霍家”——可为什么,当自己委婉表明身份之后,她却断然拒绝,甚至缄口不承认认得霍家的人。
耳边隐隐的,好像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艾默茫然晃了晃头,心里只想着,老太太在隐瞒什么,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因为不信任?是不肯相信霍家仍有后人,还是不相信她的来意……艾默捂着流血的膝盖,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想回头再找老太太问个明白。
胳膊上蓦地一暖。
一只修长稳定的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扶住,顺势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背包。
“你小心些。”
原来不是错觉。
艾默回头,看见明亮阳光笼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的微笑温煦,鬓发乌黑,深褐色的眼睛闪动着阳光细碎的反射。
竟不意外。
看到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竟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可她明明是不知道的,心底若有若无的了然,却不只是从何而来。
冥冥里,好似早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纵横交错的命运织好。
“要不要紧?”他皱眉,关切看她渗血的伤处,紧紧牵着她的手,如同还在茗谷废宅的时候,如同这其间什么也不曾发生。
艾默僵了一僵,怔怔问,“你一直在这里?”
启安看着她,没有回答。
艾默语声艰涩。“你一直在这里,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跑上跑下?”
“艾默……”启安叹息,在这样的境地下重逢,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咬了咬唇,想从他手里抽出手,却被他更紧的拽住。
“跟我来。”启安牵起她的手,不理会她的抗拒,将她紧紧拽在身旁。
艾默身不由己,被他拽着一步步跟上楼去。
不必敲门,两人脚步早已惊动了女主人。
“你……”女主人诧异莫名地看向确认复返的艾默,又看向她身边的男子。
“请问这里是君静兰女士的家吗?”严启安谦逊有礼,语声清晰。
女主人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严启安还未来得及回答,屋里一个苍老的语声已传来,“谁找君静兰——”
随着轮椅推动的轧轧声,女主人身后,一个瘦小的银发老夫从轮椅上转过身来,仰起布满皱纹的脸,深深凹陷在皱纹间的眼睛,映着鬓旁一丝不乱的银发,混沌里有光芒闪动。
老人的目光投向艾默,从艾默移向启安,凝止在他脸上。
搁在轮椅上的苍老瘦削双手,索索抖动起来。
启安、艾默、连同中年妇人,每个人的目光都望住她,看着她慢慢坐直身子,周身颤抖,她在膝头的一方毯子也滑落地上……良久,张开干瘪的嘴唇,颤巍巍唤出医生,“二少!”
第二十八章
【1950年9月重庆】
已入秋的阳光依然明晃晃刺着眼睛,令刚从暗室内走来的女子有些不适应,眯起眼睛看了看高墙之上瓦蓝的天空,有几只灰鸽子正扑棱棱飞过。
“073,这边,上车。”
她走过去,上车时动作有些僵,膝盖在车门磕了一下。女看守从身后好意扶了一把,她却第三地侧起身来,上车便靠角落坐好,一言不发扭头看着窗外。
车子发动,拐个弯就驶上山路,将山坳处灰扑扑的大院子远远抛在后面。除了若隐若现的门岗哨兵,难以看出这么一座陈旧不干起眼的院落,是关押战犯劳动改造的临时看守所。关押在这里的并不是什么要犯,一些人关进来,改造态度好,审查交代清楚,过不多久就陆续放了……她连一官半职也谈不上,却不指望能有这样的运气,但能保命就算不错了。
然而今天似乎是个不祥的日子,一早来了人,将她单独提出来,押上这车子,这是要往哪里去,是做什么,她没有问,就算不是什么好事,也坏不到哪里去,无非一死。
她不怕死,只盼死得体面一些,好过一辈子在牢里关到老,那才真可怕。
理了理衣角,她抬眼看向远处天际,恍惚想起那一天的天空也是晴朗无边,飞机冲上去像只惊慌的大鹞子,斜斜晃晃躲避着地面炮火,没飞出去多远,就一头栽直冲近处山头,快得让人来不及惊叫,来不及看清楚,浓烟火球就腾起来,熏红了半天云。
就一刹那,完了,什么都完了。
任是谁都躲不过的劫数,任是谁也逃不了的灰飞烟灭。
时隔余年,想起来,胸口那里还是闷闷的痛,像钝了的锥子一下下戮着。
不知该算幸或不幸,她本该赶上那趟飞机,却因寡嫂和侄子还滞留在家,只得不顾一切折返回去,路上耽误了时间,再带着嫂嫂、侄子赶至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