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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惶恐跟着,不敢劝阻,不敢问——这二位都是夫人的朋友,行动自由不受限制,守卫只道他们是在巷口散步,谁也未想过阻拦盘问。
“有谁看见他们走的?”念卿抚胸急喘,“往哪边去了?”
侍从们面面相觑,有人惴惴道,“大约是往右边走的,码头也是这个方向。”
念卿立刻吩咐备车,任凭侍从阻拦,只二话不说,上车便催司机往码头赶去。
车轮压得一路冰屑四溅,阳光渐渐透过层云,被雪地一映,更是白茫茫的刺眼。
那一方小小盒子仍紧扣在掌心,念卿一言不发,直觉眼睛干涩刺痛,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晃的。车子风驰电掣赶到码头,远远的,已见着大小船只进进出出,入目尽是繁忙景象。
船来船往,离别送行的人群拥挤岸上。
眼前种种似曾相识,仿如昨日重现。
侍从跳下车,拉开车门,却见夫人静静坐着,身姿端正,眼望着前方的码头,似乎并无下车的意思。侍从试探问,“夫人,要不要下令封闭码头?”
这里已是霍仲亨所辖地界,莫说封闭一个码头,就是拦截江面,将所有已开出的船只追回也不是难事。夫人若想追回那两人,只需一声令下,实在不必亲自追来。
可是夫人缄默,一动不动望向前方江面,目光恍惚,唇角抿紧。
他口口声声仍唤着云漪;
他送回这遗落已久的宝石;
自始至终他是最清醒的人,从不曾遗忘各自身份,亦不曾期望逾越,甚至不愿令她两难。
有彼一人,她又能再做甚么?
无非是,放手后退笑对。
便让往昔种种皆随他去,有情无情终需断绝。
念卿低头,将丝绒盒子握在掌心,一点点攥紧。
侍从唤道,“夫人?”
她闭了闭眼,缓缓摇头。
“您的意思是,放他们走?”侍从迟疑问。
夫人侧脸向内,彷佛带了一丝笑,轻声道,“回去吧。”
侍从愕然,看着她漠然神色,与方才失魂一般追出医院的样子,彷佛竟是两个人。
车子缓缓掉头,原路返回医院。
路上夫人再未开口,微阖双眼似睡着一般。
直至侍从轻声唤道,“夫人,接您的车已到了。”
念卿睁开眼,见已到了医院,门前已有四部黑色车子静静停着。
从大门到门廊都肃立着全副武装的卫兵,远远望去,满目肃然。车子长驱直入,所经过处,卫兵依次敬礼……似是无声提醒,提醒她记起自己的身份,记起冠在名字之前的姓氏。
檐前枝头积雪已融化,滴下的水令到处泥泞狼狈,如同她扫上泥污的裙摆与湿漉漉的鞋袜。
车停稳,念卿踏上门前台阶,迎着身侧目光,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侍从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念卿抬手止住他,满面疲惫,“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转身将门带上,低头以额抵门,良久一动不动。
这一路离散惊魂,等了这许久,总算是要走了,就要去到良人的身边,做回众人瞩目的霍沈念卿……可心中空茫茫,究竟是遗失了什么,为什么觉察不到欣喜。
不是薛晋铭——念卿清楚地知道,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负疚。
那是遗失了什么,是睡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么?不是云漪也不是霍夫人,仅仅是她自己,再也做不回的自己。从前只能以云漪的名字求生,往后只能以霍夫人的身份存在,唯独不是念卿。
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不能有自己的离合,哪怕仅仅是想对一个朋友的挽留,对一个知己的酬偿,也不能了……太多事于她都是不能做,甚至不能想。
从前、如今、往后,都不能了。
念卿缓缓挺直后背,转过身,一如既往地抬起头,迫令自己坚定。
便在抬眸的刹那,空气凝结,时间停止。
她看见他,静静负手立在窗前,一袭黑色大衣,轩昂身形,如渊停如岳峙,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一直这样看着她,彷佛已看了许久。
【卷三】兵以弭兵战以止战
十九记:笑缱绻·语铿锵
长窗在他身后敞开,阳光斜照进来,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窗台。
风携暗香,拂起她鬓发纷扬。
霍仲亨一言不发望着她,看她衣衫单薄,低绾的发髻散开,裙摆也扫上污迹,一身的狼狈憔悴;看她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她眼底氤氲,雾茫茫似笼上烟霭。
这是他珍之惜之,原该捧在掌心的女子。
这是他立下誓言,愿为之遮风蔽雨,使之再不受累的娇妻。
此刻她却狼狈站在他眼前,受尽波折,心力交瘁。
念卿眨一下眼,眨去睫上凝结的霜气,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眼前愈发模糊,愈发看不清,只一片水雾弥漫,朦胧里见他走近,挺拔身躯将身后光也遮住,大衣里露出深青色军服,胸前满满的勋章灿亮。
这勋章与他宽阔胸膛,便是她所能见的一切。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缠绕心头的那些忧、那些虑,连同漂浮的心绪,都在这一刻沉下去,悲欢喜怒各自落回原位。只因这一人,有他的地方,一切便不同了。
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窗外吹进的风里也似有了暖意。
外头融雪正寒,她却连大衣也不穿,就这么瑟瑟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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