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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长公主,纵有盛宠,也不过是废帝之女,若得嫁为皇太子妃--抛开太子痴傻这一层,那是毫不委屈的。天家自古无手足,兄妹情深又算得什么,即便是江山美人……江山美人……裴妃不敢想下去,哪怕这念头已清晰无比,也宁愿是自己想错。
她这里百转千回,其实也不过片刻光景,云湖公主一句笑言,似真非真,仍是试探南秦的意思。长公主却只垂眸微笑,神色端正娴雅,浓睫投下深影如扇。
”昀凰,舍得离家吗?”皇上终于开了口,闲闲淡淡的一声,噙着笑,透着暖。
听在昀凰耳中,却是沁骨的冷--如果她说不舍得,他会留下她吗,还是一切已经算计好,只等她心甘情愿来咬钩。她曾经恳求他,找个不相干的外臣远远将她嫁了,从此各安天命。
再没有比北方异国更远的,再没有比那痴傻太子更不相干的。他确是宠她,确是成全了她。可为什么良愿终成,心中只是荒芜,洪水漫过天地只剩一团死气的荒芜。
就这样纹丝不动,听他笑着问,舍得离家吗?家,离家;嫁,不嫁;舍得,不舍得……何曾有过一样由得她。昀凰抬起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仿佛看着少桓,又仿佛谁也没看,只是笑着,一字一顿说:”四海天下,皆是吾家。”
一语出,四座惊。
晋王漫不经心的笑容来不及隐去,一瞬动容,眼里有寒芒掠过。
柔若春水的女子,樱唇一启,便是天下。这八个字,好似什么都没有回答,又似已回答了一切。既然没有家,便坦然以天下为家,无所谓舍得,也无所谓去留。北齐南秦,于她全无分别,漠然里生出傲岸,傲岸中隐有豪气。
晋王与昀凰目光遥遥相触,她眼里有恨,似刀锋般雪亮,隐隐已有杀气。
众人惊窒间,听见少桓的笑声,如夜风吹入帘栊,温恬从容:”公主舍得,朕不舍得。”
铮一声,有什么极轻极细的东西坠地,裴妃却是听见了。她隔得近,瞧见长公主广袖低垂,苍白如玉的一只手闲搭在凤座之侧,扶手上凤眼雕嵌的一粒明珠竟被她用指甲剜了下来,一枚鲜红蔻丹也随之折断。裴妃看得一惊,十指连心,断甲之痛她是领会过的。然而长公主脸上笑容纹丝不变,仿佛毫无知觉。
原来只是试探,北齐在试,皇上也在试……裴妃隐隐约约想着,再往下却想不透了,究竟谁试探谁,谁又试出了什么,再不是她能想到的。看着长公主无懈可击的笑容,想着那半枚折断的蔻丹,只觉背脊凉意更深,眼前浮华似蒙上一层灰色。裴妃转头看帘外,茫然搜寻兄长所在的位置,突然觉得瑟缩,只想立即随着兄长回家。
忽而又记起,她也是没有家的,这深宫禁苑便是她一生一世的家了。
钟磬丝竹,羽衣霓裳,琼浆甘醴……这一场宫宴,裴妃再也觉不出味道,只等到宴过初轮,礼仪毕,长公主领着妃嫔女眷们告退离席,云湖公主也随之告退。撤去了玉座珠帘,屏退了不得干政的后宫,才算这场朝堂之宴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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