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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素来知道玉炉的为人,并不和她较真。笑闹着进了烟波楼,先搬琴座儿安置好了筝,秀打发香侬玉炉去洗漱,支使人抬屏风过后身屋。知道上将军没在竹枝馆,便将临湖的那扇窗撑出一道缝来。
窗底的风吹起帷幔,布暖在ru娘跟前从不避讳,坐在脚踏上拆了发髻,褪下身上衣裳钻进水里。胡乱拧了巾栉盖在脸上,头枕着木桶边缘,阖着眼没了声息。
秀一手抓了木勺的鹅颈长柄舀水,一手挡住她额头的发际线往下缓缓的浇,水顺着缎子一样的长发流进朱漆脚盆里。熏了香的胰子来回的打,边打边说,“好歹别睡,桶里泡着,这身好皮肉还要不要?说说话儿,快醒醒。”
她唔了一声,哪里真睡得着?成堆的麻烦事没解决,躺着都是奢侈。
秀在她白腻的肩头推了一把,“这回吃喜酒,可有什么好消息带回来?你答应我的事呢?怎么样?”
她把手巾把子上的潮气都吸进鼻子里,吸久了,凝结成滴的水似乎要从眼头奔涌出来。
ru娘是神人,什么都不出她所料!布暖瓮声哼哼,“你瞧中的蓝将军,他母亲同外祖母提亲了,算是好消息么?”
秀“哎哟”一声,扔了手里家伙,合什不迭参拜,颤着声喃喃念,“祖宗保佑,布家阴灵不远,给咱们小姐带了好姻缘,指了条明道儿。明天我买冥帛高钱去,祖宗辛苦,要好生犒劳犒劳。”
布暖怏怏道,“和祖宗什么相干?你别忙高兴,就算这是好消息,后面还有不好的要告诉你呢!”
秀茫然回头,“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爱上了舅舅,这个没法子出口。罢了,先搁一搁,反正她早就怀疑了,也算不上新闻。还有另一宗足以让人五雷轰顶的,她啃着下嘴唇说,“这趟遇上了周国公,他打听出了我的来历,拿这个做文章,要让我进兰台做女官去。”
ru娘果然怔在那里,半天缓不过劲来。嘴里念叨着,“怎么成了那样……怎么回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打翻了半盆水。
布暖撑坐起来,趴在桶沿上宽慰她,“你别急,两年时间就回来了。兰台和内宫不一样,是短役,用不着耗一辈子。”
秀摇头,“好好的,周国公要把你弄进兰台去,将来就是出来了也不济。蓝将军能等得你两年么?还有阳城郡主,好姑娘再清白经不起人议论。你和那个周国公扯上关系,婆母是高贵的人,哪里容得下这个!”
布暖想容不下才好呢,她根本没打算进他蓝家门,于是懈怠道,“郡主府门第显赫,我这样的人高攀不起,索性撂手倒好。”
“混说!”ru娘有气无力的反驳,“历来男儿低娶,女儿高嫁,什么叫攀不上!我看蓝将军喜欢你,能不能让他想想办法?或是求六公子去,千万不能做女官,谁知道周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她惨淡一笑,“我的把柄在人家手里捏着,倘或他在圣人面前参奏一本,届时要害了多少人?就算舅舅是二品大员,只怕也吃罪不起。”
她把脸浸在水里,听ru娘悲戚的哀鸣,脑子里密匝匝交错成无绪的网,像冬天高悬在屋顶的风化的老丝瓜,空洞,却出奇的坚硬。
屏息时间久了肺部开始钝痛,她方抬脸站起来,带着淋漓的水气赤脚立在地上。牵过屏风上的棉布随意擦了擦,把架子上的素绿纱绫寝衣套在身上,走到镜子前慢吞吞的一对一对系绑带。
江心镜的镜面真不错,打磨得又光又亮。
她伶伶站着,冷漠的审视镜子里的人——脖颈纤长,薄薄的绿绨掩盖不住玲珑的ru和细致的腿。这是具新鲜的身体,生涩的,像一朵没有开足的花。她只是冷眼看,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安静绽放一阵就谢了。但也许出其不意,会有令人咋舌的成就。
风吹着没有干透的脊背,水慢慢的蒸发,连带着心都冷却下来。她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ru娘,轻声道,“两年比起敬节堂里到老死,简直隔着十八重天呢,还有什么不足的?贺兰说了,两年役满,他保我日后无虞。”大约自己都觉得这话靠不住,解嘲式的一笑,“有时候君子办不到的事,小人手里却易如反掌。若是真如他说的,我觉得也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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