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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临江傍山的小楼,不闻喧嚣,自成清净。原是一个法国商人早年修筑的别墅,几经转手翻修,庭院一直扩展到半山壁上,有流泉青萝相映,别有情致。
因知道她爱花,她便煞费心思找来许多一样的花木,将这里恢复成原先沈家花园的样子。
别的花木都好找,只是白茶花不易寻得上品,先前那一大丛还是从昆明移来,精心料理了一年,今春好不容易开了花,却又在大轰炸里一把火烧了,着实叫人灰心……她想,索性再不种这白茶花了。
前几日他却拗着性子,又找了十几株来,亲自在院子里种上。
她告诉他,那都是南山上平平常常的品种。
他却说,“茗谷的茶花固然是上品,我却不信,除了茗谷便再无可看的白茶。”
今日这几株,又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这样急不可耐地种下。
念卿垂下目光,淡淡地笑,风吹鬓发,痒酥酥拂过脸颊。
远处群山错落,一江碧水东流,天空透着难得的瓦蓝,让人有种安宁的错觉,仿佛战争的阴云再也不会降临,甚至硝烟战火也从来不曾笼罩。
自八月上旬,日本发起那一轮丧心病狂的持续轰炸,仍未能将重庆的抵抗意志击溃,这两个月来轰炸开始慢慢减少,似乎日本人也终于明白,无论倾泻多少炸弹也征服不了这座城。
从废墟里站起来的人,仍在原地重新修建起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在那场轰炸中被夷为平地的沈家花园,却没有再复建。~如今,沈家花园的废墟已被填平,由张孝华亲自设计的一座纪念碑,却将要破土动工,以兹纪念在那场轰炸中为保卫家园而牺牲的空军将士。
随着沈家花园一起被埋入废墟的,还有轰炸之时,来不及抢出来的日记本和相片簿。
当日万里迢迢从香港带来,随身不离,锁在床头抽屉里,特地用不怕水货的铁盒子装着。便是想着,哪怕遇上空袭,房子烧了,东西却不至于毁坏,总还能找出来。
然而,当薛晋铭说那盒子被垮塌的废墟掩埋,要待废墟清理之后才能找到时,她却说——“埋了吧。”
她还在病床上,刚刚抢救过来,声音低细而清晰,“别再找了,既然埋在了下面,就从此埋了吧,埋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我……”
他怔在床前,握了她的手,看着眼泪慢慢从她眼角流下,看她半阖着眼帘,静静微笑。
纵是笑着,那眼泪却不住地淌下来,湿了鬓发,湿了枕头。
终究还是下了这决心,将过往深深掩埋,哪怕忍者撕心之痛,却也是短痛胜长痛。
尘归尘,土归土,已经逝去的一切,就此封存,永不再开启。
那日记本里的朝朝暮暮,相片簿上的一颦一笑,再也看不到和触不到,藏在字里行间的缱绻,早在四年前已随那人而去,如今将这空壳片纸也长埋地下,权作思冢。
埋了相思,葬了记忆,连同她的前半生为殉。
而她的后半生,到底还是许了另一人——在死别将至的时候,亲口许给了另一个等待她已二十年的男子——若得不死,便以漫漫后半生,与子偕老。
他握了她的手,缓缓引至唇边,吻住她冰冷的指尖。
扑棱棱——
念卿自恍惚里收回神思,看着庭院里挥汗如雨的薛晋铭,不觉莞尔,扬声笑道,“傻子,没有你这样种花的。”
薛晋铭停了手,转身望向这里,脸上挂着汗,却笑得双眉斜飞。
许久没见他这样笑过。
“你上来。”念卿朝他招手。
他放下花铲,一手泥巴不洗,蹬蹬地跑上楼。
念卿已在热水盆里绞好了毛巾,正要递给他,一看他的手,便嗔道,“快洗了,脏得要命。”
“我还没种完呢,洗了又要弄脏……”薛晋铭举着一双泥手笑道,“念卿,你去瞧瞧今天这几株如何,上回那些花儿被你瞧不上,这次可是好东西,不过你准猜不到怎么得来的!”
念卿拿毛巾擦去他一脸的汗,悠然而笑,“还能怎么得来,不外乎买的、偷的、抢的……总不是你吹毫毛变出来的。”
“揶揄我是孙猴子,那你又是什么妖精?”薛晋铭挑着眉毛笑,“告诉你吧,这是我从缙云山下一个老农家里换的,那也是个爱花人,原本说什么也不肯将这几株‘千堆雪’给我,后来我拿车子同他换,他才肯了。”
“你用一部车子换了几株花?”念卿错愕。
“不是一部,是两部。”薛晋铭笑得十分自得,“我把同去的另一部车也给了。”
周妈在一旁咋舌倒抽凉气。
念卿啼笑皆非,倒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薛晋铭只是笑,“还有一株没种完,我先下去……”
念卿打断他,“别去了,这么大太阳晒着……”
薛晋铭截口道,“我不热。”
“谁说你了。”念卿失笑,“我是心疼那些花儿,你见过谁半下午栽花么,这时候暑气大,花儿不易栽活,得等到夜里阴凉了再栽。”
薛晋铭怔住,“是么,这……怎么不早拦着我,那两个花匠也不说,岂有此理!”
周妈却在一旁插嘴,“怎么没说,都劝您晚点儿再种,可您理都不理,谁还敢扫您的兴。”
薛晋铭哑口无言,看着自己一手泥巴,又看看念卿,讪讪神情引得她忍俊不禁。
“把衣服换了,我们去一趟城里,明天惠殊就带着慧行和英洛回来了,慧行的新房间还缺些布置。”提起慧行,念卿又忍不住数落他,“你也真是冒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