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2/2)
她只不动声色,道是偶染风寒。其中关节,也够对方回去揣度许久了。
身旁的人安静了片刻,轻声问:“主上今日,被传去宫里问话了,对吗?”
姜长宁仰躺着不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早上传旨的姑姑来过。”
哦,对。她想起来了。是先到王府,没有见着她,才往花楼寻她的。
“你的消息倒灵。”
“属下没有乱打听。”
这人像是有些局促,却认真解释:“影卫的耳朵很好,她们在院子里说话,我便听见了。”
“她们吵醒你了?”
“没有,我卯时便醒了。”
“你在养伤,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影卫训练时,要晨起做早课,多年来一直是这样,早就习惯了。”
他像是怕她担心,还额外补一句:“到了时候,便睡不着的。”
姜长宁无声摇了摇头。
也是不容易。影卫训练之严苛,超出她的想象。
像这般浑身绷着一根弦,要是伤能养好,倒也怪了。
她心道,这人眼下伤成这样,今后难免要留病根,就算侥幸不留,她也没有再让他恢复原职的打算。往后养起来,当个闲人,也就罢了。
该找个机会,改一改他这般自苦的习惯。
嘴上却只与他闲说笑:“你是觉少,我却差点就被折腾死了。”
“主上这一趟进宫面圣,很危险吧。”
“嗯哼。”
“全都是因为昨日救我。”
她看看他:“知道就好。”
原本只是随口逗逗他。
谁料下一刻,这人忽地挣扎起来,要在床上跪她,动作之大,将身上盖的被子,都掀落在她身上。将她都惊了一跳。
“你做什么?”
“属下不配主上为我这般犯险,属下万死,也难辞……”
“别动!”
姜长宁额角青筋直跳,翻身一把将他按住。
还是迟了些。
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蹙紧了眉,手本能地按着自己的左腿,唇咬成一线,只不声响。但架不住身子微微地发抖。
“都说了别动。”
姜长宁心里十分有火,但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心训他。
加之转头想想,明知道他最是诚惶诚恐的一个人,处处以为自己给她添了麻烦,事事坚称自己不配,又何故偏去逗他,少不得只能放缓了音调。
“郎中昨日里可是交待了,辛苦替你接好的骨,切不可乱动,万一长得不好,将来变成个小瘸子,可别怪我没说。”
她盯他一眼,凑近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腿。
“我看看。”
这人躲了一下,没犟过她,只能任由她仔仔细细地看。
还好,郎中的手艺了得,固定的木板并没有移位,应当是没有大碍。
她松了一口气:“往后再乱来,本王可要罚了。”
这人蚊子叫似的,应了一声。
她一抬头,见他抱着膝,脸上红通通的,抬眼小心望着她,半是懊丧,半是愧疚。
“对不起,主上。”
“又道的什么歉?”
“是因为属下没死,主上才有这一番辛苦。若是我能早些自戕,主上便不必……”
“你还来?”她瞪他一眼。
这人立时心虚地埋下头去,一直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声音闷闷的:“属下这回没有跪。”
哦,意思是,不算乱来,要她别罚。
她盯着他乌黑柔顺的发顶看了几眼,哧地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人惶恐之余,有时候也有趣。
“好了,”她温声道,“今日在宫里,是我胜。”
“真的吗?”
“我不过被罚了半年的俸,薛晏月可是被停了羽林大将军一职,这会儿不知回家如何撒气呢。”
她笑笑:“连太师也帮不上她。”
眼前的人从双膝间抬起头来了,像是没回过神。
半晌,讷讷道:“主上这样厉害,是属下胡乱担心了。”
姜长宁不置可否地笑笑。
哪里是她厉害。
她与烟罗那一番谎话,原本漏洞不小,若是较起真来,并没有赢面。
只不过一来,姜煜昏聩已久,神智早就让那些丹药,搅得不清明了。一边是脸红脖子粗,莽莽撞撞的薛晏月,另一边是轻声细语,温柔解意的美人,即便是帝王,也难免偏信。
二来么……
一个为了男人热血冲脑,行事荒诞的逍遥亲王,并算不得什么大事,付之一笑,稍作申斥也就罢了。
可若是连她最温顺无害的小皇妹,都有心反她,于一个人到中年,出于对生死的恐惧开始求仙问药的帝王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帝王也有脆弱的自尊心。
也有下意识选择相信的事。
再就是,萧玉书未免操之过急了。
姜煜终究还没有完全失去心智,还是大周手握实权的君王。淮阳郡王与越王刚出事不久,这个时间点上,她若再强硬给一名宗亲扣上谋反的帽子,也要提防姜煜生出疑心。
她不愿意赌,所以今日退了。
所以姜长宁侥幸,走对了一步棋。兵行险着,不但暂时撇清了自己的嫌疑,还意外之喜地,将薛晏月从羽林将军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道理也很简单。
她是不领实职的亲王,她大可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
可若是皇城的保卫者,三天两头出入烟花之地,还为此惹出一堆是非来,在御前对峙,大呼小叫,任凭哪一个君王,也会疑心自己的安危系在这等人身上,实在不可靠。
至于烟罗……
她眯了眯眼。
她只知道,这人与原身关系匪浅,今日也证实了,紧要关头,可堪为她用。但至于其中就里,她并不很清楚。
罢了,改日再想。
她想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一抬手,才发现衣袖里还藏了一件东西。方才让这不省心的小影卫一阵折腾,险些就忘了。
她掏出来,递过去。
“这是……?”对面茫然。
“要是压坏了,我可不管,”她撇撇嘴,“谁方才乱动来着。”
油纸包展开,里面两支糖葫芦。
红艳艳的,晶莹剔透。还好,挺完整的。
他看着它们的神情,甚至有些困惑。好半天,才露出某种恍然大悟,又不敢相信的眼神,声音极小。
“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