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2)
把方识攸送走后,许南珩回去二楼宿舍,在门口就看见了一个高度到他大腿的纸箱子。
他把箱子推进去,找了美工刀划开。咖啡机的体积并不大,普通的胶囊咖啡机,但胶囊非常多,许南珩这种咖啡怪物,一天三杯是基操。
他收拾了一下,喝了两大杯水,许久没运动了,又是在高海拔地区,喝完水在书桌前坐了会儿缓缓神。
书桌上方识攸送的台灯安静地和他对望,许南珩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他一直将方识攸对他的友好归类于亲密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朋友之间互相照顾而已,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有着最基本的亲密关系敏感度。
以及那根烟,说实话,那根烟他当时是想让方识攸先帮他拿一下,他不想让学生撞见自己抽烟。
可他没想到方识攸继续抽了,他在大脑里建设了无数个方识攸这么做的动机,他不是十六七岁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不会用‘他只是习惯性的抽烟动作’来劝过自己。
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清晰地知道方识攸是个靠谱的人,并且大约是因为方识攸是医生,他看人的眼神总有一种穿透力,有着理智的冷静。所以他不可能是习惯动作去抽一根被自己抽过的烟。
可能……许南珩捏住拳头,可能是自己没有亲密朋友的这几l年里,在亲密关系之间这种行为是正常的?时代在进步嘛,或许人家觉得好兄弟就是要同抽一根烟呢,以前念中学那会儿,几l个没零花钱的混小子偷偷抽烟,不也是你一口我一口吗。
对一定是这样,许老师说服了自己。
然后下楼去喊学生们回来上课。
来到xī • zàng至今,许南珩已经明白了学生们的水平。基础太薄弱所以进度不能太快,周五傍晚的教师会议上,布珍老师和次仁老师也提出了这个问题,希望许南珩能减弱一下考试的频率。
不少学生看见成绩越来越灰心,其实就连班里最好的达桑曲珍,考出来的分数也只是超过及格线而已。
许南珩拒绝了老师们的提议,他说从下周开始巩固所有人的错题,抄错题,把错题改个类型继续做,他不仅不会减缓考试频率,且下周要继续考。
会议结束后索朗校长把他留了下来。时间在走,去年十月初就开始下雪,时间走到九月中间,天气已经凉了。
校长给他续了杯水,坐下,说:“我能打从心底里明白你为学生们着想,但今天几l位老师的建议,你确实应该考虑。”
“不行的,校长。”许南珩说,“您听我算啊,现在是九月,马上国庆节要放假,紧接着12月底就放寒假了,一路放到三月份,这期间……”
“许老师,我知道打断你很不礼貌。”索朗校长带着歉意,“你说的这所有,我真的都能理解,你是心急的,我也很急,你要相信我,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学生们考出去。”
许南珩抿了口茶:“往往这类话后面会开始‘但是’。”
索朗措姆垂眸,手指在她的会议记录本上摩挲了两下:“是的,但是,他们首先要生活。()”
德吉家的围墙被风刮倒了,牛跑了出去,他当时在晚自习,家里只有外婆,外婆和妹妹出去找牛,一直找到德吉下课回去,还有两只牛没找回来,天太黑,妹妹摔伤了右边肩膀。?()_[(()”
许南珩一时失语。
“而且牛不是他们家的,是别人付钱让他们养的,这是他们家的经济来源之一。”索朗校长说,“许老师,我从不质疑你对学生的负责程度,但你对这里知之甚少,你需要适应。”
“曲珍家里周六那天,一直帮忙看照老爷子的邻居去了县城,曲珍在补课,帮忙的老师去找回来了德吉家的牛,以为爷爷有邻居照顾,结果爷爷饿了两顿。”
“这才是你需要适应,需要妥协的‘环境’。”索朗措姆惆怅地看着他,说,“许老师,你的教学方式我很感激,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间办公室是教学楼里唯一亮着的灯,方识攸能从医院的三楼储藏室看到这里。
良久之后,许南珩沉默地站起来,对索朗校长点了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三楼办公室。他下去二楼,到宿舍里坐下。然后打开台灯,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来后他又迷茫了,好像忘记了自己打算要干什么。
另一边,方识攸的视野里,三楼的办公室灯灭了,二楼的教师宿舍灯亮了一间。
那天在校门口分别之后,他和许南珩之间的交流变得有些诡异。那天晚上是方识攸先发了条消息过去,他在微信上说这阵子要降温,他周一去市区,要不要帮他买一条厚被子过来。
许南珩当时回复他说不用了,下周要带学生们去县中学做实验,到时候他可以自己买。
接着第二次交流是由许南珩发起的,他询问方识攸,这个跌打止痛贴,贴几l个小时要撕掉。
方识攸自己也很茫然。
当时自己在干什么,许南珩只是不想让学生看见他抽烟,让自己帮忙拿一会儿烟而已,为什么要叼上继续抽?
这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
方识攸整理好桌上的东西准备下楼,医院的三楼存放一些护理用品和办公用品,方识攸抱着他需要的A4纸关灯下楼。
然而刚走到楼梯转角,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微信来自对面那栋教学楼。
方识攸单手抱住A4纸,拎着其他东西。他背后是已经关灯的三楼,面前有二楼的光。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微信上。
[许南珩:你这会儿忙吗?]
方识攸看着这行字,一瞬间心里风雷云奔。
很明显,许南珩想和自己聊一聊。但更明显的是,自己慌了。
他从来不慌。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他没慌,第一次在急诊抢救心梗病人的时候也没慌,这时候慌了。
他像被同学通知“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前往办公室的路上无比
()忐忑。而现实是,许南珩确实是老师。()
方识攸回复道:[不忙,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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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成想这“不忙”刚发出去,他下到二楼,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护士台,这边放下,那边一楼上来喊了。
护士:“隧道工地送上来的工人,左半胸膛靠近心脏贯穿,一米多的钢筋从后肩胛骨穿出来了。”
“边走边说。”方识攸收起手机,顺便从护士台下边拆了个口罩戴上。
护士和他一起往一楼走:“是工友开车送上来的,人还有意识,问了病史,肺部做过手术。”
“打给县医院120了吗。”
护士:“打过了,救护车在往这儿赶。”
“消防打了吗?”
“也打了,在路上。”
病患在抢救室里,因为贯穿无法躺下,方识攸戴上手套进来的时候人坐着,满脸的恐慌在看见白大褂之后,眼神变幻了下,张了张嘴,但没说话,估计是吓傻了。
方识攸弯腰看了下出血状况,出血量并不大,看来工友们送过来的时候比较小心。门又开了下,进来的是杨郜,两个医生都没有表现出诧异,护士已经剪开了贯穿部位的衣服。
“以前肺做的什么手术?”方识攸问。
病患颤颤巍巍地说:“肺……肺癌根治术。”
“左肺右肺?”方识攸问。
“左。”
“上叶下叶?”
“上叶。”
方识攸站直起来,快速地对护士说:“再打给120,说胸腔广泛粘连,左肺开胸病史,病人不能运送了,让他们掉头回医院,带两个外科医生和一个má • zuì医生过来,只能在这取钢筋了。”
小医院里没有手术室,方识攸扭头看了眼杨郜,说:“只能用这个抢救室。”
杨郜明白,点头。条件有限的紧急情况下,要救人,就没得选。
但还是杨郜有些担忧,他用眼神跟方识攸交流了一下。如果在这里等县医院的救护车,即便等待的时间里病人出了任何事情,那只能归结于意外,因为这里没有手术条件。
可是一旦、一旦在这里实施抢救,给病人开胸取钢筋的过程中发生事故,那么病人家属可以追责。
“人推去拍个CT。”方识攸说,“抢救室消毒,119过来切掉钢筋就开始手术,杨大夫打给北京,问这种情况怎么给má • zuì。”
“等会儿!”杨郜跟这他从抢救室出来。
正好,这会儿许南珩过来了,和抢救室出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许南珩猜到了可能有事儿,院里停着两台他没见过的车。
而抢救室门合上之前,他匆匆一眼看见里面的人胸膛刺着一根钢筋。许南珩当即愣住,又看向方识攸。
“呃。”许南珩说,“你、你先忙。”
他在微信上发了,说见面聊。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结,而在这个境地里,他并非希望方识攸为他提供一个答案,他只是想和方识攸聊一聊。
()杨郜这会儿有点急,他拽住方识攸:“不是,你等一下,你确定要在这里手术?做出事了怎么办?我们连个má • zuì医师都没有。”
“在这儿手术会不会出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绝对会死在被120拉回县医院的路上。”方识攸笃定地说。
杨郜“啧”一声:“你轴什么你!”
“你没有判断吗?”方识攸说,“胸腔粘连,目测离心脏不到两公分,你想一下去县城那条路,除非他们开架直升机过来。”
“那也是——”杨郜有些顾虑地看了眼许南珩,然后压低声音,“那也是我们按规章办事,他要是死你手上了,你也不用回北京了,留在这当藏医吧!”
许南珩大约听明白了,其实很容易理解,就是最基本的责任划分。等待救援的时间里,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不妄动,是合理且合规的。
但这对于方识攸来讲,就是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许老师。”方识攸看向他。
“嗯。”许南珩点头。
“麻烦你,开你的车顺着山路往县城方向开,中途遇见120就拦下来,让里面的医生上你车,你把他们送过来,救护车在这条路上跑不快。”
“但是注意安全。”方识攸又补一句。
“好!”许南珩应声点头,摸了下裤兜,车钥匙带着的,扭头跑出医院。
方识攸调整了一下呼吸:“杨大夫,我主刀,你一助,你去打电话,我去放射科看一下病人片子。”
另一边,许南珩飞速爬上车,发动机也不预热了,冷启动挂挡就走。这是奔驰G63,凉的发动机陡然被他踩一脚狠油门,发动机不仅没有震颤,反而兴奋了起来,它仿佛感知到了主人的意识,像是睡眼惺忪的汗血宝马,在得知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之后,陡然热血沸腾。
黑黢黢的越野开出医院,开向山路驶向县城。
人的情绪往往会被一个更大的情绪覆盖掉,许南珩现在就是如此。此时那些教学困境和心理斗争全部烟消云散,他真切地、实质地感受到了生死面前无大事。
他开上山路,这里不仅是非铺装路面,且因为常常塌方,来往这条路的司机都会在车里备着铲子,有时候小规模塌方自己就清理掉了。所以路面有一些‘我的底盘能过去就够了’而堆积起来的碎石。
而大G不一样,大G很高。它不是车厢高,它是底盘高。
甚至可以说大G的车厢是逼仄的,尤其它那个令人发指的后排空间,江湖人道‘大G的后排,狗都不坐’是有原因的。
就像许南珩前不久说的,奔驰做G级车的初衷,是为了军用。许南珩扶着方向盘,车在路上晃得像喝前摇一摇。
许南珩的车技是真的还可以,毕竟是富家子弟,七八岁那会儿就在英国骑过小型摩托车。他踩着油门,开着双闪,让自己非常显眼,山路很窄,他必须谨慎着开。
微妙的,他觉得自己正在和方识攸一起救人,正在和他共同面对一个生死局。
并且他知道,这个时候方识攸也在面对一个困境,和自己差不多的困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方识攸也是一样。
许南珩清楚地知道,他不给学生更大的课程量,他们想要考出去,非常难。
方识攸同样明白,在客观条件不允许、救护车已经在途中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为一个危重病人动手术。
可是许南珩不这么做,他的学生就很有可能余生都在这座山里。
可是方识攸不这么做,这个病人就会慢慢死在自己面前。
藏南群山环抱,去到县城的山路有一段转弯上坡,许南珩环山向上的时候,通过视野盲区后,另一座山,在晚星下,如大佛般垂眸看着他。
因为是弯道,他鸣笛闪灯。
不多时,他看见了前方拉着警灯的救护车。许南珩立刻继续鸣笛,同时闪了几l下远光。
那辆救护车停了下来,小医院那边的护士打过电话说明情况,救护车里快速跳下来四个穿白大褂的人。许南珩会意,原地掉头,然后下车给他们拉开车门和后备箱,因为他们还背着包,想来是医疗用品。
“快快!”其中一个男人喊,“璐璐你做前边去,我们在后面挤!”
被叫做璐璐的女医生“哎”了一声后赶紧去副驾驶,坐下后拽下安全带,许南珩不浪费时间,也是立刻跳回主驾驶,系上安全带就全力返程。
四位医生立刻电话联系了小医院那边,说他们已经坐上车了。大家没有打招呼,也不寒暄,一直在通过小医院护士的电话来了解病患现在的情况,因为需要所有医生都听见,他们开着免提。
“消防已经锯掉了前后暴露的钢筋部分,肌松药已经给了,目前没有气胸,但是左肺上叶和胸膜黏得太紧了。”
副驾驶的璐璐扭头说:“延长切口呢?”
护士:“是的,方医生还在做组织分离,钢筋的外膜有一片钳在组织里,病人心率131了,你们带血了吗?我们的血快不够了。”
“带了带了。”另一个医生说,“你们那儿谁在má • zuì?”
“……”护士沉默了片刻,“我。”
“……”这下车里全沉默了。
不过大家都很冷静,沉默只是片刻的,很快,有一个医生说话了:“好,没事没事,你看一下病人被刺穿的伤口那里有没有出血泡。”
护士没有靠近,伸着脑袋往里面看,说:“有。”
紧接着护士又说:“血压和血氧都在降,呼吸循环也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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