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2/2)
她的担忧方起,面前容隐的步履便是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的语声顺着微凉的雨风传来,令人难以分清他此刻的心绪:“辰时起犒赏三军,申时行宴犒劳将士。待入夜后,再行皇室家宴。”
确实是有夜宴。
江萤的心高悬起:“那这场夜宴……”
容隐有顷刻的沉默。
但他最终道:“孤可以称病,般般不必忧心。”
他说罢,便又启唇问她:“除西厢记外,般般可还有想听的戏?”
江萤轻轻摇头,没再被他引开话茬。
她道:“这样重要的宴席,殿下若是不去。怕是会惹人非议。”
“除非孤在此前找到可以治愈狂疾的药方。”他的语声温和,却带着点难以转圜的决然:“否则,也并无更好的方法。”
江萤偏首看向他,语声里带着几分坚持:“比起那些大海捞针似的古方,殿下可否让臣妾再尝试一次?”
容隐停住步履。
他回首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凤眼里似有复杂情绪流转而过。
但他仍是拒绝:“般般,孤不会让你去冒险。”
“可是……”江萤还想争取。
容隐深看着她。
似是看出她的心意已决,他终是轻阖了阖眼,缓缓将垂落的广袖撩起,也将缠绕在手臂间的纱布层层解开。
随着染血的纱布落地,江萤的杏眸慢慢睁大。
她看见容隐的手臂间满是伤痕。
灼伤,钝器伤,撕裂伤。
还有许多她都认不出来的伤口。
皆是新伤。
虽没有腕间的那般严重,但也触目惊心。
她愣在原地,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容隐睁开凤眼看向她。
他冷静地阐述:“般般,孤发病的时候并无理智可言。”
江萤愣怔地看着那些伤口。
好几次想要启唇,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
容隐亦沉默着将衣袖垂落。
再抬起眼帘时,他的神情平复如常:“走吧。”
他执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照壁的方向:“去听般般喜欢的戏。”
两刻钟的时辰后,东宫的轩车停在戏班门前。
容隐带她到戏班内的雅间听戏。
台上的戏子唱腔婉转,曲调旖旎,唱的正是她喜欢的那首西厢记。
分明是她期待已久的曲目,但不知为何,如今听在耳中,却是味同嚼蜡。
江萤听完两折,终是提前离席,与容隐重新回到东宫。
肃亲王回京之事需谨慎处理,因此容隐便未在她的寝殿内长留,而是在午膳后便回到书房公办。
直至黄昏时分,也不曾前来。
*
雨中天色昏昏,不见晚云与星月。
黄昏后祠堂前悬挂的灯笼被雨水浇灭,四面黑沉得如化不开的浓墨。
段宏穿着蓑衣,独自守在离祠堂不远的月洞门前,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夜色。
他原本已做好通夜不睡的准备。
但方守过黄昏,便见远处有一盏风灯如萤火照夜而来。
他神情紧绷,当即挡在月洞门正中,高声喝令道:“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来人并未止步。
风灯暖色的光辉渐近,柔和光晕照亮持灯少女妍丽容貌。
她执伞站在雨中,如常唤他:“段侍卫。”
她的语调柔和,但段宏却如遭雷击。
“太子妃!”他紧张地看着江萤:“您不要为难属下!”
江萤闻言似有些赧然。
但她还是从袖袋里取出那枚玉佩,略带点心虚地道:“殿下说过,见玉如人……”
本就黑沉的月洞门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段宏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但挡在月洞门正中的身躯还是默默地往旁侧让开两步。
空出可以容江萤通过的距离。
江萤小声和他道谢,提着风灯从他的身侧快步而过。
雨夜里的祠堂寂静,堂里传来的铁链交撞声便愈发明晰。
带着显而易见的狂躁与暴怒。
江萤小心翼翼地提灯走近,伸手推开紧闭的大门。
微弱的灯光照入祠堂,铁链声交撞声骤然停止。
站在灵前的太子蓦地回首看向她。
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江萤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能听清他携满怒意的语声:“江萤,你还有胆子过来!”
江萤谨慎地停住步子,将手里的绢伞与风灯放在面前的宫砖上:“臣妾是来与殿下商量。”
在太子的怒意爆发之前,她连忙加快语速道:“即便是能躲过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也还有陛下的万寿节,还有中秋节时的皇室家宴。殿下总归是要出席的。”
果然,她的语声未落,太子便陡然暴怒。
“你与容隐通奸的时候怎么不与孤商量!”
“给孤滚过来!”
江萤来时便隐约猜到他会如此反应。
因此仅是轻颤了颤羽睫,便很快平和地抬起脸来:“无论是白日里的殿下还是夜里的殿下皆是殿下。”
“臣妾无论是与何时的殿下……”她赧于说出那几个字,便迅速略过:“都不算是通奸。”
容澈闻言更是怒意上涌。
他厉喝:“孤与你说过几次!孤是孤,容隐是容隐!”
江萤此前便听过这样的话。
因而她坚持道:“殿下现在撩起衣袖。若是腕间没有伤口,臣妾便相信您与殿下并非一人。”
“是谁教的你只认身子不认人?”容澈眼底赤红,额角青筋直跳:“你比那只丑猫还蠢吗!”
江萤羽睫轻扇,并不出言反驳。
等他的怒意稍歇,她便悄悄将话茬引了回去:“臣妾是来与殿下商量的。”
“若是殿下能够收敛些,便也不会每夜都被困在此处……”
这次她的话未说完便被容澈打断。
他冷声道:“过来商量!”
江萤没有挪步。
她道:“若是殿下亲口答允臣妾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臣妾定会过来。”
容澈抬起那双满是
戾色的凤眼,加重语气冷声命令她:“过来商量!”
江萤轻声重复:“若是殿下亲口答允臣妾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臣妾定会过来。”
容澈咆哮:“江萤!”
江萤胆怯地缩了缩身子。
她非但没有过去,反倒是往后退了两步,还在祠堂的立柱前拢裙坐下,大有要在这等候整夜的意思。
“臣妾便在这里等着殿下决断。”
语声落定,她便轻侧过脸,任由身后山崩地裂也绝不肯回头。
容澈的怒吼响彻整夜。
到最后他的嗓音喑哑,江萤也困得支持不住,倚在身后的立柱上浅睡过去。
等她再度被铁链声惊醒的时候,祠堂外春雨初歇,天光已微微透亮。
放在面前的风灯红烛燃尽,远处的太子独自坐在蒲团上,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抵在眉间。
似在竭力忍耐着交替时的痛意。
江萤从立柱前站起身来,语声轻轻唤他:“殿下?”
太子低应了声,嗓音里依旧透着喑哑:“般般。”
他道:“拿钥匙给孤。”
江萤点头:“钥匙在段侍卫那。臣妾去请他过来。”
她说着便转身往祠堂外走。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身后太子低哑道:“般般,你先回来。”
江萤依言转过身来,担忧地遥遥望向他:“殿下是疼得厉害吗?”
太子却没再回答。
他的眉心皱得更紧,抵在眉间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微白。
像是痛极无法回答。
江萤有些不安。
此前太子从未痛得这般厉害过。
难道……
是那些古方又出了问题?
她的心高悬起,急忙转身向他走近:“殿下可要臣妾唤府医过来?”
她提着裙裾,小跑到他的蒲团前,想要俯身将他扶起。
但她的指尖方抬,太子便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失重感传来。
她往前跌跪在蒲团上,太子原本抵在眉间的手狠狠扼上她的脖颈。
江萤慌乱抬眼,对上太子凌厉的神情。
“江萤!”他厉声:“终于被孤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