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瓷娃娃(2/2)
他胳膊肘不老实地碰了下温暖,挤着眉毛,一张脸上就差把“回夸我”写脸上了。
温暖语气迟疑且艰难:“...哥,你刚刚是夸我吗?”
温成还沉浸在怀念上个月温暖夸赞他的溢美之词中,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亲妹,我不夸你夸谁?你今天已经很棒很厉害了,都能在办公室坐一整天了!”
她哥夸人真是别出新裁,怪不得他们厂总能吸引人.渣客户。就温成这个说话方式,跟谁能谈成合同都不奇怪。
温暖握着杂志的手收紧又放松,半响后,还是没忍住朝温成胳膊上打了下。
“哥,新华书店门口停一下,买本成语词典吧。”
温成:“嘎?”
“实在不行,买本《讲人话》也行。”温暖握着杂志,都没了打开的欲.望,“至少给我点能看到咱们厂未来的希望。”
她感觉就温成这样子,离他爸半夜飘回来也不远了。
温成没太听明白,还在朝她显摆:“咱们厂怎么没希望了?咱们兄妹两齐心协力,以后只有赚大钱的份!”
“怎么赚?”温暖反问了句,“晚上梦里想吗?”
“资本投资。”温成憋不住事,还是忍不住跟她嘚瑟,“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我有个老同学过几天就要从南市回来了。还带着个好项目,一本万利。”
他们兄妹俩发财的日子就要到了!
温暖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中午还是草率了,应该让温成跟着翡翠镯子一起去京市的。首都发达,治脑子的专家应该也不少。
大意了。
温暖拿杂志拍了温成一路,两人一路都没正儿八经说两句有用的话。等他们到家的时候,赵美娟还没回来。
王姨把饭端上来:“夫人说她晚上跟人约好了,不回来吃。”
温成也没在意,招呼着温暖赶紧坐下。
“中午都没见你怎么吃,赶紧吃点补补。”
他们厂食堂做的都是大锅饭,只能保证吃饱。要想吃好,是真没那个条件。开小灶也一样,请的做饭师傅不行,谁也没办法。
温成在桌旁磕了个鸭蛋:“要不明天让家里阿姨给你送饭吧?”
“不用,”温暖抿了口粥,“我已经安排张秘书去找会做饭的了。”
她是来上班的,不是来演体验生活的。有限的条件里,温暖只会拼尽全力地全方位宠爱自己。
其他都得靠边站。
天热,王姨做的饭也就那几道,温暖吃了小两个月,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了几道菜就放下了筷子。
她有点想吃盛渊妈妈做的家乡辣子酱,也不知道张秘书能不能找到同个县的做饭阿姨。
饭后,她刻意等了会儿温成,两人前后脚上楼。刚走到温成自己的屋门口,温暖便喊住了他。
“哥,你来一下。”
“怎么了?”温成手搭在脖子后面,还有心情取笑她,“不会是因为咱妈没回来,你自己不敢睡吧?”
小时候温暖最是黏人,爸妈不回家,她一个人都是不睡的。非要等家里人齐了,才愿意上床睡觉。家里阿姨怎么哄都没用,往往都得等到她自己撑不住了,才能悄悄地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所以,赵美娟经常就会喊她“小闹人的”。
温暖没理他,拿出床头柜里的存折,低头扫了眼,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哥,你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咱妈也给你这个了吗?”
“什么啊?咱妈给你的。”温成接过看了眼,一看就笑了,“嚯,还不少呢。”
九几年都还在争万元户的年代,赵美娟给的折子都够温暖买个市中心的小两居了。
小几万呢。
“是大方。”温暖开了床头灯,重复问了句,“但咱妈给你了吗?”
“没啊。”温成不甚在意地给她放回床头柜上,倒不吃醋,“给我干嘛,我一个男的,又不缺这点。”
温暖把存折塞回透明皮壳里,闻言也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那你知道咱爸妈每年都会给我往里面存钱吗?”
“听咱妈提过吧。”温成记事也不行,“也就这两年,我有时候送过咱妈去存钱。”
温暖点了下头:“挺好的。”
“那可不,你是咱妈的孩子,咱妈对你不好对谁好?”温成揉了下她头发,“钱到你手里就是你的了,想买什么就去花,别委屈了自个儿。”
温暖手指握着存折,浅浅笑了下:“好,我明天就找时间给花了。”
温成朝她眨眼:“别让咱妈知道了,不然又该念叨了。”
“嗯。”
从厂里回来时间本来就晚,兄妹两也没多说几句,便各自关门回了房。
温暖赤着脚坐在地毯上,盯着床上的存折看了许久。她很确定自己上辈子没有收到任何一本的存折,甚至连听说过都不曾。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她一直没出去工作,也可能是因为她跟陈源结婚的时候工厂已经岌岌可危?
时间太久远,很多事情温暖都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现下想来难免讽刺,倍感荒唐。
那本存折与其说是给她的,倒不如说是给他们自己的,给他们自己的拳拳爱女之心又或者是自我深深感动。
她很重要,只是这个重要必须要有个前提,是吗?当违背这个前提的时候,她甚至连知情权都不必有,又何必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爱真的是无条件的吗?
还是那仅仅是一场源于自我的感动,而她只是其中一个角色的扮演者?
温暖洗了个澡,只觉有些反胃,像是有什么始终坚信的、铁板一块的东西正在轰然倒塌。
她还是没能入睡。
沿着江边,温暖走了很久,走到薄薄的风衣都盖不住江风袭来的冷意,半边身子都入了凉气。
海市沿江有一条街的烧烤地摊,夏夜清凉,现在正是好生意的时候。
盛文康刚被酒鬼骂了两句,眼眶都是红的。他哥按着酒鬼坐下,当着蔡叔的面没说什么,却把他给带了出来。
“不是说过不让你来吗?”
小少年心里藏事,揉着眼傻笑:“我想帮咱爸妈分担点。”
这个烧烤摊是他们家跟蔡叔一起干的。蔡叔跟他娘沾点亲戚关系,他们从村里刚来的时候就落脚到了蔡叔家。每个月给着房租,后来蔡叔觉得他爸妈会做饭就免了他们的房租,商量着一起干个烧烤摊。
他哥不同意,可人又在工地,他爸妈就偷瞒着答应了。
干到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了。
盛文康不想让他哥想起那些糟心事,嘿嘿傻笑着朝远处看。
只要他看的够远,眼里就不会落泪,心里也就不会太难过。
只是,盛文康突然蹦了下,眼睛亮起来,偷偷扯他哥袖子,气音发声:“哥,大小姐!”
盛渊脚步一顿,目光不用细找就能看见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他正帮忙卸货,手里扛着两打啤酒,单手支撑,另只手转过他弟的头:“别乱看。”
那是个瓷娃娃。
虽不让盛文康乱看,但盛渊还是下意识地四处瞥了眼。果不其然,远远地就能看见有一辆熟悉的汽车正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什么是他们能操心的,那可是温家的大小姐。
盛渊敛去眸子,又拎了一沓啤酒,大步离去。
盛文康站在原地却没动。
他自小便主意多,上次也没吃着疼,两眼望着温暖,总觉得大小姐身上挂满了金灿灿的钱。
“要是能借我们点就好了。”趁着他哥大步搬酒听不见,盛文康看向躲在一旁偷懒的大人,小声嘟囔着。
明明是两家人一起干生意,为什么洗碗洗盘子的脏活是他娘和他姐做;抗桌子凳子搬酒水的累活都是他哥干?就连他,现在也要帮着端菜跑腿,还要时不时忍受那些醉鬼的骂骂咧咧。
而蔡叔一家却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收钱记账。
可烤串的调料、火候明明都是他们家做出来的?他亲眼看着他爸妈忙到清晨才能入睡,可半中午他们就必须得醒。醒来就要开始不得闲地腌制、穿串、摆盘...可蔡叔他们一家通常都是能睡到半下午才出门。
蔡叔一家可以天天吃肉喝汤,而他只是偷拿了一串给姐姐就要被蔡婶站在院子里骂够一个下午。
那不是他们两家的生意吗?
究竟是为什么呀?
小少年不知道这世间的很多规则,只是一味地觉得这样的生意不能久做。
他迫切地想改变些什么,并一向敢想敢做。
于是,等盛渊卸完啤酒后,转头一看,他弟就正领着一身衣服比他们店都贵的大小姐往里走。
毫不夸张,温暖走过的瞬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了。
温暖当惯了人群的中心,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伸手拂平包上的丝巾,杏眼弯弯,粲然一笑,光彩夺目。
“盛同志,真巧啊。”
盛渊嘴唇动动,半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