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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疫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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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范大夫的医帐为中心,四下空地很快建起了五六个营帐,那些士卒被安置在此处,周围守了一圈神色肃穆,严阵以待的士卒。

初时,那些被送来的士卒尚且浑不在意,几人挤在一个帐中,有说有笑,可不过一夜,便有人发了高热,剧烈的咳嗽声在营帐间此起彼伏。

再过一夜,待穆兮窈再去之时,营帐里哪还听得见什么笑声,至少七八个士卒,只能周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剩下几个还算康健的,皆是神色凝重,见穆兮窈一人忙不过来,便主动帮着给帐中的病人煎药喂食水。

然即便如此,情况并未有一丝好转,反是每况愈下。被送进来的士卒源源不绝,不过五日,这几个营帐中已然横七竖八躺满了病患,不得不再另行搭建帐篷。

持续不断的咳嗽声,病痛的呜咽声,与一排子药罐泛起的氤氲热气,构成了医帐这厢混乱不堪的局面。

安南侯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两个大夫,与范大夫轮换着一道医治,据那两个大夫所说,如今掖州城内的状况同样好不到哪儿L去,疠所那厢,每

日染了疫疾被送进来都有十几个,而抬出去的尸首亦有三四具。

听得尸首几字,穆兮窈的心揪了揪,或是军营的士卒成日操练,身体比寻常人强健许多,故而眼下重病的有,却是尚无病死的。

对于从前的穆兮窈而言,在那梦中因疫疾去世的士卒们,不过是旁人口中的寥寥“千余人()”而已。

然如今这些千余人?()_[(()”中的一部分,正活生生地躺在她面前,即便被病痛折磨着,却始终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

穆兮窈不愿意,有任何一人,就这般死去。

忙过了一日,即便周身疲惫不堪,回到帐中,穆兮窈仍强打着精神,去翻范大夫搁在博古架上的书卷。

她并不懂医理,可看着医书上所写的药材,她总觉得或能记起梦中那张药方上的全部内容。

这法子虽笨拙,但并非全然无用,穆兮窈瞧了范大夫这几日开的药方,其中六七味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怀疑,当初写出治疗疫疾方子的正是范大夫。

这几日她在医书上认识了不少药材,还真给她记起了两三味,便用迂回曲折的法子悄悄提醒范大夫,范大夫思虑之下觉得有理,改了药方,果真起了些许疗效。

可这疗效终究有限,高热退了些,却又无法彻底退热,且于一些人有用,于另一些人却是并无太大的效果。

穆兮窈困乏不已,就着微弱的烛火,强撑着翻阅了半个时辰,到底有些撑不住了。

她在心下低叹一声,今日这书并未看得什么结果。

她颇为心烦意乱,想睡可又不敢睡,总觉得多翻一页,兴许又能多记起一味药材,多救几条人命。

她又努力看了一盏茶的工夫,可头脑发懵,已然什么也看不进去了,她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放下书卷,起身掀帘出帐去。

即便要睡,在睡前,她仍是想做些什么,她用布巾掩面,提了木桶,自角落的缸中舀了水,悄声入帐去。

夜深了,帐内颇为安静,只偶然听得一阵阵咳嗽声,却是有些微弱无力。军营寻不来那么多床榻,不少病患只能躺在铺了褥子的地上。

穆兮窈蹲下身,取下敷在病患额头和脖颈处的巾帕,在凉水中重新绞了,复又贴上,试图帮着他们退热。

行至营帐最里头,穆兮窈倏然听见一声若蚊呐的“瑶娘”,她折身看去,便见躺在那厢面白如纸,气若游丝的小六。

小六是头一个进的营帐,如今亦算是所有病患中病得极为厉害的。原还能笑着说自己无事的小六,此时已然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手。

见他双唇开阖,似有话要说,穆兮窈低下身凑近去听,便听他问:“瑶娘,你可会作画?”

穆兮窈愣了一瞬,眼见小六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旋即断断续续,颇为艰难道:“我恐是回不去了……你替我……画张遗像……至少……让我的小妹……知晓她哥哥生的什么模样……将来地下团聚……也不至于认不出我来……”

听得这话,穆兮窈拼

()命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摇了摇头,“我不会作画,再说了,画这般东西,终究是不像的,小六兄弟,你得亲自回去让你家小妹好生瞧瞧清楚才行!”

“倒也是了。”小六兀自打趣自己,“这画……哪能画出我半分风韵啊……”

他顿了顿,唇间笑死渐散,他凝视着穆兮窈,认真道:“莫告诉我爹娘小妹我是病死的……男子汉大丈夫……从了军却不能为国捐躯……多丢人啊……”

言罢,他似是用尽所有气力一般疲倦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见小六一时没了动静,穆兮窈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害怕地伸出手去探小六的鼻息,直至感受到那微弱的热气,方才身子一松,骤然跌坐在地。

然想起小六方才的一席话,她忍不住捂唇,跑回营帐哭得泣不成声。

她恨自己的无用,只消她的记性再好一些,将那个药方记得再牢一些,是不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这此而受罪,而家破人亡。

她不知前世的小六是不是在那“千余人”之中,可却能想象到他那远在京城的爹娘小妹在大军凯旋那日翘首以盼,最终等来的却是兄长故去的消息时,该是多么绝望痛苦。

而“小六”,不过只是那“千余人”之一罢了,那千余人,甚至是后来与萧国一战时战死的数万士卒,背后皆是一个个带着期许和思念在昼夜等待的家人。

穆兮窈感同身受,她亦有挂牵的亲人,那便是她的岁岁,她将岁岁视为血肉,是她存于世间唯一的希望与寄托,故而她才会在前世失去岁岁后彻底疯了。

去营帐走了这么一遭,穆兮窈已然没了睡意,她复又举起那书卷,一行一行,细细览阅起来。

及至第十日时,终是有士卒没能撑过去,看着那蒙了白布的尸首被抬走时,穆兮窈怔忪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分明前一晚,她还在给这个年轻士卒喂粥,他喝了好一些,还说待他痊愈了,想捎封信给爹娘,问问先头给他定下的亲事,那姑娘生得什么模样,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家,还望她不要等得太久。

穆兮窈本还欢喜,觉他定是服了药,病情有了起色,却不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与他定亲的姑娘,再等不到她的未婚夫婿了……

又过六日,那收纳病患的医帐已然多达二十余顶,每日亦有被抬走深埋的尸首。

那些病患,病情反反复复,然就是不见有人彻底痊愈。

不过,纵然穆兮窈想不起来,在范大夫与其余几个大夫的努力下,药方也不断在完善,愈发接近穆兮窈记忆中的那般。

可她分明记得,那药方上似有十五味药材,而如今却只有十四味而已,穆兮窈不知,是不是那至关重要的第十五味,犹如药引一般,才导致药效没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穆兮窈隐隐约约似是能记起一些,可却无法清晰得记得,仿若被笼了一层薄纱,唯有大致的字迹轮廓在她脑海中漂浮。

对这味药的执着似梦魇一般折磨着穆兮窈,

常是令她夜半惊醒,辗转反侧。

只剩一味,只消想起来,一切便都好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几日彻底难寐,穆兮窈终究不是铁打的,很快便有些脚步虚浮,周身乏力。

可即便如此,面对空荡荡的水缸,她仍是提了桶,去河边打水。

满了水桶,她正欲起身,然虚弱的身子压根支撑不住,反被那沉甸甸的水桶往下扯,穆兮窈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时,被人一把扶住了。

她缓缓抬眼看去,莫名有些想笑。

这个男人,怎每回都在她狼狈要跌跤的时候出现。

岑南的时候是,灯会的时候也是。

出现得倒是甚为及时。

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反是慌忙退开去,吃力地福了福身道:“侯爷莫靠近奴婢,以免过了病气。”

然她话音未落,却觉身子悬空,竟是被男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愕地对上男人黑沉沉的眸光,挣扎着想下来,“侯爷这是做什么,您要带奴婢去哪儿L?”

男人冷沉的嗓音传来,“我会命人另辟一处,你好生休息,不必再照顾那些病患了!”

他语气没甚太大的起伏,可从神色到用手臂囚困住她的动作,处处透露出穆兮窈不曾见过的强硬。

“不行。”她不住地摇头,“侯爷,奴婢不能走,奴婢真的不能走!”

见她执拗成这般,林铎抑制已久的愠怒终究爆发而出。

“这帐中少你一人,又能如何!”

她真该瞧瞧她如今的模样,即使以布巾掩面,可仍是显然易见的憔悴不堪,眼底青黑,本就瘦削的人儿L,不过十几日,已然单薄如纸。

光是站在那厢,都有些摇摇晃晃,仿若风中的纸鸢。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强撑着,不知该说是坚毅还是愚蠢!

林铎怒从中来,开口还欲再言,可听得一声低低的抽泣,本要说的话却霎时梗在了喉间。

怀中女子睫羽上挂着泪珠,一双潋滟的眼眸若浸了湖水般湿漉漉的,她蓦然止了挣扎,神色绝望黯然。

林铎素来不喜看见女子哭,只觉那般抽抽噎噎,多少显得矫揉造作,然面对穆兮窈,他生不出一丝厌嫌不说,心倏地软了下来,怒气烟消云散,哪里还说得出半句硬话。

他薄唇微抿,思忖片刻,抱着穆兮窈折身在河岸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此时的穆兮窈因着身心交瘁,有些混混沌沌的,顺势便倚靠在男人胸口,如同得了一个可供休憩的椅背,哪还想得起什么尊卑。

因这个“椅背”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阖眼静了片刻,耳畔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莫逞强,岁岁还在等你……”

他轻飘飘的一句,却重重击在穆兮窈心口,酸涩涌上鼻尖,终是令她泪如雨下。

她对不起岁岁!

她分明说好要保护岁岁的,可这回却是将她抛下了,她不是个称职的娘!

其实她大可以狠狠心不管不顾,毕竟只消多等两月,待范大夫研制出药方,疫疾自能得控。

可她实在做不到,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也知自己天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可若那药方能尽快研制出来,早一刻,指不定便会少一人死于疫疾。

尤是军中那些士卒,他们日日都盼着回家团圆,在爹娘面前尽孝,与妻儿L共享天伦,断不该就这般没了性命,再不得踏上思念的故土。

穆兮窈淌着泪,神思却逐渐清明起来。

念……

她双眸微张。

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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