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迁徙(1/2)
王宝山敞开窗子看着院中的积水,沉默良久。
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雨断断续续下,中途甚至下过几回暴雨,而大河的水位不停上涨,此时无论高处亦或低洼的地界皆已被积水所笼罩。
前几日东小庄尚且还好,虽有积水却不大碍事,等雨下得愈发久了,积水随之增加,院子里的积水甚至可以没过脚踝。
按照当地建造房屋的习惯,人们首先选择在地势较高且平坦的地方落脚,织女镇人数多需要的平坦土地面积更大,所以才选在西边,毕竟东边平地的面积着实有限。
东小庄却没有类似的烦恼,织女镇祖祖辈辈在此地扎根繁衍上千年,子孙数目极为可观,东小庄只百来号人,在东边建造房屋绰绰有余。
因此,东小庄的地势比起织女镇而言要高出不少,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中尚且得以多挺几日。
至于织女镇,随着外头的积水变深,甚至灌进房屋里头,人们不得不将家什往高处放,房梁上挂的东西愈发多,而粮食份量重,便被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以免受潮。
勤快点的人家时刻准备好笤帚将房屋里的积水往外扫,奈何外头的水更多,即使卖命干活照样不曾收获多少成效。
而懒惰亦或认命的则呆呆坐在炕上,他她总觉得这是老天爷降下的灾厄,逃不过去的。
房屋和厨下的土灶边亦有积水,柴火同样有限,连最最寻常的烧火造饭都变成格外奢侈的事。
于是,人们只能提前做出耐放的干粮,饿了就吃上口。
南边盛产稻米不假,然而稻米价贵,寻常人家少有吃它的机会,只有里正乔掌柜几户有家底的人家准备了炒米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人家,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糠饼,他们在日复一日的贫困中活得与牲畜无异,吃糠咽菜是最平常不过的,对他们而言,灾荒年间门有口吃的已经很是不错,哪儿来挑剔的机会呢。
南边的农人尤其是男性,打小在河湖边长大,几乎没有旱鸭子,他们倒不怕在大水里丧生。
让织女镇乡民们恐的地方在于,诸人能够保全性命不假,却没有办法将粮食全保下来,此前连夜做出的竹筏顶多能带出一两袋粮食,再多就容易在大水里翻船啦,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乔掌柜的忧虑比其余人多出几百上千倍。
他瞒着人在地窖藏了几万斤粮,原本预备等大伙山穷水尽之际拿出来置换他们的土地来着,谁成想计划尚未实施洪水就抢先来了。
知晓此事的只有乔家人,或许里正能算半个,乔掌柜没办法凭借自己跟几个儿子单打独斗将粮食运到安全的地方,他唯有不停检查地窖,试图将地窖封死。
乔掌柜自来聪明,就算不愿相信,他照样明白等大水来到他的地窖必定遭殃,如今乔掌柜只盼里头能少进点水,不贪心求旁的,只消保住半数粮食即可。
又几日过去,乔掌柜彻底无暇顾及地窖里头的东西。
屋里浸满了水,人陷在里头浑身潮湿。
织女镇有见识的老人晓得这是龙王爷发威的前兆,他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村庄迟早要被大水淹掉,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奔波着逃命,还不如趁大水还没有到来,赶紧收拾家当往高处逃命。
“那咱们往哪里逃”
说话的人几乎戳中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年老的人既然提出离开,指定有他的想法,他缓缓开口“就往不远处的药山去,那处地界高,总能让我们避过大水。”
在这里,他是最年老的一批人,不长不短的几十年时光里活动范围仅限于周遭上百里地,药山已经是他所知晓的最高处。
明州城附近多山地丘陵,从不缺乏几米高的小山丘,而二十来米的药山则是距离织女镇最高的地界。
听闻药山盛产各类草药,不光附近的村镇,连明州城的人都会步行数里地前往药山采药。
相比于更加靠近明州城的其余山脉,药山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避难所了。
经过族里老人的点醒,从陈氏宗族开始到整个织女镇,皆准备拖家带口前往药山避难。
里正一锤定音“大水不晓得啥时候过来,你们赶紧回去收拾家当,明日鸡鸣时分在岔道口汇合。”
心思简单的听罢便赶紧淌着水往家中走,心思灵巧的还不忘问里正“那我们知会东边一声吗”
东边指东小庄。
东小庄那群人在此定居已经一年多时间门,大多数时候与织女镇井水不犯河水,去年冬天缺乏粮食引来外头的贼人时,东小庄还与织女镇众人共同防御贼人。
虽说人们普遍对外来者抱有防备心理,可东小庄实在没有值得挑剔诟病的地方,甚至时不时帮衬织女镇。
如果来此定居的不是东小庄众人,织女镇压根不需要任何纠结
自己走就完事了,管那群外乡人做甚。
怪就怪东小庄无可挑剔,绝大多数织女镇乡民都对他们抱着或多或少的好感,带吧,有点奇怪,不带真等他们淹死在大水中又太于心不忍。
乔掌柜头一个出来反对“不成,不能带那群外乡人。”
有受过东小庄恩惠的人率先站出来呛声“为啥你说不带便不带东小庄碍着你发财啦”
他说的倒真没错,东小庄着实让乔掌柜损失惨重。
且捡着两样最明显的地方说。
头一件就是去年地里没收庄稼,许多人在饿死的边缘徘徊,乔掌柜藏在明面上的粮食被木槿捅到织女镇乡民面前,又同里正等人说了好些有的没的,最后乔掌柜不得不按照往年的正常价钱将粮食卖给织女镇众人。虽说乔掌柜不曾亏本,但在乔掌柜眼中没有占太多便宜就属于吃亏,他心里始终记恨木槿挡了他的发财路。
而第二件事同样跟木槿脱不开干系,自打在陈寡妇处学会养蚕缫丝,木槿就带着东小庄的妇人们以此谋生,陈寡妇从此再不托乔掌柜往明州城里头倒卖丝绸绣品,织女镇同陈寡妇走的近的妇人听闻托木槿倒卖给的价格更高,竟也纷纷跟着转投木槿,被挡住财路的乔掌柜简直恨她恨到牙痒痒。
除却消息实在不灵通的人家,剩下的多多少少知道些乔掌柜跟木槿的恩怨,故有此问。
乔掌柜做出为织女镇着想的模样,说道“那群外乡人在以前安生过日子不假,但咱们都晓得他们手里有大刀,明面上说从前在官府做衙役,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不是做刀尖舔血的勾当”
要知道,从西边到明州城数千里地遍地都是缺衣少食的灾民,他们带着那么多粮食家当难免受人惦记。
怕无法说服大伙,乔掌柜继续往里头添柴火“如今屋里的水都要没过脚,外头的水更是快到大腿上,性命都快保不住,更逞论把家当都带走,如果把东小庄也给带上,等他们缺粮食的时候指不定要抢我们的。”
粮食无疑是所有人的软肋,乔掌柜明白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专门往人们在意的地方说。
织女镇没人经历过逃荒,然而从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传说以及灾年里人相食的故事里,他们也能猜到乱世生存尤其是背井离乡跨越上千里地逃荒的艰难之处。
东小庄那些粮食说不准就是shā • rén打劫来的。
听乔掌柜说起这些,人们难免动摇。
他们可不愿意等东小庄没有了粮食来抢自家的。
就在众人犹豫的关头,木匠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我瞧着东小庄都是群实诚人,并无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不如带上他们,将来也能让他们承这份情。”
东小庄的门窗桌椅皆出自木匠之手,在某种意义上木匠算是整个织女镇与东小庄接触最频繁的人。
东小庄有喜欢挑事的无赖刺头不假,但更多的人老实本分甚至热心肠,木匠不相信他们是穷凶极恶之人。
东小庄那群汉子的武力他们见识过,个把个都是好手,带上他们之后再不用担心被外人劫了家当。
当然,带东小庄上路有旁的隐患,倘若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东小庄指定会上下一心先把织女镇坑害了。
所以到底带还是不带东小庄,是织女镇众人面临的巨大难题。
有明白人附和“我们晓得去药山避难,旁的村子也晓得,离药山更近的说不准早就过去,还不如带上东小庄免得被他人欺负。”
此言刚出,就引得周遭人附和。
对啊,去药山躲避洪水的不只有织女镇,十里八乡很多村子都会过去,比起其他全然陌生且根基深厚的村子来说,他们与东小庄勉强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带上东小庄那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总能多些保障。
与王宝兴相比,里正能力智慧均有所不及,但他到底算个明白人,思来想去还是派人去知会东小庄一声。
别说乡野之间门,即使明州城里的路都是土路,不过略微宽敞平整些而已,每逢阴天下雨,土路格外难走。
织女镇派去东小庄报信的人脚底沾泥,淌着没过小腿的水往东边走去,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王宝兴家中。
他们并不多言语,只将里正的话说给王宝兴听。
“你们打算往何处去”
报信的人回道“我们预备去药山,那处山头高些,总不至于被大水给冲走。”
王宝兴并不知道所谓的药山在何处,他拉着那人仔细问了许多话,临了才说“你们何时走我同你一道。”
“明日鸡鸣时分在岔道口汇合。”
王宝兴“成。”
即使没有织女镇的人前来报信,王宝兴也知道他们是时候离开此处了,周遭的水越来越多,从刚刚没过脚底板到脚踝再到小腿肚、膝盖
眼瞧着大水避无可避,必须去高处才能逃过一劫。
前几日他已经叫族里德高望重又有见识的人前来商议过,囿于大伙刚迁居不久、对织女镇附近不熟,压根不晓得何处有足够高又安全的地方可供躲避。
如今织女镇递过来的橄榄枝正是时候,王宝兴在仔细听完里正托人传的话之后就毫不犹豫决定与织女镇的人一起过去。
而且东小庄众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一条活路来的,几乎家家户户有把大刀,纵使织女镇人多势众,可并不是他们的对手,王宝兴不怕他们设置圈套。
眼下唯一令他心急的便属于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委实仓促了些。
王宝兴敲响家中的铜锣,这是他与族人们逃荒前就使用的联络方式。
果然,在铜锣声响起不久,人们就三三两两来到王宝兴处。
随着积水越发多,众人心里难免犯嘀咕,隐约能够猜到族长喊自家过去的目的。
饶是积水没膝且土路泥泞难行,他们照旧拖家带口往王宝兴家赶。
逃荒路上靠族长才能顺利来到南边,众人皆把王宝兴当做前行的主心骨,仿佛只要王宝兴还在,无论发生何事都能顺顺当当渡过。
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头,王宝兴皱眉“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在王宝兴看来,每户人家当家的过来就成,老人孩子着实没必要冒雨前来。
有人咧着嘴说“族长,俺总归要过来听听你咋安排,否则心里不落意。”
王宝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他转头将决定说了“方才里正派人过来跟我说,织女镇预备往二十里外的药山上躲避大水,问我们要不要同行,我寻思着如今既没有旁的法子,何不同织女镇一道过去。”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眼里,族长的决定就没有错过,自家只消老实跟着族长走就成。
木槿不知道药山在何处,但她晓得在洪水即将到来之际,地势高的地方总能比旁处多出些生机来。
而且木槿几乎跟王宝兴前后脚知道消息。
陈寡妇母子受到木槿不少照应,她自打被告知织女镇全镇都要往药山避灾后,就赶紧招呼儿子麒麟前来告诉木槿,麒麟离开的时候还险些与里正派来的人撞上,幸亏他机灵才躲过去。
对于要离开刚扎根不久的东小庄,人们心中早已提前做好准备,唯一算得上惊讶的便是明日就得出发,略微仓促了点。
王宝兴当然能猜到众人的想法,他道“反正我们的粮食全被刘半仙收进乾坤袋里头了,各家带着竹筏和锅碗瓢盆就成,别贪多。”
说到别贪多时,王宝兴的语速格外慢。
人们辛辛苦苦积攒了那样多的家当,指定想全带上,不过如今积水这般深,走动比当初在逃荒路上还要艰难,着实没法子携带太多东西。
带着必要的东西就行。
中间门木槿还提醒大家带上家中的水囊。
有人奇怪“如今都发大水了,俺们不愁没水喝。”
倘若木槿提旁的事,他们保准马上答应,只是在发大水、水多得喝不完的情形下,再带水囊未免太奇怪。
木槿哪里怕没水喝,只因洪水往往会带来人或小动物的死亡,极易滋生细菌,倘若喝了不干净的水,人也会跟着生病,再严重点更会爆发疫病。
她跟族人们解释道“我并非担心没水喝,而是听天赐提过一嘴说,在洪水亦或地动之后,外头的水被混进太多脏东西,人喝进肚子容易得疫病。”
许天赐外祖家世代行医,加上他自己就是秀才,借许天赐的名义说话更能让人信服。
说罢木槿突然想起旁的事
当初在逃荒路上为了让族人们相信自己,她借许天赐的名义做过不少事,每回她都会在心里默默说等安顿下来一定要给他上香烧纸钱,结果来到南边又是忙着建房又是忙着织布,竟将此事给忘到了脑后去。
“等在洪灾里活下来,我必会给你烧纸上香,这回绝不食言”木槿默念道。
王宝兴不懂医术,但他隐隐约约记得在从前读过的书里有这句话,他率先附和木槿“五丫头说得没错,且听她的,带上水囊走。”
见东小庄两个主心骨王宝兴和木槿都说让带水囊,原本嫌弃水囊累赘想多带点被褥衣物的人立马噤声,即使心底里不乐意带,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众人散去之前,王宝兴再次叮嘱道“记得明日鸡鸣前两刻钟先在村口见,我们一道去织女镇那头的岔道口同他们汇合。”
众人纷纷应答“晓得了。”
对于木槿而言,贵重的东西都在空间门里了。
如今她空间门里除了自己和东小庄的粮食,还存放了各类可以马上食用的食物,譬如小米粥、馒头等等,又额外烧了一大锅水,直接把烧水的大锅给塞进空间门里。
至于被褥和金银等贵金属,她同样放进空间门里,如今只剩下家具放置在屋里。
等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人们困顿不堪,木槿更是早早家去歇觉。
同时,木槿是全家头一个起床的人。
看眼前的模样,洪水必然会到来,却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落下去,换句话说,他们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在外漂泊。
大人不碍事,孩子的日子则最为难过。
尤其南边多蚊蝇虫豸,孩子肌肤又娇嫩,平常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叮个大包,之后又要开始露宿野外的日子,木槿特地烧水给孩子洗澡擦上痱子粉,就算无法阻止蚊虫叮咬,却多多少少可以为皮肤一层屏障作用。
至于她自己,也早早梳洗好将贴身的换洗衣物塞进空间门里。
出发时天色尚未变亮,众人指定没有空闲生火造饭,唯有啃几口此前准备好的食物囫囵吞进肚子里。
木槿先在空间门里拿出准备好的热乎粥喂给孩子,又将粥装进水囊里避人耳目最初她在逃荒路上用过这个法子,同时准备两个外表相似的水囊,一个正常放在外面,一个则放在空间门里保温,确保大人孩子都能吃到口热乎东西。
如果有鸡蛋就好了,鸡蛋能够快速补充营养,无论大人亦或孩子都能受用。
奈何乱世里人活下来尚且不易,哪里有空闲养鸡鸭,纵使养活过,照样将鸡鸭充作食物填饱肚子了,想买鸡蛋都没处买去。
幸好双胞胎已经三岁多,相比于刚逃荒时身体强壮不少,生病夭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待收拾完,木槿就抱着孩子去跟爹娘汇合。
王家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铁锅厨具以及部分粮食皆放在牛背上,其余衣裳银子则由家里人自己背着。
崇文崇武两兄弟还每人拉着一个木筏,倘若水变深,手中拉着的木筏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不过因为外头的积水已然没过膝盖,木筏自然而然漂浮在上头,倒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拉它,只消控制好方向即可。
最让家里人头疼的还要属那头黄牛。
牛不如人灵便,在积水这般深的情形下行动愈发艰难,加上动物对于灾难的感知同样灵敏,黄牛或许已经意识到灾难即将到来,再不复从前的踏实温驯,竟隐隐露出几分狂躁来。
而且药山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他们尚且知道去药山避险,离药山距离更近的村庄自然不会错过,到时候想护住耕牛恐怕要花费不少力气。
木槿同王宝山提过她的担忧,但不等木槿说完,话就被王宝山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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