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合离(1/2)
听织女镇传过来的消息,老大在次日便没了声息。
“水车叔在几兄弟里头最老实不过,听闻里正还特地吩咐打板子的后生力气小点,谁成想他竟是头一个没了的。”
死去老妇人的长子就叫水车,倘若没有遇见饿死人的世道,他宁肯吃亏都要赡养老母,奈何如今人人吃不饱,他不光要自个儿活命,还得考虑儿孙们的性命,而且几个兄弟又是如此
无奈之下,水车只好放弃老娘。
然而水车心中愧疚最重,昨日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被笞打,里子面子皆承受不起,再没有求生的意志,被抬回家后茶饭不思,次日便咽了气。
老六年轻,即使被下狠手,到底慢慢恢复过来了,引得织女镇乡民们纷纷感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水车家的白事才过去不久,织女镇与东小庄就迎来一桩“喜事”。
疙瘩到底将人老珠黄的婆娘给休弃娶了织女镇的苇叶。
自打来到南边定居,东小庄每家每户多多少少有了数百两银子,许多人的心思便飘了起来,疙瘩尤为明显。
他本来就瞧上了织女镇的年轻闺女苇叶,又觉得婆娘越发看不顺眼,虽说上次在王宝根的介入下暂时消停了会儿,但他到底贼心不死,越得不到越惦记。
恰巧苇叶家中儿女众多,那点子粮食压根不够吃,苇叶爹娘看出疙瘩对自家闺女有意,竟主动找上了门。
疙瘩用两袋子粮食并五两银子与苇叶爹娘谈妥,待他将家中的黄脸婆休弃便正式将苇叶迎进门。
其实,疙瘩本不想给那五两银子,虽说他如今家大业大,可终究是从苦日子里头熬过来的,当初娶孩子他娘时才花费不到一两银子的聘金,那起子富裕些农户的也顶多给个二两,苇叶爹要五两银子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然而苇叶爹有他的理由,疙瘩不仅比自家闺女年长十几岁,家中还有几个孩子,若非逼不得已怎么会将才刚及笄不久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个老男人。
何况疙瘩家中还有婆娘,即使疙瘩再三发誓说会将家中婆娘休弃,绝对不让苇叶吃亏,但做法到底不够光彩,苇叶家必然要跟着被戳脊梁骨。
因着疙瘩着实喜欢苇叶,最后依旧咬牙同意了苇叶爹娘的要求。
待跟苇叶爹谈妥条件,疙瘩回家就冲婆娘发作,这回他俨然听不见任何劝告,铁心休掉婆娘。
听旁边那户人家说,疙瘩媳妇为了不让丈夫休掉,竟在从前百般刁难自己的婆婆屋前跪了一宿。
疙瘩娘不喜欢儿媳是真的,她内心厌恶任何要跟她抢夺疙瘩的人,然而她不傻,明白儿媳已然人老珠黄不受待见,而新人年华正好,到时候儿子必然向着新人不将她这个老娘放在眼里。
权衡利弊之后,疙瘩娘死活不同意儿子休妻。
但疙瘩的态度委实过于坚决,罕见地违背老娘的意思,疙瘩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仍无法让儿子回心转意。
闹到最后,疙瘩家的事甚至惊动了王宝兴。
作为族长,王宝兴自然不愿自己族里出现这等丑事,逃荒路上疙瘩媳妇照看一家老小,可谓与丈夫同甘苦共患难,总不能无故休妻。
或许怕王宝兴阻拦,疙瘩特地搬出自家婆娘不孝的说法。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天发誓“俺从小没了爹,是老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可这个妇人蛇蝎心肠,处处刁难俺娘,就算为了老娘俺也得将她赶出门去”
王宝兴与疙瘩媳妇仅说过几句话,无法直接判断她的品性,不过他无法相信疙瘩,转头问疙瘩娘“他说的可是实话儿媳真有不孝顺”
王宝兴眼光狠狠盯着疙瘩母子,给二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疙瘩娘担心宝贝儿子被族长斥责,低头说是。
王宝兴又道“你们可要说实话,倘若被我发现骗人,到时候别在族里待了”
疙瘩母子被吓了个激灵,死咬着牙说不曾欺骗族长。
“老六,你给个章程。”王宝兴对王宝根说道。
王宝根不仅是东小庄少见的明白人,还是疙瘩的亲叔父,此事必须听听他的意思。
王宝根清楚侄儿的性子,他指定犯了糊涂。
当初知晓事情的全貌以后,王宝根翻来覆去劝说疙瘩,该说的话已经说尽,疙瘩却死活听不进去,如今不到半年又旧事重提,王宝根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倘若这回不让他如意,后头指不定会冒出多大的丑事来。
王宝根闭眼说道“随他去吧,我管不了他。”
疙瘩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自己总不能日日约束他。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疙瘩媳妇满脸绝望,她起先跪在地上痛苦哀嚎,后头不知想到什么,跪到王宝兴跟前“族长,你给俺条活路,给俺条活路呐”
呆在古代久了,木槿深知古代和现代的不同。
现代离婚不过分割一下财产,而古代因为小农社会劳动特点,除却女方出嫁时的嫁妆可以带走,其余房屋土地都是无法带走的,所以合离之后没有娘家投奔对女性而言极其致命,疙瘩媳妇的担忧不无道理。
木槿走到王宝兴跟前“二伯,合离归合离,然而嫂子没有娘家人投奔,逃荒时人家同样跟着族里尽心尽力过来的,咱们不能亏待她。”
王宝兴“你想如何做”
“大伙都是自己人。最清楚逃荒路上每家每户得来多少银钱与粮食,除却年纪尚小的小儿,家中有三个大人出力气,不若就将银钱跟粮食平分成三份,让嫂子带走一份。”
木槿在路上为大伙做过不少事,即使疙瘩跟他老娘都对木槿怀抱着一份敬重,当初听木槿说让他们拿东西出来,母子俩念着木槿从前的救命恩情,到底没说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顶多拿出一袋子粮食罢了。
待听清木槿说要让那个妇人分走小半家业,母子俩死活不干。
此时的人可没有后世所谓共同财产的观念,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男方的。
就连疙瘩媳妇本人,都吃惊地愣在原地。
她求王宝兴给她条活路,就是为能有点粮食吃不至于饿死在荒年,但着实没想到木槿会开口说将家财分成三份,让她带走一份。
王宝兴满脸为难。
族里几十年不曾出现休妻的丑闻,疙瘩还是头一茬,而且按照王宝兴的性子,他绝不愿意看见疙瘩媳妇被休弃后饿死,此事传出去他脸上也没光。
倘若给疙瘩媳妇家财傍身绝无问题,问题就在木槿要求的委实太多。
疙瘩娘先不干了,她跑到木槿跟前“五丫头,俺感念你路上干的活,但你不能如此偏帮那个妇人,你这这是谋夺家财呐”
疙瘩媳妇在木槿家织布几个月,木槿比王宝兴等人更清楚事情原委,哪里是疙瘩媳妇不孝,分明属于男人喜新厌旧与母亲合谋将婆娘赶出家门才对。
木槿当然明白自己提出的方法在古代乡野间门的惊世骇俗程度,假如是旁人提出这个说法,指定会受到众人指责,只因她路上对众人帮衬颇多大伙才愿意信服她罢了。
王宝兴将木槿拉到角落里嘀咕“你说的委实大胆,你且出去看看,哪家哪户能将半数家财分给合离妇人的”
王宝兴意思很明确,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疙瘩媳妇休弃后被饿死,他预备使用族长的权威迫使疙瘩母子同意即使停妻另娶也让疙瘩媳妇留在家中,直至疙瘩媳妇再嫁为止。
木槿听见,这不就是所谓的离婚不离家
按照疙瘩母子的品性,疙瘩媳妇说不准要被磋磨死,与其这般,还不如分出粮食银子要紧。
而且东小庄相依为命从西边逃过来,即使有那等贪小便宜之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会含糊,不至于出现有人谋夺疙瘩媳妇家财的情形。
木槿据理力争“二伯,并非我在背后编排人,而是疙瘩的品性实在让人信不过,今日他能因为喜新厌旧狠心将陪他吃苦数十年的婆娘抛弃,他日说不准就能为少张嘴吃饭而让嫂子悄无声息地没了,何况还有新媳妇进门,到时候说不准要出更大的乱子,还不如趁今日这个机会将话说明白。”
王宝兴哪会不知疙瘩母子的品性,只因人家母子统一口径、又不曾闹出乱子,王宝兴不好插手太过,否则恐怕得招人记恨。
等木槿说出最恶劣的设想,王宝兴当真坐不住了。
他走到疙瘩跟前“你婆娘跟你吃了十几年苦头,你预备如何安置她”
疙瘩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他满心想着赶快让家中黄脸婆给苇叶让位子,至于如何安置对方,他压根不曾想过。
疙瘩犯了难“族长您是怎的个意思”
说实话,疙瘩不想给婆娘粮食和银钱,当初她嫁来时拎着个破包袱,里头不过几身衣裳罢了,当然没有嫁妆可以带走。
王宝兴沉吟“五丫头说的法子想必你也知晓”
不待王宝兴说完,疙瘩赶忙跪下“族长,咱们同宗同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你可不兴这般坑害俺”
王宝兴将疙瘩拉起来“你是我侄儿,我当然不能让你吃亏,我是这般给你筹划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王宝兴必然没有让疙瘩家三个大人平分家财的意思,他准备让疙瘩给出足够令媳妇安身立命的银子粮食,如此倒不算亏待她。
饶是如此,疙瘩照样不乐意。
“她嫁来俺家时,不过带来几身衣裳,凭啥给她银子”
方才族长说要分给那婆娘十两银子并粮食,虽说疙瘩家有数百两银子,然而他内心依旧不乐意,在他看来,给个一两都算多的。
妇人而已,倘若在西边,甭说一两银子,连件衣裳都不会让她多带走,因着如今富裕才肯给银钱,疙瘩觉得自个儿已经足够大度。
对待疙瘩这起子泼皮破落户,讲道理是顶顶说不通的,王宝兴自然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对疙瘩说“你是我的子侄,我自然不会将胳膊肘往外拐,但侄媳妇一路跟着你吃苦受累,你不能啥都不给她,如今正值灾年,总归让她有口饭吃才对,否则不光你家受人诟病,族里脸面上亦不好看,让人净身出户这种事,你想都莫要再想”
疙瘩媳妇满脸期待看着王宝兴,丝毫不介意王宝兴口中说的“胳膊肘往外拐”。
她知道族长是个公正无私之人,自打在东小庄安定下来,疙瘩就没少寻她的错处,无非想把她休掉再娶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而已,疙瘩媳妇之所以不肯,就是担心世道艰难自己会被饿死,自家可没有那劳什子娘家人投奔,见宗族里头并非一味偏帮疙瘩,她终于放下心来。
总之,疙瘩媳妇的愿望很简单能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就成。
王宝兴当然不会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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