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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雀笼
永昭三年,渊京冬月里落了一场大雪。
我抱着暖炉偎在门脚听得老鸦三声哑啼,裹着雪的枝桠轻颤,从王府名册上抹去了三个人的声息。
雪霁的头天,残败铁蹄从边关带回了父亲战死的消息。乍闻噩耗,母亲薄红的唇张了张,良久才有大颗的泪珠顺着白釉般细腻的脸颊滚落。
隔月,一驾翟车将我的生母梁夫人接入渊宫。宝相花锦鞋踩上宦臣的背时,她回首深深望了我一眼,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面上被婆娑光影遮得晦暗不明。
那时我照例立在队伍最末处,被散絮似的飞雪迷了眼。我看不大清她上车驾时的情形,却仍觉得那目光凉薄且决然。
却不知当初遥遥一眼,即是生死相别。
次日,御使将讣闻送至王府,我那美艳多情的母亲、嘉王府的侧妃梁氏一夕之间陨命宫闱。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府上诸人乱作一团,手里捧着的一碗红豆元宵热了又凉。
元宵是母亲亲手包好的,只是浮圆尚热,所预示的团圆却永恒地消散了。
绵密的豆沙在口中缓缓淌着,钻进喉中,骤然而至的苦意呛得我嗓中一腥,登时“呼哧呼哧”地咳嗽起来。未等平喘,眼泪已扑簌着滚进了碗里。
吵闹的人声突然便静了,众人皆淡漠地望着我,仿佛是责我敛不住声、扰了他们的正事。俄而从中走出来个高挑少年,一双瑞凤眼在我身上停驻片刻,窥不见任何表情。他挥手叫两个小厮将我关进房内,转身便去请示座上裹着狐裘的女人。
那是我的二哥沈鹄显,京中闻名的儒雅公子,是个谪仙似的人物。座上的女人则是我的嫡母嘉王妃,亦是他的生母。
这一家的儿女之中,唯有我不是出自正嫡,似乎天生命就要比旁人的薄上三分。
王妃玉枝捻起银裘,仿佛捏住了她一生的风骨。许是窥见一丝上意,她敛泪启声,鲜少地摒弃了以往的刻薄,“三哥儿年幼体弱,近年才略见好转。教他避一避也好,总不至于太伤心,好容易养好两分的身子又弄垮了。”
我的这位嫡母向来手段毒辣、雷厉风行,从前依仗手中权势压得母亲与我艰难度日。父亲去世后,她竟也靠着母家赵国公府,用那不盈一握的玉骨将这偌大王府勉力支撑起来。但这由我父亲累累战功积筑的击钟鼎食之家,又岂是她一个从小娇养的女儿家能护得住的?
况且当年议储时,赵国公孟沛曾力荐我父亲为太子。而今瑞王登基为帝,绝不会放过这些与我父亲极亲近的老臣。
几经清君侧、肃朝纲,孟氏一族早已是自顾不暇,只能断臂求生,将钟爱的长女孤身丢在了这摇摇欲坠的王府之中。
宫内允长兄袭爵的旨意迟迟未下,眼看王府每况愈下、门客尽散,王妃华美的云髻上添了数根白发,远远望去仿佛披了雪。
她不过三十出头,已然憔悴得如残花败柳,唯有脊梁还直直地挺着。我固然讨厌她事事尖酸,却也佩服她那女子之躯中蕴着的、杀不灭的傲骨。
盼了小半年,宫中终于降下了一道懿旨。然而只字未提袭爵事宜,只道太后怜我年幼多病,又因我母亲早薨而日夜忧思,要将我接入宫去养在膝下。
王妃含泪接了旨,封了银子给宣旨的内监。我伏在青砖地上给她磕头拜别,她抱着我,张了张口尚未言语便潸然泪下,面上的胭脂白粉花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