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小说 > 金上海.卷三 > 第35章

第35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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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哩。”

“齐伯,”挺举站起身,“查家有事体,让我过去一趟,我就不多留了。至于小姐,你先守住她,我和小荔子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她再走鲁叔这条路!”

齐伯点头。

挺举匆忙赶到查家,锦莱迎出来。

“是啥急事体,查叔?”挺举开门见山。

“挺举呀,”查锦莱一脸恳请,“你鲁叔的事体办完了,该帮查叔了吧?”

“小侄谨听查叔吩咐!”

“嗨,”锦莱苦笑一声,“谈何吩咐呀,查叔黔驴技穷,急寻你来,是要你帮忙救场的!”

“查叔,你得把实际情势讲给小侄,小侄尽力而为。”

“挺举呀,”锦莱又是一声苦笑,“情势你早看到了,此番股灾,是你鲁叔发起,但真正推动灾情的是善义源和润丰源。善义源全力投入,查叔坐不住了,就跟老爷子商量,老爷子也让扑朔迷离的股情弄迷糊了,同意参股。润丰源参与虽晚,投入却巨。为与善义源争雄,查叔先后调动十六家分庄逾六百万两现银,加上本庄库存,实际投入不下千万两,远比你鲁叔的多!”

挺举震惊:“啊?”

“唉,”锦莱长叹一声,“跟你鲁叔一样,查叔也是鬼迷心窍了。这桩事体让查叔总算明白一个事理,不义之财,不可伸手啊!”

挺举眉头拧紧。

“挺举呀,钱庄银库必须备足现银,以防挤兑。不瞒你讲,眼下的润丰源,库银只有刚从汇丰银行贷出来的一百万两,而银子缺口,总庄不算,单是十六家分庄,亦不下三百万两。股灾发生后,我一直隐瞒实情,虚张声势,连亲朋好友也没敢透底,多数存户出于对润丰源的长年信任,迄今尚未发生挤兑。这一百万两现银来得恰到好处,我已密解各地分庄,应对挤兑。但纸里包不住火,查叔坐卧不安哪!”

“润丰源不是还有十来家分庄没受影响吗?”

“是哩。查叔的全部指靠就在它们身上。可这些分庄多在内地诸省,余银不多。我已密令他们迅速清理库银,能解的全部解至总庄。从账面上看,真正能够解到的现银,不会超过两百万两!”

“有这两百万两,当可度过眼前危机了。”

锦莱又是一声苦笑:“你有所不知,除挤兑之外,查叔还有一桩更紧迫的事体!”

挺举看向他。

“蔡大人有不少款子存在润丰源,这是朝廷公款,随时都要提调的。”

“多少?”

“累计三百五十万两,其中有两百万是今年的庚子赔款,再过三十日就到时限了,必须交付洋人!”

挺举倒吸一口凉气。

“各地库银即使现在解运,一个月内也难全部解到,查叔为此彻夜难眠呀!”

挺举的眉头拧成两个大结。

“查叔思来想去,只有一招,就是说服蔡大人,奏请朝廷,迟延二十日支付庚子赔款,实在不行,就调大清银行的库银暂解燃眉之急,待外地库银调到即行归还。”

“蔡大人肯吗?”

“难就难在这儿。”锦莱一脸忧愁,“将银子放进来的是袁树勋大人,可袁大人走了。蔡大人虽与袁大人没有过节,但官场事体说不清的。我这就去寻你祝叔,与他一起向蔡大人求个情!”

“那??小侄能为查叔做点啥事体呢?”

“盯住彭伟伦!”

挺举怔了:“盯住他做啥?”

“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润丰源危机四伏,我担心此人幸灾乐祸,从中使绊呀!听说他待你不错,你得空闲,就去他那儿坐坐,为查叔探个风声!”

挺举没有应声,只将两眼闭起,内中一声长叹:“唉,查叔呀,都到这步境地了,您还在忖量他人,事体哪能这般做呢?”

洋人银行的贷款很快下发,善义源得到一百万两。

款子到账,广肇会馆一片欢腾。马克刘喜形于色,急匆匆地走进总理室,笑对彭伟伦道:“彭哥,我有两个没想到,一个是没想到这笔款子来得介快,另一个是竟能分给我们一百万两,与润丰源一样多!”

“祝合义做事,确实比那个查老头子强,只是??”彭伟伦欲言又止。

“彭哥?”

“亏空太大了,一百万两也只是顾个眼前急呀!”彭伟伦长叹一声,“唉,后悔没听伍挺举的。如果那辰光咬牙抛掉,这辰光岂不笑死?”

“那小子是个人精,长着前后眼哩!不过,”马克刘凑近,“天塌压大家,听说润丰源比我们还惨,查老头子就是被活活气死的!”

“是哩。”彭伟伦点头,“我寻你来,就是商议这个事儿。祸兮,福之所倚。此番股灾,是所有人的祸,不定会是我们的福呢。”

“我们的福?”马克刘震惊了,“彭哥快讲!”

“橡皮股是甬商先炒起来的,他们的损失自也最大。茂升倒了,鲁俊逸死了,等于是老天帮我们除去一个有力对手。至于其他小庄,要么倒闭,要么不足一提,只有查家的润丰源与我们的善义源仍在撑持。善义源家大业大,更有袁大人在后顶着,一时三刻倒不了。倒是他姓查的撑不住哩。如果我们趁此机会助推一把,把润丰源搞倒,在这上海滩上,我们就是吃独食!”

“太好了!”马克刘捏紧拳头,“他娘比的,小弟梦里也想收拾他们。如何推这一把,彭哥可有谋算?”

“我初步推算,此番股灾,润丰源把江苏、浙江两省十几个分庄的库银全调用了,亏空少说不下八百万两,远超茂升。”彭伟伦压低声音,“听说把两百万庚子款也搭进去了!”

“啊?”马克刘目瞪口呆,“这款他也敢用?”

“那个风头上,没有什么不敢用的!”彭伟伦拿出一封信,“好戏就在这笔款上。这封密函,你派专人呈送穆先生!”

“MyHo

o

!(不胜荣幸!)”马克刘打出一个漂亮的响指。

窃走鲁碧瑶的细软之后,秋红并没有离开上海。再说,除上海之外,她也真还无处可去。

秋红是个孤儿,五岁时落到人贩子手里,被卖进一家堂子。鲁俊逸逛堂子时,见她还算机灵,人也乖巧,便花出十两银子将她赎出,要她陪伴碧瑶。秋红在鲁家一守十年,虽在碧瑶面前受些闲气,但大体上也算享尽了清福,看惯了富贵。

换言之,她受不得穷了。

秋红记得自己的身世,一直将鲁家当作自己的家,谨小慎微地伺候碧瑶。

然而,鲁家就要败落了,鲁碧瑶就要当不成小姐了,秋红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内心在极度的惶恐之余,竟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这个激动就是鲁碧瑶的白马王子—傅晓迪。

秋红无比肯定,在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叫傅晓迪的人,也没有谁能比她更爱他,包括她的主子鲁小姐。在秋红看来,鲁小姐爱的是她自己的感觉,爱的是傅晓迪的诗,她秋红爱的才是傅晓迪这个人,是这个搞定了钱庄里所有人且让鲁老爷心甘情愿地要将其招为上门女婿的帅小哥。

一不做,二不休,秋红趁乱拿走小姐的所有细软,在外躲避了几天,打探到鲁老爷死了,茂升破产了,鲁家的万贯家产不够还账。秋红嘘出一口气,庆幸自己出手及时,否则,她真就得一无所有地走出鲁家的大门了。

送葬老爷时,秋红悄悄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只看到伍挺举,没有看到顺安。

秋红的胆子壮起来,因为这个事实足以说明她是对的,她的晓迪在刻意逃避小姐。

秋红寻到一家偏僻的当铺,变卖一件首饰,在顺安住处附近租下一间与他所租相差无几的阁楼,到南京路的丝绸铺里置办了一套与鲁小姐所穿相差无几的蓝色旗袍,从早到晚守在顺安房子附近。

秋红连守几日,顺安没来。秋红打问房东,从他口中得知他于几天前退房了。

事有凑巧。傍黑时分,秋红在回家路上,过四马路时,两辆黄包车从她身边跑过,在前面不远处一家门面奢华的铺面前停下。二人跳下车,有说有笑地并肩走进铺门。

秋红的瞳孔睁大了,其中一人真真切切是她的晓迪。

秋红赶过去就要进门,被人拦下。当弄明白里面是个堂子,她的晓迪是来玩女人时,秋红又羞又气,但几乎是在瞬间就原谅了他。

秋红候有一个多时辰,顺安方才晃晃悠悠地走出堂门。

门口守着几辆黄包车。顺安没有等人,扬手召来一辆,一跃坐上,沿马路径直走了。待到车子走远,秋红扬手召车,吩咐车夫追上前车。

黄包车在一处小宅子前停下。顺安下车,付过车钱,就要上前开门,另外一辆车子直奔过来,在顺安跟前停下。

“晓迪!”车上传出秋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秋红的声音顺安熟悉不过,不由得打个哆嗦,扭头看去,下车的竟是一个穿旗袍的小姐,以为是鲁碧瑶,呆若木鸡。

秋红已经平静下来,转过身,大气地付过车钱,吩咐车夫到前面路口候着,便款款走到顺安跟前。

顺安盯住她,似是盯住一个怪物。

“晓迪!”秋红朝他笑笑,笑容有点儿僵,声音仍旧颤动。

顺安紧张地看向四周,没有看到鲁碧瑶。

“晓迪,我??总算是寻到你了!”秋红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小??小姐??”顺安语无伦次,再次看看四周。

“小姐没来。我已经不与小姐在一起了!”秋红的语气自然起来。

顺安嘘出一口气,盯在她的衣服上:“你??买的?”

“当然是买的了!”秋红不无自豪,“南京路,老介福!”

“老介福?”顺安的目光更加吃惊,“你??到那儿买??旗袍?”

“你这是不信咋地?”秋红转个身,“尺寸是店里的大师傅量的,你瞧瞧,合身不?”

显然,顺安没有拐过弯,目光从衣服上移开,盯住她的眼,“你既然不跟小姐了,还寻我做啥?”

“咦?”秋红故作惊讶,“小姐是小姐,我是我,你哪能把我俩绑在一起呢?小姐破产了,她已经不是小姐了,我秋红还是秋红!”

“哦。”顺安应一声,“说吧,这大半夜的,你寻我做啥?”

“做你女人呀!”秋红出口应道,“你答应过我的!”

“我??”顺安眼珠子连转几转,挤出个笑,“秋红,介晚了,想必你也饿了,我请你吃个消夜吧!”

秋红感动,连连点头:“到哪儿?”

顺安指向不远处一个灯光:“就是那家店,正宗宁波小吃!”甩开大步前面走去。

秋红扬手支走不远处的黄包车,跟着顺安走向相反的方向。

店里没有客人,店家正准备打烊。

“伙计,”顺安显然是这儿的常客,“一笼荷香凤爪,一笼蟹黄包子,一盘熏鱼,一盘泥螺,两碗汤圆!”

伙计应一声,灶台备去了。

“说吧,”顺安盯住她,“在哪儿发财了?”

“我??我??”秋红支吾两声,转过话头,盯住顺安,“那个房子是你的?”

冷不丁遭她问起这个,顺安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低头憋一会儿,才算寻到说辞,一脸苦相道:“不是哩。老爷破产了,我啥也没有了,哪能住得起介好的房子?”

“不是你的,这大半夜里,你到那儿做啥?”

“是我一个朋友的,这几日他有事体回家,让我暂时帮他守几天。”

“那??你住哪儿?”秋红盯住他,“听房东说,你不住那个阁楼了!”

“我??付不起房费了!”

“你啥也没有了?”秋红显然不相信。

“啥也没有了。原先有几个钱,全都买作股票,烂在洋人的公所里了。”

“太好了。”秋红急切说道,“晓迪,我有钱,我??把钱全都给你,你聪明,会做生意,用我的钱做本,相信你能成为一个大老板,像鲁老爷一样,挣很多很多的钱!”

“你哪来的钱?”顺安吃惊了。

“我??我赚来的!”

顺安的目光盯在她的脖颈上,上面挂着一根金项链。

“能看看你的项链吗?”顺安问道。

“就是一根项链,没啥好看的!”秋红掩饰。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鲁小姐的,下面吊块翠玉!”

秋红神色紧张起来。

顺安逼视她,一字一顿:“说说,为什么它会在你这儿?”

“我??小姐送给我了!”秋红强辩。

“不会是偷的吧?”顺安揪住不放。

秋红正自尴尬,伙计端着小菜上来,一一摆在桌上。

“吃吧。”顺安几乎是瞬间改作笑脸,“我也饿了。”拿筷子夹菜,送到自己口中。

吃了一会儿,秋红显然想明白了,抬头:“晓迪,实话对你讲,我是拿走了小姐的一小点儿东西。我伺候小姐十来年,这是我该得的。再说,鲁家破产了,我不拿,也会有其他人拿。我亲眼看过了,他们家的房子,还有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全被官家封了。”

“我晓得。”顺安笑笑,大口吞吃。

“晓迪,”秋红却无食欲,盯住他,“我来寻你,是??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顺安继续吃饭。

“你还要娶小姐吗?”

“不晓得。”

“我劝你不要娶她了,她啥也没有了,比我还穷!”

“不娶她,你让我娶谁?”顺安放下筷子,冲她笑道。

“娶我呀!”秋红神情激动,“你答应过我的!只要你肯娶我,我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你住在哪儿?”

“就是你原来住过的地方,隔三道门,往东数,与你的一样是个阁楼,我租下来了。你不要住这儿,今晚就跟我去!”

“不成,我答应朋友守房子了。”顺安摇头。

“那??我陪你守,成不?”

“不成。我朋友不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住进他的房子。”

“你要守几天?”秋红问道。

“三天。”

“好,我等你。”

秋红走时已经小半夜了。

顺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睡。碧瑶的事尚未脱手,秋红这又寻上门来,真正让人头大。碧瑶还算好听,毕竟是个小姐身价,秋红可就好说难听了。

顺安思来想去,设计出N种摆脱方案,又都被他否决。顺安头大一夜,于天将亮时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正美时被章虎吵醒。

“还在睡呀!”章虎掀开他的被子。

顺安揉揉眼,坐起来,伸个懒腰。

“是不是昨晚吃不消了?”章虎坏笑几下,压低声,“我领教过,你的那个小娘是个厉害角色,浪得直流,三个汉子也搞不定她!”

“什么呀?”顺安脸色红涨,白他一眼。

“咦?”章虎抬腕,将表送他眼前,“你看清爽,早过十二点了!”

“昨晚遇到个事儿,折腾我到天亮!”

“嘿,”章虎来劲了,“快说说,这辰光正无聊呢!”

顺安将秋红来闹腾的事简要说了。

“小娘比哩,”章虎咂舌,“这贱货也是够狠!兄弟,你打算哪能个办哩?”

“要是晓得哪能个办,我就睡香了!”顺安苦笑。

“交给章哥,成不?”

“这??”

“兄弟不会是怜香惜玉吧?”章虎盯住他。

“好吧。”顺安咬牙。

夜深,嘭嘭嘭,有节奏的三声敲门。

秋红惊醒,抱住被角,警觉地看向房门。

嘭嘭嘭,又是三声。

“谁呀?”秋红问道。

一片沉静。

秋红侧耳细听。

四周静寂如死。

秋红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自诧异,嘭嘭嘭,门上又是三声。

猛然意识到是顺安,秋红心里咚咚直跳,声音发颤:“是晓迪吗?”

一声轻轻的咳嗽传进来。

“天哪,真是晓迪,才过两天!”秋红兴奋地嘀咕一声,点上灯,跳下床,打开房门。

门外闪进两道黑影。

秋红不及反应,两只胳膊就被他们扭牢。

秋红本能地尖叫,可嘴巴刚刚张开,一块麻布就塞进来。

紧接着,门口再次闪进一道黑影。

秋红的脸色白了。

灯光下,三个汉子皆是黑衣、蒙面,目露凶光,一看就是道上的暴徒。

最后进来的显然是个老大。

老大顺手将房门闩上,扳住秋红的脸,凑近看看,满意地点头:“嗯,货色不错!”又转对二人,“脱光!”

两个暴徒将秋红推到床上,扒光衣服。

老大慢慢脱下裤子,在秋红的绝望挣扎中,将她**。

看着秋红两腿间殷红的血,老大吧咂几下嘴巴:“小骚比,还是个处哩!”又朝二人努嘴,“该你俩了!”

两个暴徒依次上来。

暴行施毕,老大低喝:“小骚娘,说,财宝在哪儿?”

秋红的嘴巴仍被塞着,缩在床上。

老大努嘴,二暴徒上下翻腾,终于从床底搜出一个包裹,抖开一看,是秋红的所有细软。

老大将秋红脖颈上的项链取下,一手卡住秋红脖子,目光凶狠:“小娘比,若敢报官,我在你身上扎出三十六个洞!”另一手亮出利刃,在她眼前晃晃。

就在秋红快要气绝时,老大松开手,收起刀,打开房门,大步走出。

三个暴徒动作夸张地踏着楼梯,走到楼下,沿巷子扬长而去。

天色黑定,挺举、葛荔正在安顿孩子们入睡,阿祥匆匆赶至,喘着气道:“阿哥,快,鲁小姐不见了!”

挺举、葛荔相视一眼。

“啥辰光不见的?”挺举急问。

“我也不晓得。齐伯急疯了,正在四处寻人。”

挺举闷头寻思。

葛荔推他一把,人已站起:“愣个啥哩?快寻人哪!”

三人急急慌慌地跑出去。

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月亮升高,月光洒满大街小巷。

挺举、葛荔满大街奔跑。

挺举放慢脚步,渐渐停住。

葛荔急道:“快走呀,到江边看看,不定她会跳江哩!”

挺举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快,四明公所!”

二人撒腿奔向四明公所,推开门,疾步冲向俊逸、阿秀合葬的柩房。

门关着。

挺举推门,关得牢牢的。挺举飞脚踹门,连踹几脚,门被撞开。

柩房里充满尸体腐烂的刺鼻味道。

碧瑶静静地坐在父亲棺前,头歪着。

“小姐,小姐—”挺举急叫。

碧瑶没有应答。

挺举又要叫,葛荔闪身过来,伸手抱起碧瑶,冲出屋子。

葛荔抱住碧瑶远离柩房,正行走时,觉得身上湿热,低头一看,月光下,鲜血正汩汩地从她的手腕流出。

“天哪!”葛荔惊叫一声,将她放到地上,紧紧按住手腕,“挺举,快,撕条布给我!”

挺举扯破自己衣服,撕出一条,递过去。

葛荔用布条将她的胳膊紧紧缠住,用力捏住伤口,看挺举一眼:“愣啥哩?快抱上,去医院!”

挺举抱起碧瑶,葛荔捏住她的手腕,冲出公所。

二人将她送到就近的西人医院,值班医生查验伤口。伤不算重,碧瑶终是狠不下心,割得不深,加上救援及时,失血并不太多,昏迷是过于伤悲、气血攻心所致。医生包扎好伤口,上好消炎药,为防意外,又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安排她住进病房观察。

不消半个时辰,碧瑶悠悠醒来,睁开眼,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葛荔坐在她的床沿,热切地望着她。

挺举端来水,交给葛荔。

葛荔喂她,目光柔和。

碧瑶渐渐明白过来,看向刚刚包扎的手腕,转向挺举、葛荔,两行泪水无声流下。

挺举、葛荔对视一眼,嘘出一口长气。

“小荔子,”挺举小声道,“你守在这儿,我告诉齐伯去,他一定急坏了!”

葛荔点头。

听到挺举的脚步走远,碧瑶慢慢睁开一双模糊的泪眼,目光哀怨:“你??你们??为??为什么??救我?”

“傻妹子,你讲讲,究底有啥事体想不开?”葛荔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碧瑶啜泣起来。

“是为你的阿爸吗?”葛荔控制住语气,循循劝道,“人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世上的人若是都与你一样,亲人走,自己就跟着走,这世上早就没人了。”

碧瑶仍旧啜泣。

“是为你家的财产吗?”葛荔扫她一眼,“在这世上,财产是好东西,但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有钱没钱,日子总归是要过的。有钱富过,没钱穷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上只有人赶钱走,没有钱赶人走。何况金钱这东西,是流水,今儿流到东,明儿流到西,这辰光没钱,不定明朝它就又回来了,你说是不?”

碧瑶继续啜泣。

“是为那个负心贼吗?”葛荔终于绕到主题上,“你们的事体我晓得,前前后后我全都晓得。傅晓迪是个啥样人,我比阿妹更清楚。我只告诉阿妹一句,为傅晓迪这种势利小人寻死,不值得!天底下好小伙子多的是,阿妹才气逼人,艳如夏花,是真真切切的小姐身子、公主心,何必吊死在他这棵歪树上呢?不瞒你讲,幸亏阿妹没有死成,要是真的撒手走了,岂不成个屈死鬼了么?”

听到“屈死鬼”三字,碧瑶越发伤感,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咽咽地抽搐起来。

“阿妹呀,你得想开些。”看到话儿投机,葛荔趁热打铁,“天底下,负心男人处处是,阿妹不能为这种人活着,更不能为这种人去死!”

碧瑶哭得更伤悲了。

“阿妹呀,”葛荔眼珠子一转,“对付这种人,只能用一招,就是活出个样子让他看看,不但让他后悔,还要让他后悔得想死!”

“你??”碧瑶声音哽咽,苦苦哀求,“不要讲了??我啥也不想听,我只想死,我不想活,你??还有伍挺举,你们行行好,成全我吧,成全一个可怜人吧!”

“好阿妹呀,”葛荔眼珠子又转几转,“我晓得你不想活,我也想成全你。可??你这想想,你死容易,眼一闭,心一横,一了百了。可你身上的那个小生命呢?人家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是不?人家还没有受过一丝儿的委屈,是不?人家并不想死,是不?阿妹的心死了,可人家的心还没有死呢!”

葛荔的这一针算是扎到死穴上了,碧瑶将手捂在脸上,大哭起来。

葛荔将手抚在她的小腹上,凭她哭一阵子,不急不缓道:“阿妹呀,你再听我一句劝。人这一生,有些东西是可以丢可以换的,有些东西是不能丢不能换的。阿妹晓得哪些东西可以丢可以换吗?”扯扯她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就是。衣服总是要丢旧换新的,相信阿妹不会一直守住一件旧衣不撒手。跟衣服一模一样的是男人。有男人能过,没有男人也能过。有这个男人能过,没这个男人也能过,你说是不?”

碧瑶的哭声小了些,显然在琢磨葛荔的话。

葛荔将手抚在碧瑶的肚皮上:“有些东西是丢不得也换不去的,譬如这个孩子。老公没了,可以再嫁,男人没了,可以再换,孩子却永远是自己的。父母也永远是自己的。其他男人靠不住,只有阿爸靠得住,只有儿子靠得住。其他女人信不过,但姆妈谁都信得过,女儿谁都信得过。这是古今之理,你说是不?”

“我??我阿爸没了,我姆妈也没了!”

“我晓得,”葛荔应声接道,“可你有这个孩子呀。再过几个月,小宝宝就会出生。是儿子也好,是女儿也好,都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会与你相偎相依。你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

碧瑶以手掩面,再次悲哭:“我??我哪能个生呀?我??造孽呀??”

葛荔心里一揪,不由得打个寒噤,忖道:“是呀,一个黄花闺女,一个丝毫委屈未曾受过的富家小姐,哪能承受不明不白地生出一个孩子呢?”

离开医院,挺举急奔碧瑶的新家。

院门大开,灯光从大门里***,将巷子映得透亮。

齐伯守在院门外面,一脸焦急。

远远望见挺举,齐伯迎上,声音沙哑:“挺举??”

“寻到了,在医院里。”挺举接道。

“她??咋哩?”齐伯嘘出一口气。

挺举将碧瑶割腕自杀及送医院一事简要讲了,齐伯老泪淌出。

“唉??”挺举长叹一声,“鲁叔他不该撒手走呀!”

“是哩,”齐伯抹去老泪,“俊逸一生精明,可自打炒上橡皮股,就换了个人了,事事糊涂,谁的话也不听呀!”走回院门,锁上,扯上挺举急急走出巷子,奔向医院。

碧瑶睡熟了。

齐伯看她一会儿,扯挺举出来,在候客厅的长凳上坐下。

没过多久,葛荔也走出来。

“小荔子,齐伯谢你了。”齐伯冲她笑笑。

“七阿公,你逗我呀!”葛荔回个笑,在他身边坐下,看向挺举,“我摸清爽了,碧瑶的事体不是死结。她的心没有死透,还有个望,就是身上这孩子!”

齐伯点头:“是哩。”

“眼下的事体是,哪能让这孩子堂堂正正地生出来。碧瑶心高气傲,要是没个说法,她宁肯死!”

“是哩。”齐伯再次点头,思考良久,抬头,“要不,我把她带回老家,让她住在外婆家?”

“我提过了,她宁死不肯。再说,老家都是熟人,还扯到甫家那个混子,万一传到外面,让她哪能个见人哩?”

“哪能办哩?小姐打小没有受过屈,随便寻人嫁了,怕是不妥。再说,眼下这个景况,即使小姐肯,啥人肯来??”齐伯声音极小,半是自语,“背这黑锅?”

挺举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齐伯,这事体慢慢商量。她有这个望,一时三刻出不了大事体。一夜没睡,困死了,你俩守住她,我回去睡一觉。”葛荔站起来就走。

挺举亦站起来:“齐伯,我也有点儿事体,明早再来。”

齐伯目送二人走远,怅然良久,回到病房。

返回路上,挺举低着头一直朝前走,葛荔几番搭讪,他就如没有听见。

回到天使花园,挺举没进自己房子,而是跟着葛荔,走进她的房间。

“介晚了,你不睡觉,进我房间做啥?”葛荔盯住挺举。

“我??”挺举迟疑一下,“有话想说。”

“我晓得,”葛荔瞥他一眼,“你憋一路了!”

挺举咬紧嘴唇,盯住葛荔。

“讲呀!”

挺举依旧盯住她,嘴唇咬得更紧。

葛荔掩上房门:“这下可以了吧?”

“我??我??”挺举嗫嚅。

葛荔扑哧一笑:“讲呀!”

挺举猛然伸手,捉住葛荔,将她拉到胸前:“小荔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葛荔吓一大跳:“你??做啥?”

“看着我的眼睛!”

葛荔看向他的眼睛。

四目对视。

挺举一字一顿,字字结实:“小荔子,我决定了,我来背这黑锅!”

葛荔傻了,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挺举脸色凝重,显然不是开玩笑。

葛荔总算反应过来:“天哪,你??疯了吗?”

“我没疯!”挺举目光坚毅,“小荔子,你听我讲。我的意思是,我娶下鲁小姐,明媒正娶,让她堂堂正正地生出孩子。但这是假的,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葛荔急了:“你??你??”

“小荔子,你晓得的,鲁小姐只爱顺安一人,顺安也爱她,他在神灵面前发过誓??我晓得顺安,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害怕回到过去,不敢担当而已,但在心里,他是有鲁碧瑶的,前天我揍他时,从他的眼珠子里,我看得出!”

“可??万一你们??弄假成真了呢?”

挺举跪下来,捉住她的手:“小荔子,就现在,就在这儿,我向你求婚!”

葛荔显然没有料到变化如此之大,一时呆了。

“四方神明在上,”挺举松开葛荔,朝四方各磕一头,“我,伍挺举,对天对地,对各路神明,郑重起誓,今生今世,我伍挺举只爱小荔子一人,只视小荔子为妻,若生二心,天打雷劈!”

葛荔身子酥了,亦跪下来,瘫软在他怀里,声音小而颤抖:“你的小荔子??听见了!”

“小荔子,”挺举拥住她,“我思前想后,要救鲁小姐,没有比这更妥善的办法。鲁小姐一心求死,可她??不能死。她若死了,叫我??如何对得住鲁叔,对得住我??我的阿爸??”

“我??我晓得??”葛荔啜泣。

“小荔子,”挺举松开她,盯住她的眼睛,“这桩事体,对别人是暗的,在我们自个儿,是明的。我们把话对鲁小姐讲明,对齐伯讲明,也对老阿公讲明。待鲁小姐过去眼前这道坎儿,待她生下孩子,待一切好转,我相信,顺安一定会回心转意,毕竟孩子是他的。那时,我们再把事体挑明,有情人各成眷属!”

葛荔咬会儿嘴唇,轻轻“嗯”出一声。

“这事体最好你来对鲁小姐讲,我讲不清爽。”

葛荔又咬会儿嘴唇,再次“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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