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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摔倒在地面,并不起身,只任凭自己趴在冰冷的地面,喉咙中仿佛含着一枚极酸涩的苦杏,怎么都咽不下去。
谢陵作完画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他脚步匆匆,先将程阿婆扶起来,待谢陵感受到程阿婆身上的冰冷时,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谢陵又去搀葡萄,给屋里点起灯火。
橘黄色的烛光,在葡萄受伤的脸颊上跳动,映照出她发红的眼圈。葡萄乌黑的眼眸中,莹润的水珠未曾断过,扑簌簌地像不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粒一粒地滚落下来。她整个人仿佛痴了傻了,只知道哭泣。
谢陵探了程阿婆的鼻息,又试了脉搏,淡声道:“阿婆,已经没了生息。”
一句话,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点燃了葡萄眼中的光亮。她整个人,宛如失去了力气,栽倒在谢陵怀里,喃喃道:“都怪我,我不该出门的。若是我不出门……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谢陵的双眼逡巡着屋里的一切,他很快便发现了,移动的床榻,掉落在地面的木匣子,和程阿婆手背鲜红的牙齿痕迹。
谢陵轻拍着葡萄:“可能是家中进了贼人,谋财害命,不过也不尽然,还是要先报官才好。”
但这番说辞,明显不能平复葡萄心中的愧疚和难过。屋内很静,只能听得到葡萄的哭泣声音。
第二日。谢陵报了官,来查看的仵作说,程阿婆是急火攻心,导致吐息不畅,和偷盗贼人的行动,确有关系。县衙捕快记了案,便匆匆离开。谢陵以为,此事很快便会有个结果。但葡萄却说:“不会的,镇上大小事宜,一年中有多少悬案,都没人处置,又怎么会……管阿婆的事情。”
谢陵哑然,他在长安城时,见到的捕快都是勤恳做事,从未想过,还会有许多悬案,经年累月地放着,都未曾处置。
葡萄的眼睛红肿,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若不是要强撑着处置程阿婆的身后事情,恐怕她早已经倒下。谢陵看着葡萄这副模样,唇瓣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几日,葡萄都未像往常那般,和谢陵亲近,就连用膳时,都是相对无言。葡萄默默地起身,去程阿婆的屋内,为程阿婆诵经祈福。
葡萄不识字,她看不懂经书,便只能央求别人将往生咒一句一句地教给她,葡萄再想办法背下来。到如今,葡萄已经能流利地在程阿婆棺木前面,背诵往生咒。
这几日,葡萄的眼泪几乎要流干了,再背诵往生咒时,只是眼圈泛红,却不曾落泪。直到葡萄为程阿婆收拾屋子,翻找出来一包冬瓜糖时,她只觉得眼睛一酸,扑在程阿婆的棺木上,哽咽哭泣起来。
葡萄想起自己幼时不懂事,分明程阿婆一个人养活葡萄,已经很艰难了。但葡萄看到其他孩子吃着颜色亮丽的饴糖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羡慕。葡萄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想一切都被程阿婆看在眼中。
这一年年末,家家户户团圆之时,程阿婆靠剩下的银钱,准备了几味菜,两人终于能吃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饭后,程阿婆拿出一包冬瓜糖,递给葡萄。
葡萄不肯接,她声音细小,脸颊红红的,像是在觉得羞愧:“阿婆,我不要,我能吃苦的。”
她不是只想要吃糖的坏孩子。
程阿婆却把葡萄搂在怀里,捻出一块冬瓜糖,送进葡萄嘴里,问道:“甜不甜?”
葡萄诚实地点头。
程阿婆笑道:“先苦后甜。小葡萄如今日子过得苦,以后会一点点变得好的,比冬瓜糖还要甜。所以葡萄,纵然今天吃到了难吃的苦瓜,也要想着明天可能会有冬瓜糖可以吃,这样日子才过得下去。”
葡萄当时不懂,只迷茫地颔首。
……
葡萄拆开纸包,将冬瓜糖放进嘴里,朝着棺木里无知觉的程阿婆说道:“阿婆,很甜的。”
只是冬瓜糖再甜,眼泪却是太苦了。
第23章第23章
烛火跳动,葡萄的眼前被水雾模糊,她扬起脸,便看到谢陵缓步走了进来。谢陵本就生的身子颀长,他的影子倒映在地面,被投的越发高大纤长。
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正好落在葡萄身前,她稍微一抬手,便能触碰到那地面上的手臂、掌心,从中汲取足够的温度,让她不必再心冷身寒。
程阿婆的离开,仿佛在葡萄的心口,剜开一个破洞,凛冽的风呼呼地吹进去,再涌出来,如此反复。葡萄似一只扬在空中的风筝,往日有程阿婆在,这只风筝末端的细线,便被程阿婆轻轻拉扯着,让葡萄觉得自己终会有一处归所。可是如今,风筝线蓦然断掉,葡萄整个人失魂落魄,她既思念程阿婆,又急切地想着找到牵扯风筝线的人,将她重新握在手中。断线的感觉,总在不停地提醒着葡萄,她的出身是何等的被人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