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2)
信纸已经很旧了,边角都开始泛黄。
厚厚一叠不只是因为数量,也因为纸张沾了水渍又干掉,表面变得不平整。
病房里床帘都被拉开,光线干净明亮。
病床上躺着的人呼吸清浅,睡相安稳,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
临颂今坐在病床边,在宁初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望着他的面容,一动不动。
直到太阳从东一点一点往上攀爬,投进病房的阳光温吞后退到脚边时,他低下头,指腹沿着信纸边缘摩挲过,慢慢翻开......
【我来这里多久了?
啊,好像已经很久了,这里看不见太阳,我都不知道外面到底过了多少天了。】
【那个男生还会回来吗?
如果他回来的话,我可以用帮他保管过信纸的理由让他把这些偷偷分我一半吗?
应该可以的吧,他看起来很好说话。
如果他不回来......
如果不回来,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们又来找我要照片了。
那个人掐了我的脖子
他的指甲好长,掐得我好痛,喘不过气
可是他们绝对不会猜到我把照片藏在哪里,我不能给他们,绝对不能给他们。】
【对面的男生又哭了,哭的好大声
他旁边那群人笑得好大声,我听见了。
他们肯定又在用那个男生男朋友的照片在教训他,看一次照片就电他一点,还要洗脑他是因为照片上的人,他才会经历这些
我知道,我见过他们这样欺负人
小宁,不能把今今的照片交出去,不能】
【那个男生还没有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是不是已经被家人接回家了啊
要是他回家了就好了,别再回来了,这里好像地狱一样】
【他们用电棍打了我,我好痛啊
我明明不认识他们,我喜欢谁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错,他们凭什么让我认错
错的是他们,有病的是他们,该认错的是他们,该治病的也是他们,我没有错】
【我的记性好像变差了,是吗?
我自己都快忘记照片藏在哪里了
这样也好,连我都忘记了,他们就更找不到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照片,他们想做什么?】
【我怎么又在黑屋子里呆了一夜
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脑子好乱,我听见有人一直在哭,一直在叫,可是我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今呢?
今今怎么没有陪着我了?】
今今呢?
今今怎么不在我身边了?
这里是哪儿?
这是在哪儿......
宁初疑惑着,
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
不能动,
不能说话,只能在一片白雾茫茫中被风捧在半空飘飘荡荡,迟钝地思考。
他漫无目的飘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雾气被风吹散,他的身上凝满了空气冷却后的水珠,开始拖拽着他不断下坠,下坠。
终于坠落在水边,涟漪荡开,变成一面朦胧的镜子。
他努力透过镜子往里看,看见荒芜中拔起的高楼大厦,看见钟楼的时刻被无形的力道推着慢慢转动,看到高考结束后从校门鱼贯而出的考生。
看到自己站在门口,迎着余晖冲远去的轿车高高挥手,又在车子消失后转身,穿过绵长的城市街道回家,远远在小楼下,看见妈妈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她背后的小楼崩解陷落,在熊熊烈火中变成废墟,变成火星四溅的炼狱。
看着火舌舔舐着她的裙摆,看着她忽然绽开贪婪的笑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倏然流动的寒风将他即将触地的身体卷回高空,他俯瞰着下面的一切,脑海深处封锁的记忆倾巢涌出。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年高考结束,他没能如约奔赴海洋馆,甚至连当晚的同学聚会都没能参加。
他被沈翠翠以一个拙劣的借口骗上了飞机。
——你长大了,你爸想见你一面,纵使没有父子情,你总有责任当面感谢一下他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天,多拙劣的借口啊。
他那个父亲恨不得没有他的存在,怎么可能想见他,想听他一句谢谢?
他怎么就相信了呢?
大洋彼岸的国家没有给予他任何善意。
在被强制送进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时,沈翠翠对他露出了这么多年来矛盾的一个笑容。
生硬,狰狞,不甘,如释重负,凄厉又疯狂。
她对他说:“你真没用啊,我拿着你的信去找她,告诉她你是个绝后的同性恋,不会对他儿子的地位有任何威胁,可他们还是不肯接受你。”
“你爸说你恶心,变态,不配做他儿子,丢尽了他的脸,你说你有什么用处啊,都没个正经能见人的身份,光是存在就成了他恨不得藏一辈子的污点。”
她说,他们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把他带出国治病,承诺治好就接他们回去,等回去之后,还能再给他一大笔钱。
宁初觉得这太可笑了,他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天真,为什么觉得他们已经得逞地把他们母子送出国了,还会把他们接回去?
哦不对,不是天真。
是愚蠢。
在那之前,宁初只是觉得她头脑不清醒,看不清世事辨不清是非。
可是现在他才意识到,她简直是个贪婪的魔鬼,又蠢又坏,把自己的未来堵在别人身上,不惜用亲生儿子的未来做踏脚石。
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反抗了,宁初选择在他们收走手机之前拼尽全力将它砸了个稀巴烂。
但沈翠翠
不知道怎么得知他身上还有和临颂今的合照,提前告知了戒同所的人,从进去,他们就开始逼着他交出照片,无所不用其极。
关他,打他,不给他吃饭,三番五次企图在他被电得神志模糊时问出照片的下落。
可宁初始终死咬着不肯松口。
他想过像毁掉手机那样毁掉照片的,可每当他将照片攥在手里,看见照片上少年温柔的眼神,他就舍不得,怎么也舍不得。
这是唯一和过去有联系的东西了。
这是唯一的,可以继续陪伴他的东西了。
他把它叠得很小很小,用力塞在床角的钢管里面,无论那些人怎么逼问他,他都只有一句回答:我没有什么照片。
他和几个不同地区的少年在一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窗,没有灯,四周都是铁皮,住在里面会让人觉得呼吸都喘不过气。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可以听见看见他们把所谓的“病人”
困在中间的椅子上,给他带上一顶“治病”
的帽子,再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摆在他面前。
他们指着照片,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问病人还喜不喜欢,说一次,就会将他电到浑身抽搐,一直不松口就一直电。
反反复复,直到提起那个人,他就会条件反射生出恐惧。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明明施暴的是他们,却口口声声将责任推卸到无辜的人身上,将自己塑造得多么高大伟岸。
看得多了,经受得多了,宁初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因为他们拿不出照片,只能依靠一个他们念都念不标准的名字来“治疗”他,他比在场其他“病人”都幸运。
再后来,那个据说“治疗最成功”的男生离开了。
离开之前,他给了宁初一沓信纸,一支被咬得皲裂的圆珠笔,他说那是他用一只钻石唇钉和一个“医生”换来的,用不完了,所以送给宁初。
藏的时候要记得正面朝下,那个“医生”不会收走它。
宁初开始用它来记录许多事。
最开始是漫无目的写一些琐事,想要把注意力从身体的疼痛转移,写得乱七八糟,没有逻辑。
可是后来随着他的记忆在一次次电击中减退,他开始感到恐慌,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彻底忘记今今,于是开始事无巨细记录自己脑中尚存的每一件事,反反复复描摹今今的名字不知道多少遍。
不管受到多少折磨,他始终存着希望,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从这里离开,从这个国家离开,只要活着,他就还能回去找今今。
他离开的太急了,今今这么久找不到他,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
他忍受着一切,在记忆时好时坏时努力回忆过往,重复一遍又一遍,恨不能把和今今有关的一切镌刻进身体每一寸骨骼,挖空大脑也不会忘。
日子一天天堆叠起来,都不需要压缩,就已经被眼泪和哀戚填满,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直到......直到那天清晨,他在房间门口意外捡到了一只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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