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一章 认祖归宗的女疯子(2/2)
听到这话,武安整个人都怔住了,她旁边的婢女震惊不已。
梁萤道:“我脸上涂抹了东西,阿姐若是不信,可差人送水来。”
婢女看向武安,她强压下内心的震动,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一盆清水被送了上来,梁萤起身走上前,麻利地挽起袖子,拿胰子把脸上的易容之物清洗干净。
露出来的那张脸白净秀美,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灵动会说话的桃花眼,全然没有方才的平庸。
伺候在一旁的婢女素娥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再看那小娘子,还别说,当真有几分相似。
武安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是嫡长女,出嫁得早,并不清楚这人是谁,再加之先帝子女众多,哪里还记得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
不过听到对方说从清君侧那场灾难里逃出来的,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那种冲击是非常巨大的。
她自然也清楚那场灭顶之灾,王室里的子弟皆被屠尽,除了现在的天子外,当时的东宫和后宫相关人员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
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女郎唤她阿姐,并说自己是那场灾难里仅存的一位公主,她一时觉得荒唐之极。
可眼前这年轻女郎确实看着面熟。
武安心里头一时微妙且复杂。
见她久久不语,梁萤心里头忐忑,露出委屈的小白兔神情,慌忙伏跪到地上,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安才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十五娘?”
梁萤额头贴着地,谨慎回答:“回阿姐的话,我阿娘是不起眼的宫女,你出嫁得早,不知道阿萤也在情理之中。
“当年楚王攻进皇宫的那一天,后宫妃嫔和未出阁的姐妹们皆被先帝聚到乾政殿殉国守节。
“阿萤当该赴国难,保全皇室体面。
“可是在我被内侍用白绫绞杀得奄奄一息之际,楚王叛军攻进乾政殿,我亲眼看到先帝被他们斩杀,存活的妃嫔和姐妹们皆被□□至死。
“当我清醒过来,整个乾政殿内全是尸体。
“那时候我心中很是害怕,本该随他们奔赴国难,可是我心中不甘。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是先帝被杀的唯一见证人,我得想办法活下去,活着走出这个皇城。”
“后来我扒下内侍的衣裳趁乱逃离,途中不慎坠进护城河,本以为必死无疑,想来得上天护佑,竟然死里逃生被暗流冲出了皇城外。
“当时我侥幸卡在了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得了旁边居住的婆子施援手救助,这才大难不死活了下来。
“那时候京中闹得人心惶惶,楚王大肆屠杀王室中人,我不敢在京中久留,迫不得已孤身一人离开京城,随波逐流。”
听了她讲的经历,婢女素娥动容不已,武安心中亦是激动难平。
她一字一句问:“你当真亲眼见到先帝被楚王叛军斩杀的?”
梁萤发誓道:“我若敢有一句谎言,当该遭天打雷劈!”
武安望着那张年轻的面容,久久不语。
那场“清君侧”对于王室来说就是一场不可磨灭的伤疤,如今忽然被重新揭开,纵使武安不问世事多年,也难免会耿耿于怀。
皇室那么多子嗣,尽数被屠灭,不仅是他们这些嫡系,旁支也被灭得一干二净。
先不论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那场惨绝人寰的见证者,光带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冲击,令武安不得不去重视。
见她面色不太好,素娥担忧道:“主子……”
武安回过神儿,疲惫道:“我有些累了。”停顿片刻,“你到山脚去罢,不要在观里,省得惹来麻烦。”
梁萤欲言又止。
素娥道:“小娘子且先回罢,若有什么事,奴婢会差人来。”
得了她的话,梁萤才稍稍放心了些。
鉴于她易过容貌,素娥把她领到隔壁屋处理面容。
把梁萤打发走后,素娥过来伺候武安。
这时候该用午饭了,道观里备了膳食送过来。
武安却没什么胃口。
素娥道:“主子多少还是用些,你一到夏日就清减不少,还是身子要紧。”
武安沉默了许久,才道:“方才那女郎的话,有几分真假?”
素娥摇头,“奴婢不敢作定论。”顿了顿,“不过她的样貌确实与王室里的贵人有几分相似。”
武安看向她,显然是不信的,平静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能在那样的险境里存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素娥:“万一是上苍护佑呢?”
武安愣了愣,没有吭声。
素娥继续道:“她既然寻了来,定有目的,倘若她所言是真,主子又会不会还她一个公道?”
武安被这话给问住了,一时回答不出来。
她不问世事许久。
这些事本不该沾染,因为一旦牵扯到,定然不得安宁。
可事关先帝,她没法选择漠视。
素娥跟了她许久,对她的脾性也了解,试探道:“那女郎来历不明,在没有弄清楚她的身份之前,主子还是谨慎些为好。”
武安皱眉,“宫里头的人都死了,要如何弄清楚她的身份?”
素娥:“宫里头的贵人虽然没了,但总有存活的宫女老嬷嬷们,只要她所言不假,寻来当年服侍过她的人,总能验明正身。”
武安垂首不语。
素娥继续道:“倘若就这么把她打发走了,想来主子心里头也放不下,毕竟事关先帝。”
武安沉默了好半晌,才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认祖归宗?”
素娥:“这个好办,待奴婢明日下山去问一问就晓得了。”
武安看向她,“你行事小心些,京里是什么情况,心里头有数。”
素娥点头,“奴婢明白。”
武安做了个手势,她行礼退下了。
外头偶尔传来蝉鸣,武安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她对先帝,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当时出嫁得早,先帝那么多子女,后宫除了妃嫔替他生儿育女外,也有一些不知名的宫女和低阶贵人。
一个风流成性的老儿,若用客观的态度去评断,诚然王朝的败落有楚王的因素,但更多的根源还是自家老子昏聩造成。
武安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头疼。
她清净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继续清净下去。
而另一边的梁萤怕给她惹来麻烦,依言下山到山脚的一处农家小院落脚。
慈云观香火旺盛,山脚有市集,平时周边的村民会来这里赶集,附近也有客栈商铺,今日正是赶集的时候,很是热闹。
陈安租了一处农院,那院子原本是一对年轻夫妻的父母所住,二老过世了便一直空置着,专门用于租给过往商旅或香客落脚用。
陈安忽悠他们说要在这边等人,暂且租下来出入,给的租金也高,两口子爽快应承下来。
下午梁萤他们回来,进入院子后,陈安备下解暑的甜瓜送到堂屋。
梁萤随手抓起椅子上的蒲扇,说道:“今年比往年热得多。”
陈安端水给他们洗手,问道:“如何了?”
梁萤应道:“先等等。”
她放下蒲扇,洗手拿起一块甜瓜啃食,汁水充足,甜津津的,又在井里冰镇过,下肚整个人都清凉不少。
赵雉有话跟她说,二人进了里面的厢房,他问道:“那武安大长公主见过你之后,可曾说过什么?”
梁萤摇头,“没说什么。”又道,“我跟她又不熟,她能说什么?”
赵雉:“……”
梁萤厚颜道:“既然来了这趟,怎么都得弄点东西回去,哪怕是碰瓷儿呢,也得薅王室的羊毛。”
赵雉哭笑不得,“合着你还有理了。”
梁萤无耻道:“不然呢,我辛辛苦苦跑这趟,岂能白跑?”
赵雉盯着她看会儿,尽管他心中早就晓得她要么是公主,要么就是郡主,还是没有勇气试探她。
下午梁萤小睡了阵儿。
她到底是女郎,没有这群老爷们经得起折腾,从俞州赶路过来一路奔波,清减了许多。
农家院比不得州府里,周遭的环境差得多,蚊虫也有不少。
这里没有蚊帐,又闷热,她睡得很不安稳。
赵雉拿蒲扇坐到床边给她打扇,听着外头的蝉鸣声,她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到申时,平头前来传信,告知赵雉道观里有人送了口信,让梁萤明日上午走一趟附近的永春园别院。
赵雉应道:“晓得了。”
平头顺便从集市那边带来驱蚊药膏等物什,晚些时候梁萤醒来,身上抹了些药膏,蚊虫才不围着她叮咬。
第二日上午赵雉送她前往永春园别院,倒也不远,只需走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昨晚素娥就宿在别院,听到仆人来报,差人把他们请进来。
梁萤进入厢房,素娥同她行礼,梁萤还礼。
素娥开门见山道:“昨日在道观里说话不大方便,我家主子有许多疑问,差奴婢来问姑娘,还请姑娘如实作答。”
说罢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梁萤入坐,素娥坐到她对面,问道:“姑娘你说是王室里的十五娘,可有什么证物之类的物什?”
梁萤摇头,答道:“也不怕素娥姑姑笑话,我生母在宫中不起眼,打小寄养在别的妃嫔名下,日子过得拮据。
“且先帝子女众多,我排行十五,后面还有好多位比我小的妹妹,像我们这些没有名分的人,实难拿出物证来自证。”
素娥细想了阵儿,又问:“宫里服侍过你的嬷嬷可还记得?”
时隔数年,关于原主的记忆梁萤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谨慎答道:“我在逃出来时曾撞坏过头,当时缓了好些天才恢复过来,对以前的事情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也记不大清楚。”
素娥微微蹙眉,继续发问:“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何到至今你才回京寻亲?”
梁萤沉默了阵儿,才答道:“京中的情形素娥姑姑也是清楚的,我不敢回来,怕保不住命。
“这些年我在外头流离失所,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好歹能活命。
“可是这一回,我实在是没得办法了。
“春日那楚王派兵去俞州围剿,我在那边落脚容身,倘若俞州被破,便又要流离失所。
“当初我从宫里流落到民间皆是楚王导致,如今又要因他流离,我心里头不服气,他明明是乱臣贼子,哪来的胆子敢这般肆意猖狂?
“俞州上百万的老百姓,一旦州府被攻破,必然遭殃,故而我才千里迢迢冒着风险来了这一趟,想替自己讨个公道。”
“那楚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王室苦他久矣,我当初既然在那场清君侧里活了下来,便是上苍护佑我梁王室不该命绝于此。
“这次我进京来求,是想求天子给我名分,讨伐楚王。”
这话说得素娥眼皮子狂跳,整个人都心神不宁,“你休要口出狂言。”
梁萤严肃道:“我俞州三万军,握了十郡百姓,春日里钟将军率军攻打,折损了四万大军退守回东州。
“只要朝廷给我名分,我便将楚王当年在乾政殿的罪行公诸于世。
“到时俞州振臂一呼,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诸侯前来俞州共商讨伐大事,那楚王岂还敢像今日这般猖狂?”
素娥抽了抽嘴角,被彻底唬住了。
梁萤起身行礼道:“还请素娥姑姑以大局为重,梁王室已经被逼至绝路,倘若不奋起一战,只怕危矣。
“一旦亡国,武安大长公主便是前朝的公主,大厦将倾,覆巢无完卵,谁也躲不过这场灾难。
“你是阿姐身边的人,这些年也看到了王室的遭遇,自然也盼着她能平平安安。可是她的这份平安,又能继续维持多久呢?
“她身为王室的嫡长公主,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父辈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断送在楚王的手中吗?”
素娥的后背沁出些许冷汗,打断道:“你莫要再说了。”
梁萤闭嘴。
素娥镇定道:“此事兹事体大,一个不慎就要连累天子,岂能因你的三言两语就做下决断来?”
梁萤默了默,收敛道:“是我莽撞了。”
素娥皱着眉头,“你先回去,若有什么事,我自会差人去寻。”
梁萤也没继续逗留,行礼告退。
素娥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妈的,区区一个女娃,竟然敢挑战楚王的权威。
吓死她了,真他娘的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