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4/4)
走了出来,刚到沁芳亭,就见邢岫烟这个昨天没喝酒的走来,宝玉忙问:“姐姐哪里去?”岫烟说:“去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她为人孤僻,不合时宜,万人都不入她的眼。原来姐姐却能与她攀谈,不似我们这一流俗人。”岫烟笑说:“她也未必是高看我,只是我们做过十年邻居。从前她在苏州蟠香寺修行,我家贫寒(没自己的房子),就租的她们庙里的房子,所以常找她呆着。后来她不合时宜,权势不容,就待不得蟠香寺了,竟投到这里来了。想不到我也暂住了这里。”——估计是有地方恶少骚扰妙玉,于是跑北京来了。
宝玉听了,喜的笑道:“原来有这多巧事。正好我有一事不明白,刚好请教姐姐,你看看这个生日贺卡,上面她自称‘槛中人’,是个什么道理啊,我又该怎么回她?”岫烟接了贴看罢,笑说:“呵呵,她这脾气真是改不了了,竟是变得这么放诞诡僻了。是这样,她常说,古今的诗里,只有两句好的,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她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已经物我两忘了。所以你如今只自称‘槛内人’,回给她,就合了她的心了。”
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呦了一声,方笑说:“难怪我们家家庙叫‘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个意思。姐姐就请,让我回去写回帖。”岫烟听了,自去栊翠庵,宝玉回房写帖子。铁门槛的典故是这样的,从前一个高僧,书法特别好,就跟启功一样吧,于是人们都拿着钱包过来求字,买字,来的人太多了,门槛都踩坏了。于是,他家就用铁包上门槛。这连起来的意思就是说,纵然你现在得意嚣张,名声红的天天上百家讲坛,围着你的保镖天天连挤再踹地把拥上来的粉丝们使劲踢才能让你通过,签名售书一天签一万个名字手都酥了,但终究有一天,你是进到土馒头里边(坟墓里),再没一个人理睬和知道你。简单说,也就是看破红尘的意思。那妙玉就是这样看破红尘、自我安慰的。只是,既如此,何必活着呢。
于是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有“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掰”几个字,熏香沐浴以后,才给你写的这帖子,怕我的臭气,通过字的臭场,给你传过去。写罢,亲自跑到栊翠庵来,隔着门缝投进去,仍旧回来了。
其实,既然是槛外人,何必还拜槛内人,还是凡心不了。
这时宝玉又见芳官已经梳了头,挽起纂来,带了写珠钗的花翠,忙命她改妆,又命把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头发分成左右两边,又说:“冬天戴着大貂鼠卧兔(像卧兔的一种貂皮帽子,带在左右分的直发上),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的小战靴(这个裤腿要放在靴子里),或者散着裤腿,穿净袜厚底镶鞋(platfo
mshoes,如同宽脚牛仔裤里藏着高底厚底平鞋,已经向美国女孩看齐了。长裤高鞋而不是女孩子的绣花薄底鞋,已经带男孩或者现代气魄了),又说:“芳官名字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于是就该叫“雄奴”。芳官对这身打扮和名字非常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就说我和茗烟一样都是小厮就是了。”宝玉笑说:“到底人还是看的出来。”芳官笑说:“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个土番(藏滇青海来的),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么说可妙?”(大约土番的女孩也可以当众出门,而且打扮也不似中原古小姐。“打联垂”就是类似xīn • jiāng维吾尔族少女那样,把四边头发编成五六个较粗的长辫子,一身披下来在四周,过肩到腰。当时藏族和西国土番也是打联垂的发型,刚好芳官头发多,可以这样。)
宝玉听了,喜出望外,忙笑说:“这却很好。我也常看见有些官儿跟着一些外国献来的俘(当时有所谓昆仑奴,竟是黑奴),图的他们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样,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正好跟匈奴相通,都是外种的,他们都曾经骚扰过我们。幸好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以往这些历朝中的猖獗小丑,都拱手低头,由远来降。我们正应该作践他们,为皇上生色,为君父生色。”芳官说:“既这样着,你就应该去练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这岂尽忠效力了。何必借着我们,摇唇鼓舌的,自己寻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说:“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不需要练武打仗了。所以咱们即便一戏一笑,也该称颂,这才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俩人都以为妥当甚宜。宝玉从此就叫她“耶律雄奴”。
湘云本来也是喜欢武打扮的,自己有时束着大带,穿着马蹄箭袖。最近看宝玉把芳官打扮成美国女牛仔了,就把自己的葵官也打扮成小子了。宝琴也把自己的豆官打扮成了小书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没有长上衣了。湘云就给葵官改名叫“大英”,因为他姓韦,就叫他韦大英,这才合了自己的意,暗含“韦大英雄能本色”之意,不涂脂抹粉,本来面目见人才是大英雄。总之,都把她们当芭比娃娃打扮玩。
这时候,平儿说的还席也开始了。摆了几桌酒席。刚好,尤氏带着佩凤偕鸾两个贾珍的妾也来了,一起参加。这俩也是姣憨女子,见了湘云、香菱、芳官、蕊官一干女孩,自是说笑不玩。吃完就一起到怡红院,忽然听到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鸾、香菱等人笑在了一处,问是什么话,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调,或忘了字眼,甚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整个在场人群凡听到的无不笑倒。
宝玉又见人人取笑,恐怕作践了她,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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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有听说有一种金星玻璃宝石,她就改名叫‘温都里纳’(法语,意为内含金星的宝石)可好?”
芳官听到了更喜(她也喜欢巴黎),说:“就这样吧。”因此又换了这个名儿了。但是众人都嫌拗口,仍翻成汉语名,就叫她“玻璃”。
大家又坐下玩笑半天,佩凤、偕鸾两个又要去打秋千去,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就是送着荡起那秋千来)。”主子送怎好使得,慌的佩凤忙说:“不用,你别替我们添乱子了,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宝玉忙笑说:“好姐姐们别闹了,弄的叫人跟着你们学着骂她。”偕鸾笑罢又说:“笑软了,还怎么荡呢。掉下来栽出你的黄子来。”黄子指鸡蛋黄,人又不是鸡,黄子又喻为种子或者司生殖类的东西,所以又有“下作黄子”这样的骂人话。佩凤大怒,便追着打她。
正闹着呢,忽见东府的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不好了,老爷宾天了。”原来,那贾敬不住在家里,天天住在寺里,吃研制出来的长生不老丸,最后吃了一肚子金砂,实在消化不了了,就突然咯屁了。尤氏就急了,忙忙跑出去,奔到玄真观里,进去一看,老贾躺在仙床上,虽然死了,但肚中坚硬如铁,脸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好像出土的斑驳青铜物,赶紧命喊贾珍等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