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1/2)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个女人不是自杀的吗?我和她只是毫不相干的邻居,你凭什么怀疑我?”
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外面的天空是浓墨般的黑色,一层一层的厚重雨帘淹没了远处的灯光。站在窗前的年轻侦探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怒交加的脸孔,眼睛里涌现着愤怒的光,他不确定那色厉内荏的神色是不是为了掩饰心虚,但这无碍于平成的福尔摩斯先生得出的结论。
“如果是自杀,平野女士的坠楼就不应该发生在与她毫无关联的你家,特别是浴室这个位置的窗户,与她家房间的窗户相邻,通过晾衣杆这样的工具就能够打开了,只要你把她推到窗外的时候从侧面使力,尸体的落点就不会在你房间的正下方。”
“这是污蔑!我凭什么杀害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对方生气地说,“警察不是已经从她家的房门检测到那个高桥的指纹了吗?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拉扯不清,一定是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就算不是那个女人自杀,也肯定是高桥因为什么原因杀了她!”
工藤新一问:“所以,这就是长泽先生对她心怀杀意的理由吗?”
“什、什么?”被诘问的人愣了一下,“都说了不是我——”
“首先,让我说明平野女士不是自杀的理由,”工藤新一说,“平野女士的死因是高空坠落,验尸结果除了造成致命伤的脊骨断裂之外,死者头部也存在被硬物击打的新伤,因此判断平野女士有可能不是出于自主意识跳出窗外。此时根据电梯监控证明,晚上19点25分,居住在低层的高桥先生来到死者所住的楼层,10分钟后,又匆匆忙忙下楼,形迹可疑。这正好是外面看到平野女士坠楼的时点。现场检出高桥先生的指纹,如果高桥先生进入死者家里并目击了她的自杀,那他第一反应该是呼叫救护车和报警,而非立刻离开现场。”
“没错!就是这样!”长泽说,“肯定是他们有什么感情上的纠纷,说不定是女人出轨,这个人才会一言不合痛下杀手。”
目暮警官默默点头,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也是他们检查现场之后得出的判断。却不明白为何工藤新一阻止了警员将高桥带回警局。
被两名警员压在地上的另一名青年顿时脸色灰败:“等、等下,我真不是——”
“根据高桥先生的供述,他和平野女士只是同一会社的员工,没有私情,”工藤新一打断了他的争辩,平静地说,“但从我看来,高桥先生应该对她怀有单方面的爱慕之情。虽然有些失礼,经我调查死者的衣着和屋内可以判断她是一个有些强迫症的性格,化妆品只用同一个品牌同一个主题的套装,杯盘餐具全是相同的款式,家电只选择一个品牌,以及套装的衣服……平时的衣着不必说,也包含内衣的款式。衣橱里收纳的也归类摆放,只有浴室外洗衣篮里只剩下了单件的文胸。这显然是当天换下的衣物,死者身上的内衣是成套的,你们猜测现在另一件在谁的那里?”
现场的警员不约而同将目光瞄向在现场唯一留下指纹的高桥身上,对方满脸通红,却哑了声音。
长泽满眼鄙夷:“看不出来啊,真是变态。”
“……就算是两情相悦的情侣,也很少有女性会让恋人带走这种私物。而且如果是他杀,冲突之前也不至于想到这些。那就存在一种可能性,死者当时不在自己的家里,才会给外人不告自取的机会。家门没有上锁,证明死者认为自己应该会很快回去,而作为邻居的长泽先生那个时候……”
“都说了我只是一个人待在自己家里!”长泽说。
“浴室与平野女士的房间相邻,地面有没有干透的水渍,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一个人洗澡啊!”
工藤新一的神情里带着深意,长泽可能是以为他已经把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才会如此理直气壮。他也不费力争辩,径自迈步到长泽家的浴室,目暮警官他们自发地跟在后面。
只见侦探拿起花洒,将水温调成热水,然后对着空墙打开水龙头。
晕黄的光线中,墙面溅起的细细水珠也带着温热的温度飘散在空中,大部分水流盘旋着卷入下水道,室温和空气湿度渐渐升高。
“喂,你做什么?”长泽愠怒地大叫,正想拨开旁边的警员上前阻止,却听见一声低呼,他随着声音转头,怒火通红的一张脸顿时刷成惨白的颜色。
在洗手台上的镜面上,温热的水珠凝结成薄薄一层白雾覆盖在玻璃上,却有一处例外。
在角落的位置被什么人画了一个相合伞,两侧分别写着恭也和美惠两个名字,正是平野和长泽两人的名字。
这是日本的一个古□□俗,寄寓写在伞下名字的两人之间会拥有美好的爱情。
“人体的皮肤会自然分泌出油脂,或者是另外沾了一点ru液写在玻璃上的文字,就可以在水雾覆盖的时候显出字迹,维持时间不长,但一天是没问题的,”工藤新一说,“使用浴室就能够浮现出来的相合伞,也是平野女士钟情于你的证明。你应该还没看过吧,长泽先生。”
一室寂静中,只有侦探清冷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出轨,可以停止你因不信任对她的诋毁和污蔑了,嫉妒也不该是shā • rén的理由。需要我们再检验一下镜子上留存的指纹么?”
“……不用了,我认罪。”长泽在身体两侧握紧拳头,咬牙片刻,还是懊丧地垂下了头。
这世间有太多的悲伤故事,都源自于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和不信任。
工藤新一偶遇黑羽快斗的时机是在那一天的黑夜。
他刚结束了连续发生的两桩案件,奔波一天,累得靠在返程的Taxi后座昏昏欲睡。耳边盘旋着B\'z的摇滚,是近日发行的人气单曲,以旋风之势席卷各大电台,成为DJ们的宠儿,侦探闭着眼睛,脑袋微微歪在椅背上,发梢滑过眼睑,似乎在听又没有完全听,也有可能是车窗外的雨声太大了一点。
随着春日渐深,近几天气候开始回暖,季风携来洋流丰沛的雨水,东京作为港口城市自然变成了一座时不时笼罩在骤雨中的潮湿都市。
时间正是夜间bā • jiǔ点,附近CBD写字楼里那些白领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逢上雨天自然而然伴随着大堵车,车子前进的节奏缓了下来。伴随时不时响起的车鸣,雨点啪哒啪哒地猛烈拍打着玻璃,水帘模糊了四面八方的视野,能投进车内的只有微弱而迷离的霓虹光色,在摇滚回响的空间里旋转、游走,和外面肆雨漫地的哗声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就这样小睡一会儿,慢吞吞地回去也不赖。
结束了工作的侦探并不赶时间,连着几个路口等了红灯也不见抱怨,在这一天事务已经结束的此刻,时间变成了一种既虚无又漫长的存在,回到米花町2丁目那个黑漆漆的豪华宅子里,准备必要的饭食填饱肚子,洗漱、休闲阅读,最后入睡,可以说是工藤新一必要的生存定式一样的流程,区别只在于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在同一天,还是翻过日历的凌晨两三点。
摇滚声中空气都似无形震颤,没有人打破这种氛围,侦探幽蓝色的眸光像是陷落在又沉又冷的黑夜里,视线虚虚地凝视着车顶一无所有的空处。过了片刻,又转过头随意看向雨水一层一层厚重冲刷不停的车窗玻璃。
就在这时,只是偶尔一瞥。
街上灯红绿影已经被黑夜的瀑雨模糊到了极致,细碎水珠飘散在风雨里,汇聚成沥青路面上无数暗流积洼,四散折射的光晕朦胧得仿佛飞舞的星星。
迎面就是路口,正好车子从拐角绕过一家酒吧,白色木艺门檐一角挂着复古的铃,从轻轻推开的玻璃格子门后走出一名青年,拾级而下之前稍微让了让位置,请稍后一步的女士走到他的伞下,酒红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飘飞起来,雨点落在上面留下晕湿的痕迹,女伴便怕冷似的往他身边靠了靠。
旁人乍一眼看见只会觉得寻常一幕,映在工藤新一眼里的瞬间却如同一缕细微的电流轻轻撞上心尖,带来一丝沾着夜雨寒气的刺痛,那一瞬他的小指无意识颤动了一下。
扬高的伞檐下可看见对方轮廓优美的下颌,以及外套里随风摆动的黑色衬衣领口,脖颈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未得见真容就能从修长优雅的身形、姿态和举止中带来无限遐想。
台阶上雨水湿滑,他便牵着女伴的手,一步一步引她下来。
视野里随着步伐微微摇晃的漂亮裙摆犹如将要绽放的花,逐渐变得大胆雀跃。
不远处撑着伞的青年周身仿佛笼罩着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柔色光晕,连看不见月光的雨夜,酒吧外也专有一盏灯像偏爱似的唯独照亮了他所在的方寸之地,距离阻隔了声音,从对方扬起唇梢开始,却似乎能让人听见那带着笑意的好听声色。
在说什么?大概又是什么最擅长取悦人的漂亮话。
所以在那停顿的一刻之后,才会有人告别后再度回首,花伞被无人看顾地抛在路边,裙摆随着跑动飞扬,还有,一个热烈得倾尽所有的吻。
工藤新一的双眼见证了这一瞬间。
意识的延长也无碍于时间的前移,行车绕过路口,背对着车窗的人也缓缓显现出面貌。
然而他的神情略微在侦探的预料之外,偏长的发梢投下阴影,使得眼神被隐藏在幽深的暗处,与这个清寒的雨夜,与天空投下的阴霾几乎融为一体。
黑羽快斗稍稍侧开了脸,没有被她碰到,甚至,视线都没有接触。
年轻人的眼睛看很远,目光像是越过重重车流,与街区另一头坐在车里的工藤新一相遇。虽然大概率只是心理因素,对方不是真的看见,直视那双眼睛带来的冲击还是令侦探的胸腔深处冷不防狠狠一颤。
他无法确定心头涌现的感情是否可以称之为共鸣。
来自从那双蓝色眼睛深处里体察到的……一种旷世的孤独,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
工藤新一甚至不能理解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
脑海里好似各种念头都纷至沓来,在他的大脑里吵闹得不胜烦扰,令他恍惚了片刻。那个时候的黑羽快斗在想什么,侦探整个人的思维都被这个问题牢牢占据。回过神时先前被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奇怪画面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驶上主路的车速越来越快,快得仿佛逃跑一般,一如他此刻无端狂跳的心脏。
行车碾过积水颇深的马路,溅起的水珠滚落在柏油路边被风雨打落的残叶上,一起被带往一侧涌出地面的水道。
黑天轰隆隆地震响,滚雷炸响的银光一瞬照亮了水面,迅疾狂风吹得水流泛起一层层的波痕,将那乘着一洼水滴的叶片也跟着打着旋汇入到下水口里,然后,再不见踪迹。
雨夜最适合告别。
因为每个人都有够多的借口掩饰泪水的痕迹。
黑羽快斗将自己的伞递给了对方,一个人走到雨中,将滚在地上的花伞轻轻捡起,顺着路边抖开雨水,又冒着雨回到伞下。
他将其递给她的时候,她握住伞柄的手指收紧了,表现出无声的抗拒。
快斗于是弯起眼睛笑了笑,雨水从湿漉漉的发梢淌到俊秀的脸颊,衬得那双冰蓝色眼眸水洗般透彻:“请别让我淋着雨回家呐。”
这句话动摇了心软的女子,她松开手,任由黑羽快斗绅士地拿走了属于他的伞,然后退开了一点,拉开了一个足够生疏的距离,将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插进了口袋,瘦削颀长的侧影不经意便显出颇为疏冷的气质。
“那、那个……”她张口,分明自己才是有着多年社会经验的成熟ol,此时却忐忑无措得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可以长期地为您提供帮助……或者,以后,能不能再次……”
随着快斗微笑着摇头,无声地拒绝,她的声音也像是随着流逝而去的勇气消失殆尽。
“很多经历因为是萍水相逢才最为美丽,因为未来将拥有足够多的幸福来接纳留恋此刻的小小遗憾,”黑羽快斗说,“我会令您伤心,但我不愿意让您伤心,所以我们该告别了。”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吗?”
“您相信命运么?倘若命运已经决定了缘分,那么无论彼此身在何方,一定还会有第二次以全新身份重新邂逅,遇见对方的机会。”
夜晚的雨下得太大了,都让人听不见爱情分崩离析的声音。
但要论及失魂落魄的程度,恐怕每个人都不遑多让。
在说什么啊……我。
黑羽快斗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乍一回神,身后的门扇已经发出关闭的声音。室内黑黝黝的一片,四面八方仍是骤雨的声音,唯有走廊尽头的窗外投来一点点外面稀薄的光线,他注视着玄关的台阶,停了片刻才换鞋走进屋内。
没有开灯。他像是幽灵一样轻悄无声地走回房间,早上离开前没有拉开的遮光窗帘依旧维持了原来的样子,无须借助夜视能力,单纯凭借对室内布局的熟悉,足够他灵巧绕开一切障碍。
将大衣丢到椅子,手机丢到床上,正当黑羽快斗单手解开了一半衬衣的纽扣,忽然亮起的屏幕提示信箱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来信人是他的客人,信息从内容的性质上,应该也可以归属于“那方面”的委托。
在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亮照亮此刻黑羽快斗微微一凝的眼神,而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了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这个公寓虽然只算是他名下控制的安全屋之中的其中一处,却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怪盗的证物,应该说可以被归类为“黑羽快斗在社会意义上唯一使用的居所”,一个可以接待任何友邻、熟人,甚至警员和侦探的地方,但不会带女人回来,因为“带回自己的居所”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形成暗示。
然而,此时的这位客人却不在那个范畴之内。
第一,他不是那类感情充沛的女人。
第二,提早一分钟通知的委托,这根本就不是要好声好气跟黑羽快斗交往的态度,连礼貌的预告都算不上,根本就是粗鲁至极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压根没有要等黑羽快斗迎接的意思,擅自打开了他家大门之后就走了进去,还没等手机放下,黑羽快斗闻声回头,光线刺入视野的瞬间他不太明显地虚了虚瞳孔,短时间根本没办法调动五官做出足够合适的表情,所以两个人一对面看见的就是彼此都不带情绪的眼睛。
黑羽快斗的瞳色偏浅,却与某人的容貌相像得宛如双生,只有本人知道,这向来是他不做化妆扮成对方时最易分辨的破绽。此时颜色陷在晦沉的暗室里,与门口站在灯光笼罩下的工藤新一几乎别无二致。
他对上工藤新一的视线,扬起唇梢笑了笑:“我开始后悔告诉你这个地址了,这算是半夜非法入室么?”
“那你报警啊。”
来人云淡风轻地回应着他的抱怨,怪盗便开始颇为苦恼自己失去保障的公民权利,坐在床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交叠起双腿打算洗耳恭听工藤新一上门来找自己究竟有何贵干,只要能够得到相称的报酬,他不介意在能力范围内稍微为这位平成的福尔摩斯先生提供帮助,不料对方下一句话却是:“听说你家江古田的房子已经被转售出去了?”
黑羽快斗唇边的笑容没有变化,眼神却透出疑问。问什么呢,工藤新一为什么会知道昨日才发生的事情?还是问他为什么关心怪盗的私事?这和名侦探最爱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虽说这对黑羽快斗来说也不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栋房子太大了,我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他说,然后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朝着工藤新一看去的眼睛微微眯起,又是他熟悉无比的清冽眼神,谈笑般的语调里莫名其妙覆上一层挑衅般的意气,“反正也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方便我借机转移阵地,正好日本的大宝石几乎都被我光顾过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他准备离开这个国度,更频繁地祸害全世界的宝石收藏家了。
窗外依旧还是铺天盖地的雨声,淋淋漓漓,敲打得窗棂作响,黑沉的天花板吞吸着两人间寂静的气氛,光线从身后打来,把浓墨般的黑挤压到卧室无人在意的角落。
黑羽快斗好看脸庞的边缘勾勒了一层浅浅的光晕,他看起来很从容也很随性,末梢带卷的黑发有些凌乱,淋过雨的人身上湿迹未干,黑衬衣的领口敞开了一些,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蜿蜒而至冷白的锁骨,从遇见自己开始唇角一直噙着笑意。
他看起来现在很好。
工藤新一垂下眼睑紧盯着黑羽快斗,好似面对着自己一个玩世不恭的镜像,深知此刻对方眼角眉梢透着多少灼灼多情的色彩,实际能过心的情绪就有多薄情。已经很少看见他真切的喜怒哀乐了,从那件事以来。
但至少,这比黑羽快斗三年前的样子好多了。
物是人非是一个再真理不过的词语,随着时间流转,每个人都会改变,而三年前的雨季亦如今日一般,由昼至夜,日夜不绝,越是临近春夏之交的汛期,那盛大之势越是铺天盖地。
一连月余的东京夜空都不见月明,这似乎能为某次怪盗昙花一现之后再无音讯提供了合理解释。对于彼时身在现场的工藤新一来说,知晓的些许内情却一直令他心神不定,后来日报上刊载的一起江古田民居无故起火事件更是触动了侦探的神经。
照片上整栋建筑几乎都被烧毁得面目全非,据说意外起火时屋主黑羽女士人在海外,因此幸免于难。由于事发突然,她委托了友人寺井处置现场残局。
整篇报道洋洋洒洒分析了大众最关注的民宅失火起因,据称是车库里一辆电动汽车的锂电池隔膜破损引发短路发热的起火,蔓延到室内进而又烧毁了燃气管道,于是引发了一场大雨天里也阵势浩大的火灾,连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滚滚黑烟。文末又科普了许多防火和救灾的知识,提醒市民要注意安全。
对外的报道乍一看毫无问题,字里行间却隐藏了一个人的存在,工藤新一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黑羽快斗。
亦是他宿敌的本名。
这其实不是一个太难解的谜题,在出题人已经若无其事般给出太多线索的前提下。
世间第一次出现的怪盗1412号登场于十八年前的巴黎,夺走了怪盗淑女目标的猎物。从此以后,对方就像是取代了那位销声匿迹的传奇女子一般,屡屡以魔法般优雅华丽的作案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著名的推理小说家工藤优作在记载对方事迹的手稿中将1412的文字简写成KID,从此成为世人对怪盗的通称。
后来Kid的行动持续了十年,目标涵盖了名贵的古物、艺术品、珠宝等最顶级的奢侈物件,案件累计金额高达上百亿,一直无人得以揭晓真身。他猖狂地逍遥法外,直到第十年才销声匿迹。
然后过了八年,在一个明月高悬的黑夜,Kid又一次现身于东京的高空。
复出的怪盗一如往昔的手法华丽、风度翩翩,优雅得令人心折,才一现世就引来全世界的关注与狂欢。有人说怪盗是千百年难遇的绝世天才,天才不该籍籍无名,他是不甘寂寞所以才选择了复出。但工藤新一却从对方的案卷记录中寻觅出颇多疑点。
多年前的怪盗与当下的怪盗,行事作风看似相仿,前者却显得更加成熟老辣,与他父亲不相上下,而且两人私交匪浅。年少时的新一曾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也是父辈的同龄人。
而现在的怪盗,他作为江户川柯南第一次与之相会的印象就是气质无比的年轻,姿态轻盈而又优美,毫不掩饰年轻人的锋芒毕露,又善良得不可思议。工藤新一历来与之交手的感想也基本印证了这个判断:因为年轻,所以有时意气用事。骄傲自负,却也乐于同自己讨论怪盗和侦探的共性。精通伪装,但面对人间百态也从来不吝于嬉笑怒骂,表现出性情中人的一面。最擅长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可有时宁愿冒着万劫不复的危险,也要伸出手拯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怪盗淑女是久负盛名的老牌怪盗,据传最为出名的就是她远胜特工及职业杀手的独特身手。人体机能的黄金期在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区间,怪盗Kid能够取她而代之,考虑到经验的影响,两者是同代人的概率极大。然而现今的Kid私底下却单独告知了工藤新一,怪盗淑女是他的母亲。
那么二代Kid的假说一经提出,许多困惑就能够迎刃而解。也能够解释,现在的怪盗为何只专注于大宝石,并且一经确认就将其归还的行径。
他在寻找什么特殊的宝石。
侦探在机关盒事件中向他确认了这个假设,然后轻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么,他为什么要寻找那个宝石呢?从行动反推动机,这又不得不想起隐退已久的初代Kid。是什么原因导致Kid复出,然而复出的却不是本来的Kid,而是如今的二代。是什么原因导致淑女也认可了这点,任由她的儿子以Kid而非她的继任者的身份出现,淑女和初代Kid之间的关系,初代Kid与二代Kid的关系是否涵盖师徒、甚至更加密切的身份。
站在当下这个时点,逆过来追溯如今这个怪盗Kid曾经说过的所有话语,会发现一个隐藏极深的线索。
傲慢无比的怪盗向来自诩为技艺精湛的艺术家,他不服奇迹魔术团的著名魔术师真田一三,在铃木家游轮上扮成兰的样子玩弄了他的魔术,他更不屑降谷先生作为外行人的手艺,宁肯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去拆他的台……
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轻狂大盗,却有一次装扮成了憨态可掬的医科大学生土井塔克树,说他最喜欢的魔术师是黑羽盗一。
怪盗高傲如此,就算借用他人之口,也不可能虚伪地奉承他人,这应该是他的真实想法。
黑羽盗一曾是日本最伟大的魔术师,如非他已经意外离世,大概率也是当代最伟大的魔术师。
而这个人过世的时间,也是八年前。和初代Kid销声匿迹的时点基本重合。
二代Kid的出现,定然与其脱离不了关系,而且他寻找宝石的目的也很可能与继承黑羽盗一的遗志或者过世的缘由相关。
要进一步追查线索也很简单,黑羽盗一现今在世的亲人就居住在东京,分别是他的遗孀黑羽千影,以及他的儿子黑羽快斗,后者正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与工藤新一年岁相仿。
倘若再深入下去的话也不难知晓黑羽快斗天生拥有与工藤新一难分彼此的相似容貌,不熟悉的人看去恐怕都无法分辨,唯有从气质能隐隐约约看出分别。
怪盗曾不止一次扮演过工藤新一,借用他的身份和利用他在警方得天独厚的特权,就算被中森警官当面检验都毫无破绽,经过铃木次郎吉为保护向日葵设置的人脸识别安检,甚至直接被匹配上工藤新一的信息。很难不让被盗号的苦主相信,这家伙很可能天生就长得和他相似。
黑羽快斗就读于江古田高中的高二B班,同班同学中有一名工藤新一知晓的人,来自英国的高中生侦探白马探,对方自称是专门负责Kid的侦探,因此他对新一颇具竞争意识。
调查到这里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工藤新一的目的不是将Kid的身份揭穿的话。
他不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黑羽快斗与怪盗Kid的等式,走到黑羽快斗面前强迫对方承认这点也没有任何意义。所有情报其实都是来源于怪盗本人,他肯暴露到这种程度其实等同于对工藤新一的信任达到了这种程度。
工藤新一毕竟是纯粹的侦探,他不是警察,所以他的步伐走到得知真相这一步就可以停止了。是选择把推断告知他人,将其绳之以法;还是选择保守真相,给予他这位高尚对手尊敬,都是他的自由。
这个选择也导致了,当他找到了一只被雨水淋湿了羽毛的白鸽时,黑羽快斗没有抵抗,默默跟随,任由工藤新一把他牵回到对方的家里。
这个雨夜里雷鸣滚在云翳深处,闪电将天地都照成单调的黑白二色,连带着望向窗外的人也是同样的颜色,湿漉漉的黑色和毫无血色的白,唇也淡而失色,唯独几近凝冰的眼睛仿佛才落过雨,倒映出电光闪烁到最后一刻显出冰白的蓝,无机质的冷调蓝色。
他们两个容貌相似,连体型也一般无二,工藤新一很容易翻出一件尺码合适的新衬衣,纯白色的,毫无缀饰,纤尘不染,即使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也干净如透明。
换了衣服的少年垂着眼眸,失去单片镜和大礼帽遮掩的脸庞简直过分年轻,乍一看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十七岁,自然风干的头发桀骜不驯地微微翘起,就像只毛茸茸的猫,光线透过他安安静静低垂的眼睫,扫下弧形的、浅灰色的漂亮剪影。
他不知道崇敬着父亲、年少失去了父亲,又愿意为了父亲之死披上一身怪盗白衣的人都是怀着什么样的觉悟在危机四伏的黑夜里奔跑和流血,为此舍弃了最美好最纯真的青春韶华,孤注一掷地豪赌自己的以后的人生和未来。
只记得那一天的雨真的太大太大了,连天地都黯然失色,记得黑羽快斗浑身被淋得湿透,卷翘的长睫毛沾着细细的水珠,稍一颤动就抖落下来,淌下脸颊,就像哭过的痕迹,光线在他的眼睑之下拉出浅浅阴影,记得这个年轻人好茫然好茫然地说:“我父亲原来没有死,他只是一直都骗了我。”
整整十年光阴,怎么做到的呢。
他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是为了保护年少的自己,那为什么他成为Kid之后也不说呢。
原来母亲频繁往来拉斯维加斯不是单纯的度假,更不是因为什么用当前的快乐掩盖伤痛之类的理由,她只是配合了父亲的谎言,独自去见他诈死的父亲。
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亲人们,原来没有黑羽快斗以为的那么信任他。
一直到最后,成为最后知道真相的人。
十七岁的黑羽快斗,过半的人生竟然都活在父亲的谎言里。
人生太长,他才步履蹒跚地踏上前人走过的轨迹。所以此刻的动摇是他太过年轻的缘故么?
但也因为他还年轻,不够理智,不过成熟,不够冷静。
才愈发感到不可原谅。
“我真是……太可笑了……”
工藤新一听到这时,心里头浮现出酸涩不堪的痛楚,莫名地竟连呼吸都有几分难以为继。
青梅竹马那张沉默的脸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新一是经历了很多危机才以本来样貌回到她身边的,怀着不想欺骗的心情,最后坦白了柯南的真相。那个时候的兰,也是许久都没说话。
他原以为她是早有预期的,因为柯南的举止存在太多破绽。这一种推理甚至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证据,幼驯染只需要凭借对他的了解就能得出结论。但毛利兰的眼睛里还是浮现出了抗拒和挣扎。为什么,这是一个早有预兆的现实,她不是早已多次怀疑过柯南就是新一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那么深厚,深厚到她无数次险象环生的危机中相信着他会来她身边,相信他还能救她,也是那么脆弱,脆弱到无法负担一个从始至终的谎言。她不能够原谅,工藤新一居然从来没有彻底信任过她。
他瞒了毛利兰一年,黑羽盗一骗了黑羽快斗十年。
最亲近的人伤人至深,从来都是。
工藤新一深知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有什么资格云淡风轻地插手别人的事呢,他自己都没有立场评判对错。但是,他想要对这个人说什么。这种冲动从遇见黑羽快斗开始就一直盘旋心间,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他想拥抱一下自己命运的镜像。
然后工藤新一也这么做了。
——为什么一个人的肌肤能够冰冷成这个样子。
一开始,他甚至错以为自己环住了一尊毫无生机的玉像,收紧力道,才能感受到肌肤之下压抑到了极致的战栗和颤抖。发梢轻轻地扫过脸颊,有些痒,工藤新一看向前方紧闭的窗户,深深凝视夜里黑色的雨幕。
“我信任你。以后也一直,相信着你。”
不是同情,也不是为了转移他内心无法消解的愧疚,只是相信清澈明丽的月亮不该失去光辉,他想,下了这么久的雨,也总该让他停了。
一晃神,还是愈发密集的雨声将工藤新一唤回了现实。视线一摇,眼前是神态惬意的青年,悠闲地翘着腿,一刻不错地盯紧他的神情。黑羽快斗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侦探的分心?顿时扬起眉梢。
“看来名侦探还想着什么重要的事?”
能把他往后排的原因,那位青梅竹马的兰小姐与工藤新一分手以后,黑羽快斗就只能考虑是案件了。怪盗对自己的优先级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啊……确实有点事需要拜托你,”工藤新一说,“不过,在那之前……”
他微微低下身,手指拨开蓬松微湿的碎发,贴上黑羽快斗泛凉的脸颊,在那双蓝眼睛的漂亮倒影里,带起一抹清冽的笑意。
“为了防止你反悔,报酬先预支给你,怪盗先生。”
——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想跳的致命陷阱。
逃生专家心想,机会主义者的本能却拼命地驱使他别放过此刻,黑羽快斗扁扁嘴,眼神里还有点对抗意识零星闪烁,精神却很快屈服了,伸出双手,揽住了工藤新一,稍稍用了些力道,对方便很配合地被他扯低重心,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两个人一齐乱七八糟地倒在床上。
没错,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仿佛大脑中有电流导过,连日来一直盘旋于心底的空洞和叫嚣着不足的声音都不知不觉消失了。脸颊擦过脸颊,肌肤轻轻摩擦时绒毛扫过的触感微微发痒,将呼吸埋在肩窝,收紧手臂,皮肤相贴,完整地拥抱着一个人的幸福感顿时充盈了精神。
床单上的长腿无意识地曲起,搭在对方的腿上,从胸腹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肢体所有隐隐绷紧的肌肉都舒缓下来,他才意识到刚才还有之前,自己一直都无法放松。他闭上眼睛,很惬意地感到自己变得不似往常的状态,只是被某个人的气息温暖环绕就感到心满意足。工藤新一抬起手插进他后脑的发丝,指腹贴在发根缓缓抚摸,本该会激起他不适的冒犯性动作,此刻却只带来了安逸。
“我说你倒是先去洗澡啊……”
“不要……已经不行了,站不起来,先让我充一会儿电,”像是要防止新一反悔似的,接着又跟了一句,“再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去。”
“……不太舒服吧。”
“但是只能抱着睡一夜,分开十分钟都是罪无可恕的浪费……”黑羽快斗嘟哝着说,安静须臾,过了会儿居然还睡眼朦胧地发出哀叹,“只愿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不是,我说……那个,是那种意味的词吧。”侦探侧过脸,蓝眼睛还很清醒,眉头稍微蹙起。有点受不了怪盗口中说出这种古时游女用来挽留恩客的句子,除了肉麻还很古怪。
“差不多吧。你也知道我也有做那个,”黑羽快斗懒洋洋地说,靠在新一旁边,半睡不睡的样子,低覆下来的睫毛纤长可数,“为女士们排忧解难的帅气大学生,说直接点就是yuán • zhù • jiāo • jì,基本上除了卖身什么都做。”
“……”
回应他的是工藤新一的沉默。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人从来无需烦恼金钱问题,凭借他的人格魅力,交一个两个漂亮的女朋友……或者游戏人间,都没有难度。为什么偏要去做这种事。
接受一些女人的委托,陪伴她们排遣寂寞,呵护她们的心灵,带给她们恋爱般浪漫的氛围,却不索取金钱或者身体上的报酬……或者说身体上稍微有一点吧。
黑羽快斗只想得到一个拥抱,足够温柔足够亲密的,只在委托结束的分别之时得到的拥抱。并且拒绝更多的接触,尤其是黏膜性的,包含亲吻,或者更多。
眼睛瞄向那张镜子中常看的脸,虽然几乎别无二致,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气质却存在极大的差异,漆黑柔软的头发,白皙的肌肤,冰蓝色调的通透眼睛,五官生得标致而清晰,倘若不露出亲和的笑容便很容易体现出锋利的感觉。此时人却显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形容疲倦而萎靡,慢吞吞搭话时偶尔抬一抬眼,从浓密的睫羽底下倾泄出蓝宝石般的晖光,脸颊软软地压在枕上,眼底深处透着彻底的放松与满足。
或许还是有点理解的,毕竟是自己命运的镜像。工藤新一轻轻地叹了口气,回抱一个同性的感觉其实有点别扭,但他并不反感。黑羽快斗的气息让他感到干净、澄澈,还有安全。
就像这个人的标志物,皎洁的明月、无垠的天空、和平的白鸽,还有璀璨生辉的明丽钻石,他总是令工藤新一感到愉快。睿智的侦探与天才的罪犯,彼此相遇了才会交相辉映,他们虽是对手却从不敌视彼此。
作为柯南的时候,怪盗的怀抱是战场上的避难所,虽然周围总是交织着午夜凛冽寒彻的高风,却一直令侦探感到温柔和温暖。
这样的温度直到今日也没有改变。
他从来都是工藤新一最信任的人,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的品格。
信任他无论如何迷茫无主,也不会真正失去本心的方向。
投向天花板的目光渐渐像是落到了虚无的空处。
心底隐隐约约盘旋着难解的怒意,是针对黑羽快斗,也不是针对黑羽快斗,是对他生气,也是为他生气。他自己其实知道,如果不是太在意一个人,是没必要这么生气的。想让他别这样做了,难道要自己在感情纠葛的事件中看到他成为被下手的目标吗?尽管大概率未遂,可工藤新一还是不太忍心的。
因为……
总是一个人啊,这个怪盗。从那个雨天以后,就像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了一样。
“偶尔也该回家里看一看,你应该也很想念亲人了吧?”
黑羽快斗正对着镜子给耳垂戴上坠子,闻声抬眼,镜中金发灰眸的女子望向后方沙发处交谈的两名模特,名义上与他当前这个身份归属于同一会社旗下,准备为三日后开办的时装秀进行试装彩排的临时同事。
劝告是来自于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子,她正在帮另一位白人模特整理衣饰,看起来是私交不错的朋友。
“我不回去,”对方想也不想地回道,见友人露出惊讶表情,才神色淡淡地解释说,“反正在那两个人眼里,身为模特的我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符号,他们重视规划我的人生更胜于重视我是他们的子女。我不是为了闹别扭才不回去,只是确定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Staff过来提醒她们即将上场,二人又整理了一下,匆匆站起。
临走前那个人又叹息了一声:“回去好好说一声吧,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爱你的亲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另一人头也不回地说,“所有人都是自我中心的顽固个体,没有人一定要为了亲人改变自己。我是这样,我的父母也是这样。我还爱着他们,他们也爱着我,但这不是我们必须勉强自己谅解对方的理由,爱不需要赋予那么多沉重的责任。我的父母不是唯二爱着我的人,还会有其他爱着我,全盘接受我的人,我拥有我自己的家庭。而我的子女,将来也有离我而去、dú • lì门户的自由……”
聊着各自家庭观念的琐碎,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彩排似乎开始了,随着前面的人已经接连登台,音乐的震鸣通过走廊,隐约传到一门之隔的房间。后台人们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化妆、整理头发,还有服装师蹲下来替模特整理今夜才手工缝制好的时装裙子,临时根据模特的身材进行改裁和修饰。
为了完美地展现时装,所有服饰都是遵循模特身材数据手工缝制的高定,身高三围自不必说,连手臂和两腿的骨长都要备案最精准的数据。制衣过程中,服装师为了精益求精,也会要求模特试穿半成品、测量数据,然后根据效果再进行修改,易容变装难以完美替代一个切实存在的女性。
因此黑羽快斗此时的身份是他平白捏造的人物,一名日法混血的女性模特,为此他上月专程飞往巴黎参加了秋冬时装周,凭借过人的身形气质以及品味,以及一点点有意为之的设计,在短短数日就得到了无数摄影师的跟拍、时尚杂志的关注以及一些品牌赠送的公关礼物。
利用这段履历作为踏板,他成功见到了此次时装秀的总设计师安藤先生,并设法让他邀请自己参与将在近日举行的春装秀,合情合理地从法国回到日本,完成了一份可谓是环环相扣的人物经历,经得起警方和侦探对背调的短期推敲。至少,大概率不会因为背景无法查考而立刻被视为可疑人选。
——没错,直到魔石潘多拉已被毁灭的今日,黑羽快斗仍是世间神出鬼没的宝石大盗。
十六岁那年得知父亲死亡真相前,黑羽快斗曾对怪盗这个角色不屑一顾,得知父亲就是怪盗Kid时,他也依旧对这个犯罪者的身份心怀抵触,无法接受自己一直憧憬的德高望重的父亲竟是举世著名的窃贼。
后来得知黑羽盗一诈死的真相,他想了良久,问他的父亲:“您一开始就准备让我成为怪盗Kid么?”
从此背负上犯罪者的名号,与青子、与黑羽快斗过去十六年作为普通人的日常告别,从此走上一条遍布着生死危机的复仇道路。
哪怕他确信自己是自愿如此选择的,也不代表他得知一切尽在父亲安排后内心翻江倒海的愤怒与茫然。
黑羽盗一的回答是:“快斗,你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成为怪盗,这几乎是既定的结果。为什么呢?因为黑羽盗一知道他的儿子黑羽快斗是个才华横溢的天才,他拥有最卓越的天赋和最张扬的个性,盗一看透了快斗的本性,知道他是多么不甘寂寞的人,知道这个世间的规则和法理无法束缚黑羽快斗,知道他一定会着迷于月夜下奔跑和飞翔的紧张和刺激,知道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身涉险地,黑羽快斗的灵魂和热血还是会驱使他寻找挑战和危机。
他比他的父亲更适合成为怪盗Kid,因为他天生就在规格之外,热衷于颠倒常识,扰乱人心,生来就是恣意妄为的犯罪者。
轻狂却从不癫狂,进退有据,随时恪守艺术家的优雅与道德,足够清醒和理智,这样的人,也只有怪盗的身份才能与之相称。
但是,黑羽快斗对此的回应只有一句。
“这不该是您摆布我的人生的理由。”他淡淡地说,甚至内心里还有一个角落在惊奇自己此时平静得过分的语气,可能还是有情绪突破了pokerface的铁壁传到外界吧,但那充其量也只是一点点不赞成而已,听不出黑羽快斗其实很伤心。
黑羽快斗把黑羽盗一视作什么呢?
敬仰的父亲、魔术一道的师父、人生的领路人。
黑羽盗一又把黑羽快斗视作什么呢?
唯一的儿子、魔术的真传弟子,还有,怪盗艺术的继任者?
后来他选择拒绝再见他的父母,被组织追杀时毫不犹豫地焚毁了寄托了黑羽快斗的童年记忆的家,短暂地消沉,短暂地流离失所,浑浑噩噩,又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回忆起黑羽盗一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
真是讽刺的天赋啊,无论是黑羽快斗想要记住还是不想记住的事情,在记忆里总是清晰得历历在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