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2/2)
这会儿已经下朝,皇帝又回了寝殿休息。按本朝规定,臣子们寅时便要晨起,在正阳门外等候皇帝上朝。皇帝则卯时上朝,议事下朝后,往往天还未亮,困乏时便会回去寝殿暂歇。
“陛下勤勉,未曾一日懈怠,这些日子前线战事不利,陛下寝食难安,昨夜折腾了一宿,几乎彻夜未眠,这会儿才刚刚闭眼。”侍奉的刘四海在廊下见了他们,忙不迭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小声点儿。”
云姝和李全连忙称是。
此刻还是卯时三刻,天边只透出些许微光,殿内四面下着帘子,昏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云姝将步子放得很轻,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昏暗的氛围。
她抬头望去。
纱帘后,皇帝倚在塌上歇息,应是睡着了,呼吸均匀。
殿内静悄悄的,不闻丝毫声响,两边的烛火也叫人剪了,只剩下灯盏里乘着的灰烬。
她亦不敢高声,小心翼翼地跪坐到暖垫上。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迷迷蒙蒙的,眼前的场景一变再变。
梦里的她还是稚女模样,在母后膝下承欢,父皇、皇兄皆对她关怀备至。因她貌美,前来朝见的和合王子达勒也对她一见钟情,在御射场远远见了一面就和皇帝求亲,更以边关两座城市和数千牛羊和汗血马为聘礼,只为博红颜一笑。
那城池和牛羊倒罢了,好马难求,战乱年代,更是攻城掠池的利器,哪怕瑨帝对她万千宠爱,也动了心。
云姝从嬷嬷那里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小太监周显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叫她找人去教训那个和合王子,打得他不敢再提这事儿。当时她找了不少人,但一听说是这事儿,一个个吓得缩回了龟壳里,只知道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竟没一人敢去做这件事。不得已,她只好寻到了李玄陵。
“我帮你在父皇面前美言,你说过,欠我一个人情,可不能坐视不理。”她先发制人,一双美眸亮晶晶地望着他,好似他拒绝就是犯了天大的过错。
听完她让他做的事,他皱了皱眉:“此事不妥。”
云姝当即就沉下了脸,跺了跺脚道:“原以为你是条汉子,怎么也和他们一样胆小怕事?你说过,你欠我的,为了我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原都是骗人的!”
谁知他冁然而笑:“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和合王子性情刚烈执拗,打他一顿,若不能将他打死,恐怕他不会就范的。若要行此事,还是要找个万全之策才是,万万不可冲动。”
他平时都是冷冰冰的,这是云姝第一次见他笑,不觉有些看呆了。
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瞧,他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虽然神色仍是冷峻,云姝却发觉他耳根处有淡淡的薄红。她登时就乐了,心道,外表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嘛。
“那你可要好好替我想个好主意,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她将自己比作“天鹅肉”,他忍不住咳嗽一声。
云姝却瞪他:“怎么,本公主说错了吗?你觉得本公主不是吗?!”
他只好垂头道:“公主说的是,公主艳冠群芳,仪态万千。”
……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云姝从梦里惊醒,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抬头望着悬在头顶的横梁,默默看了许久。
“怎么一个人跪在这边?”头顶忽的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云姝抬头,却是皇帝不知何时醒了,轻俯下身,扶住了她的双肘。因为跪得久了,她双腿有些痉挛,乍然起身,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这一前扑,不偏不倚,正好撞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皇帝扶住她的肩膀,是扶,却也是钳制,那双手如烙铁般难以撼动。
云姝怔怔望着他,分明是骨节分明而又清瘦的一双手,却有如此力道,叫人根本无法挣脱。
她像是被猎人擒住的鸟雀般,不觉惶惶:“陛下!”
皇帝却定定望着她:“你为什么躲着朕?”
云姝已经涨得满面通红,磕磕绊绊地说:“奴……奴婢没有躲着陛下。”
“真的没有?那你为什么告假这么久?”
“没有。”云姝被他瞧得心慌意乱,解释道,“奴婢进宫,本就是为了缝制公主的嫁衣,和亲在即,实在不敢耽搁。”
“当真如此?”
“奴婢不敢撒谎,欺瞒陛下。”
皇帝这才放开了她。
云姝仍觉得双脚虚虚的,好像站在云端上似的。她连忙后退两步,垂首待命。
“把人叫进来吧。”皇帝淡淡道。
云姝这才惊醒,自己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到外间把负责准备盥洗用具的小太监和宫女都唤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