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2/2)
老小区有别于现在动辄十几二十层的高层小区,一栋楼统共就五层。一楼两户,十个家庭,上上下下都是熟脸。
打从四喜有记忆起的这些年来,似乎跟物业吵架也好,办老少活动也罢,都是几家人坐下来一起商量。
万家虽然搬离得早,也没影响秦母和万母的友情。
她是真打心底里把万执当作自家子侄看待的——
只不过,论跑腿,那当然还得是四喜这个便宜姐姐来了。
“叩叩。”
手里端着滚烫的面碗,四喜拿胳膊肘轻撞了两下面前光秃秃的防盗门。
自从万家人搬走,这一户一直空着。
她曾问过母亲万家人当初穷困潦倒,为什么不借机把房子租出去,然而母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副避而不谈的表情。
她还是后来从楼下阿婆的闲聊中才知晓,原是中介带了几次租客来看房,每次房间里都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人们难免联想到当初万家奶奶也是在房子里过世,于是一来二去,这房子便生出了“闹鬼”的传闻。
而鬼神之说一向唬人,很快,这房子便无人问津,一直空置,直到万执搬了回来。
“叩叩。”
等了半天里面也没反应,四喜的手被面碗烫得通红,忍不住又敲了两下。
这次力气大了些,结果防盗门竟微微回弹,她一愣,低头看,才发现门原来并未关严,于是想也没想便腾出只手把门拉开,又尝试性地推了推里头的木门。
只听“吱呀”一声,年纪大概比她还虚长不少的木门便大方地敞开。
四喜端着面在玄关处迟疑了两秒,忽抬腿检查了下拖鞋鞋底,自觉还算干净,这才小心翼翼走进去,径直将面碗放在了电视正对的茶几上。
“……万执?”她四下环顾,轻轻喊了一声。
万执没应。
难道又出去了?
毕竟眼下是不请自来,房主人又不在,久待似乎不妥,四喜当即准备离开。
但眼见得茶几上零散丢着的几本练习册和笔盒,又想着留张纸条也好,免得回头又一而再再而三过来打扰,于是又小心翼翼伸手去摸那纸笔。
没成想,纸笔没摸着,反倒不巧看见茶几上一件颇眼熟的东西。
“……”
和乱扔的练习册又或沙发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不同。
尽管那不过是个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初学者编制的黑色手绳,但万执甚至找了一张纸来仔细垫着它,于是黑白相映,反倒弄巧成拙,让人想忽视也不行。
四喜看着,一下想起了件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旧事,当下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怎料笑音未落,斜侧方向却忽然传来道男声,慢慢悠悠问她:“……笑什么?”
四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万执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离她不远的浴室门口。
看起来是才洗完澡,他甚至连头发也没吹干,湿淋淋贴着脸颊。然而竟全然没有落汤鸡似的狼狈,反倒是白衬衫被发梢落下的零碎水珠带出斑斑湿痕——四喜的视线只一瞬划过他锁骨,又连忙收回目光。
“怎么进来的?”万执问她。
“我……你没关紧门啊。”四喜指了指玄关方向。
“哦。”万执点点头。
人却依旧没骨头似的靠着墙,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四喜同他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等她回答那句“笑什么”。
“……”
还能笑什么呀。
她的视线瞥过那根蹩脚的手绳,又再次看向万执。
心想明明才五年不见而已。
但他实在长高了许多,身材抽条,脸也似剥去皮的果实,显出白而嫩的果肉。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模样,却还残留着稚气的痕迹。也许再过几年,四喜想,他会变得更好看,拥有成年人的成熟冷峻,会换下一成不变的校服而改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会有无穷尽的外物装饰,但绝不会有此时此刻的模样了。
“……万执,”于是她结束沉默,反倒再次笑了。又顺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黑色手绳,“你还留着这个啊。”
“不是你当年说的保平安吗?”他反问。
“嗯……”
嗯……但你看着也不像是虔诚的人呀。
四喜看着他,欲盖弥彰地看了好半天。
想象着眼前这张漂亮脸蛋也做出凶狠冷漠的表情,瞪大眼睛或撇着嘴唇,那种多年不得见的陌生感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弭不见。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心虚,只能无限地拉长那意义不明的“嗯”字尾音,嗯到最后,自己先笑了场。
万执看得嘴角抽抽,却终究是没拆穿她的小心思,只转身回浴室拿毛巾擦干头发。
“细细粒。”半晌,浴室里传来飘然的一声。
四喜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但迟疑几秒,还是应了一句,问他有什么事。
万执却说:“多谢你。”
“……?”
谢?
这是万执会说的话吗?
四喜有些茫然,但更多是意外。
然而等到想起要说些“不客气能保你平安就太好啦……”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时,万执却已从浴室出来,风淡云轻地从茶几上捻了那手绳圈上手腕,随即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下——
原本只是半蹲在茶几旁边的四喜被他这么一带,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万执拿起筷子,“想什么呢?我说谢谢你给我送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