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2/2)
何思行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沈欢,想起他们十几年前的初见。
那是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沈欢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背影同现在一模一样。他凑过去跟他说话,问他是不是来自将军府。
少年睁着眼,眼角都撑圆了,浑身都写满了哀愁。
他跟他说:我叫沈欢。
何思行想,我当初做什么非要跟他抢师父呢?
他想不明白。
就像年少旖旎的心思,只有在梦里才能初见端倪。
然而当年不懂。
沈欢从大理寺出来,远远地往外溜达。
他穿单薄袍子,没一刻钟就被风吹透。但他似乎不觉冷,四肢舒展,脚步轻快。
野湖结了冰,上面散落着残枝落叶,被风吹一吹才艰难地动一动。
湖边的盆仍在,沈欢走近了,跺了跺麻木僵硬的脚,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石头冰凉冷硬,他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湖,也望着空无一物的高枝。瞳孔冷得泛光,险险胜过月光。
静坐片刻,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钱,用冻僵的手指摸出石头底下的火石,咔嚓数声打出火星,将纸钱点燃了放在污迹斑驳的盆里。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郊外人声寂寥,枯枝偶尔相撞,发出细微声响。
盆里的苗火矮下去,沈欢捏起一张新的,捉着点燃一角,直到火焰灼手,才松开手指,让旺盛的火跌入盆中。
他在循环往复的光景里被困住了。听不清,看不见,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细细的哽咽一声,声音像被一块沾水的面帕给捂住了:“爹……”
火焰映着他的脸,把瞳仁里的冰艰难溶解,但是嗓子依旧冰凉沙哑:“……我好想你。”
远处风声呜咽,像某种动物的悲鸣。
沈欢听见有人站到自己身后,余光看不到人,他也不在乎。
他没再开口,把剩余的几张纸钱一并扔进去,险些把火压灭。
“欢。”来人蹲下身,攥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就将其握在手心里捂着。
火势重新反扑,把单薄的纸钱几口舔舐干净,气焰紧跟着衰败下去。
最后一片温暖被黑夜吞噬殆尽。
沈欢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黑暗,转头去看那人影。
“怎么穿这么少?”来人解开外氅,将他裹起来,又要去伸手抓他的手,被沈欢躲过了。
“找我做什么?”沈欢问。
陈阔沉默看着他眼底的泪痕,他忍不住伸手擦了一把,手指上没有沾上任何水痕。
冬季的风太硬,眼泪早已吹干了。
沈欢皱眉盯着他。
陈阔下意识地搓动手指,沉默片刻说:“……季择林关禁闭,邵辛淳被抄家,阁老血溅朝堂,三爷惨死狱中,何思行判了杀头。”
沈欢眉头舒展,慢慢偏过脸,歪着头俯视着他。
像之前的无数次谈话一样,他不配合,也不想多说一句。
“下一个就是我,对吗?”陈阔低头看他眼中的光,又低低唤他的名字,“欢。”
沈欢笑了一下,脸颊半明半暗,对着湖的那半张脸在月下犹如鬼魅。
“怎么可能。”他往后靠,伸出脚够到了对面人的小腿,“你让我乘凉,我还要谢你。”
陈阔屏住呼吸,听他继续用那种蛊惑人心的声音说:“等赵宸贺远去西北,皇帝再无助力,你帮我啊。”
陈阔喉咙滚动:“你要什么?”
沈欢看着他,眼中波光闪动。
陈阔移不开眼,声音很低:“……当年在西北,我不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欺负你。”
他说得很艰难,似乎每一句都要斟酌良久:“我以为你只是流民。”
沈欢冷笑一声,好像在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但是陈阔还是说:“西北冬战艰苦,普通流民没有武功,一旦开战必死无疑。若是跟了我,至少有吃有喝有帐篷,能活下去。”
先不提交战地的战况,哪怕只是寒冬的西北,都足以要人性命。
沈欢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仍旧不能释怀。他不能接受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强势的占有,那是对他身体和灵魂的双重侮辱。
他往后靠,将自己压低的同时抬眼看着陈阔。
陈阔手心有些出汗,审视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沈欢咬住了后齿,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你喜欢我?”
“咚”一声响,陈阔的心脏猛地快了一拍。
沈欢又问:“要什么都会给吗?”
陈阔艰难道:“……给。”
沈欢弯眼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同年少时截然不同,却有着同样的力量。
陈阔热血上头,视线狂热而霸道。
“你说出来。”他扑上去,像饿狼咬住了散发着香味的猎物。
他深埋在那颈间:“我什么都能做。”
沈欢头磕到了石头,浑然不觉般垂眸看着他情动的发顶,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受够了被人欺凌的日子。”他仰望漆黑的天空,眼神清明冷淡。
他磋磨半生,冷眼看着世间。
他厌恶这世间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西北的风,想起脏污的盔甲,策马奔腾的苍老背影,还有窗外摇曳的黄芪。
“陈阔。”他静静地说。
风霜近不得他的身,情l欲也近不得他的身。
他在世间游离,犹如孤魂野鬼。
“你帮我撑腰,”他睁着眼,伸手顺着陈阔的侧脸轻轻地刮,半是鼓励半是喟叹,讽刺的神情埋得很深,“为我翻身啊。”
他没有的炙热陈阔有,他没有的欲望陈阔有,他没有的感情陈阔也有。
陈阔什么都有,他宠溺于此,抽不开身。
他仿佛听见沈欢的哭声,在遥远的西北,和着强劲的风。
“好。”他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急切地安抚他,“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