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宁墨还是演砸了。

今天他被林远骂的次数尤其多，比前两个星期加起来都要多。

林远本身对导演的工作就极为认真苛刻，加上卫眠从下午拍摄开始，就在现场旁观，一分钟都没离开过。

他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看着。

《烽火燃灯》今天的剧本只有薄薄几张纸，被他拿在手里，翻看了不下五遍。

“Cut！”

林远又一次NG，实在忍不住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直接丢到了宁墨的头上。

“你到底有没有进入‘许飞星’这个角色的状态啊？入戏啊入戏！”

宁墨闪身避开，瓶子被“路渺”的扮演者竹泽接住了。

见宁墨垂着头不吭声，竹泽立马跟林远打圆场：“导演消消气，天热，喝个茶解解暑，兴许我们状态就找到了。”

林远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宁墨一眼。

其实他也知道宁墨今天已经发挥最大的努力了。先前总忘台词，今天是一个字记得不差，但在情绪调动上完全不够。

许飞星在剧中是个性格有点自闭的大学生，这场戏是他情绪最多的一场，见到分开很久的路渺，本来很开心，。崇拜的人是犯罪者，还要拉自己入伙，这对从小接受光正伟教育的许飞星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因此短时间之内的情绪转变特别大。

从兴奋到震惊、愤怒、失望、恐惧……有些情绪甚至需要同时表现出来。

着实有点考验宁墨。

NG了好几次，勉强能表现出震惊和愤怒了，但是远远不够。

“休息一会儿吧。”林远气到没脾气了，招手吩咐自己的助理，“小唐，去把订的绿豆汤拿来给大家喝，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可别中暑了。”

“好嘞。”

“我们也去休息吧。”竹泽拍了拍宁墨的肩膀，发现后者站着没动，“宁宁，你怎么了？”

宁墨的视线没离开过林远的背影。

四十多岁的年纪，不算老，头发却有一半已经白了，背永远佝偻着，邋里邋遢，每天要吃大把的药才能睡着，脾气暴躁，逮着人就骂，但——

他对这部剧的每一处情节都很用心，不计成本的用心。

这让宁墨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经纪人沈柯川，也是这个年纪的大叔，凶得要命，经常骂他，有时候两人还会打架，气得宁墨常常受不了对方的严厉，想一拍两散。

但沈柯川几乎变卖了自己的一切，去培养他，给他找资源，这使得宁墨始终把“赔了违约金我们就散伙”的话挂在嘴边，却没有真正落实。

后来他们有钱了，有了继父顾曲这个大靠山，宁墨以为生活也好，戏路也好，都会越来越好，沈柯川却不干了。

他不当经纪人了，他去追寻梦想，去开包子店了。

开包子店……

tā • mā • de。

“tā • mā • de！”宁墨低声骂了一句，刚好被林远听到，当即瞪了过来：“小子，你骂谁？”

“噢噢，他跟我讨论‘路渺’这个角色。”竹泽机智地挡在了宁墨面前，“宁宁在想要不要让‘许飞星’加一句骂人的台词，用语言来加持情绪的波动。”

竹泽虽然演戏吊儿郎当，但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

之前宁墨和林远发生冲突时，都是他从中调和，阻止事态恶化。

“好啦，先喝点绿豆汤。”竹泽给宁墨拿了一碗绿豆汤，后者摇了摇头：“我不喝甜的。”

竹泽喝了一口：“不是很甜，你尝尝。”

“那也不喝。”宁墨接过周舟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累死了。”

隔着长长的过道，他看到了坐在对面，正在翻看剧本的卫眠。

林远站在旁边，点头哈腰地在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意。

是下级对上级的那种讨好。

宁墨顿住了手，他又想到了沈柯川。

当年他出演《半壁江山》的机会，就是沈柯川这么求来的。

不，不能用“求”，求人要出东西，要么出钱，要么出人。他们没钱，至于人——宁墨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有富婆喜欢自己这一款，他动过心思，但沈柯川宁愿自己去陪酒，也坚决不让他出卖尊严。

可一个歪瓜裂枣的大叔，连苦茶子都是掉色的，哪个富婆要他陪？

最后沈柯川只能去磨，一遍遍地磨人，最终才有导演在看过宁墨以前的作品后，决定给他角色。

……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

那时候他们活得好笨拙。

现在伸伸手，什么资源都有了。顾曲在他生日时甚至问他想不想专门投资为他拍一部戏，只要他开口。

但宁墨终究沉默了下去。

……算了吧，他心想，别丢人了。

现在网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两极分化严重，但褒的那部分，很多人都在回忆《半壁江山》里的太子津，没什么人讨论他近期作品的角色。

四年了，代表作还是《半壁江山》。

有人说他丢了初心，可他的初心是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宁墨。”

听到有人叫自己，宁墨回过了神。

——是饰演男主角许飞河的颜浸月。

他今天的戏排在很后面，要在许飞星死后发现他的尸体。因为一直NG，宁墨也不知道今天他和竹泽能不能结束，有可能颜浸月的妆都要白化。

按照他平时的习惯，应该是想给自己一些建议。

颜浸月瞄了瞄与导演交谈的卫眠，轻声问：“你和卫先生认识吗？”

“呃。”宁墨愣了一下，原来不是要给他建议，而是听八卦。

“不认识。”至少在昨晚之前不认识。

颜浸月不太相信：“他好像对你……有点关注。”

岂止是有点关注？

又是亲手摘耳环，又是转送点心，据说还拿了三明治等宁墨吃完再开拍，就差没把“我和这小子很熟”写在脸上了。

在此之前，颜浸月没看卫眠在耐心上对一个三流演员如此慷慨过。

“是吗？”宁墨假装惊讶，“可能他是我的粉丝吧。”

颜浸月：“……”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边，话题中心同样是宁墨。

“卫先生，这场……发挥的不好，”林远抓了抓头发，“我等会儿看看能不能调动他们的情绪。”

他也是倒霉，原本想给卫眠展示颜浸月和蒋遥的男女主感情对手戏，没想到最后让卫眠看到的却是两只菜鸡互啄。

卫眠轻轻嗯了一声，低眸看着手里的剧本。

宁墨的台词不多，看点主要是他的情绪变化，最直观体现出来的，是表情和动作。

“好的演员，一个眼神就到位了。”卫眠说。

“哎，其实小宁这孩子……还是挺努力的，就是开窍困难点，脾气犟。”林远顿了顿，说道，“他不是科班出身。”

宁墨现在大二，读的是本地名校A大的商学院，与表演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卫眠看了林远一眼，这一眼看的有点久，有点意味深长。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给宁墨开脱。别人口中的卫老板只看结果，向来最为反感替失败找借口。

然而卫眠的下一句话却不是兴师问罪。

“网上说你们关系不和，亲眼见到才知道没那么简单。”卫眠若有所思地说，“林导，我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

“卫先生请说。”

“你觉得身为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问题可能会得到无数种答案。

旁边的助理小唐插话道：“当然是演技了，虽然颜值也很重要，但是……光有脸不好好演会挨骂的。”比如宁墨和竹泽。

卫眠没对这种插话行为反感，赞同道：“你说的对。”

小唐得到表扬，腰杆子都挺直了。

林远却摇了摇头：“错了。”

小唐：“啊？”

“再漂亮的演技，再漂亮的脸，只要演员失格，作品就会被下架，整个剧组全部的心血，全打水漂。”

林远说这话时眼睛有点发酸，太阳穴也开始隐隐胀痛。

“最重要的，”他给出了自己用血泪换到的答案，“……是品德。”

“我同意林导的话。”卫眠微笑，“漂亮的脸从来不缺，演技可以日积月累的磨练，唯独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