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2/2）
可能是身体残存的感情，还未到跟前，她便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沈姨娘连忙制止：“你又犯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姨娘。”
她四下瞧了瞧，还好没人看到，跟随着的丫鬟也是自己人。
嘉言抿了抿唇，说不出的失落。
在周三小姐的记忆中，小时候住在外宅，一直叫的都是娘。数月前，他们回了周家后。沈姨娘开始格外强调这一点。
对于生母，周三小姐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感谢她的生养之恩。另一方面，又埋怨她的不作为。
——当周景云提出要将她送到齐王府时，沈姨娘对女儿毫无维护之意，一直劝她接受，哪怕是为了弟弟。
周三小姐曾提出她们娘仨一起离开周家，另谋生路，却被生母拒绝。
那个时候，沈姨娘一脸为难：“这不行吧？咱们要是走了，你弟弟怎么入族谱？他是男子，可是要认祖归宗的呀。你不要害怕，那毕竟是王爷……”
当时但凡还有一点希望，周三小姐都不会走上绝路。
……
“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王府做厨娘？”
嘉言点头：“嗯，是在后厨打杂。”
“我苦命的儿啊，你哪里会做菜？你这般容貌，王爷都没看上？”沈姨娘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有些不信。
“王爷不爱女色。”
“那你，你就没想过离开王府？还真打算在这儿当一辈子厨娘了？”沈姨娘压低了声音。
嘉言小声回答：“其实我感觉当厨娘也没什么不好……”
觑着沈姨娘的脸色，她即刻改口：“不是您说的吗？在王府要听王爷的话。他让我在厨房打杂，那我厨房打杂就是了。”
沈姨娘微恼：“谁让你这么听了？我原想着，你能得王爷宠爱，那进王府也不打紧。要早知道你是去受苦，我拼死也该拦着你的。”
沈姨娘说着就又落泪了。
见她落泪，嘉言心里一软，既是宽慰，又是解释：“其实，也不算受苦……”
“好孩子，你去给王爷求求情。咱们还回周家去吧。”
“姨娘说笑了，王府是什么地方？哪是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嘉言断然拒绝。
她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就算她离开王府，也不可能回周家去。
“这不是让你求情吗？”沈姨娘抓住女儿的手，“现在外边风言风语的，传的很不好听。你回周家去，让侯爷再给你安排一桩好婚事，就不会再有人说侯爷逼你了。对你，对周家都好。”
嘉言心里的那些动容，因为沈姨娘的这番话消失了大半。
她垂眸，轻声问：“是周景云让你来的吗？”
他觉得名声不好了？所以想补救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嫡长兄。你怎能直呼他大名？”沈姨娘忍不住出言责怪。
“行，我换个说法。那是驸马爷让你来的吗？”
沈姨娘眉头蹙得更紧：“你这孩子，明知道他不喜欢被人叫驸马，偏要这般叫。不是侯爷叫我来的，侯爷什么都没说。是我，是我心疼你，看不得你受苦，偷偷跑出来的。”
“唔，原来不是他。”
沈姨娘继续说道：“你知道，侯爷一向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是我想着，这样两全其美，侯爷也不会反对。”
不等女儿说话，她就又道：“其实侯爷对咱们挺好的。不但把咱们接回周家，还让你弟弟进了族谱，又请了夫子教他读书认字。以前的事不说了，可能侯爷也没有想到王爷不近女色。以后，让侯爷帮你再找一个好人家，你终身有靠，也能帮衬你弟弟……”
她声音并不难听，絮絮叨叨的，神情也很慈爱。
可嘉言听在耳中，只觉得刺耳得很。
弟弟进族谱，帮衬弟弟……
这就算挺好了，这就能忽略掉逼得一个人自杀了。
突然很为周三小姐不值。
“……之前那个姓候的，你就别再念着了。他订亲了，前些天外头传的难听，听说他的婚事也黄了。女方觉得他人品不行。侯爷也算是帮你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嘉言阖了阖眼睛，打断她的低语：“娘，我真是您亲生的吗？”
这个问题，曾经在周三小姐心里盘桓了许久。
今天终于代她问出来了。
“为什么您心里永远都是弟弟……我到底差在哪里？”
“啊？”沈姨娘脸色变了一变，“说的什么胡话？我，你当然是我亲生的。你是觉得我偏心？你弟弟年纪小，不光是我，你，你将来出了门，不也要靠你弟弟吗？”
她忽然有些结巴，语速不自觉变快，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嘉言深吸了一口气：“是吗？”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嘉言睫羽低垂：“我不想回到周家。周景云能逼我一次，就能逼我第二次。”
“不会的，不会的。侯爷不会那么做的。”沈姨娘连连摆手。
“他若真的逼迫呢？娘能帮我阻止吗？还是让我再死一次？”嘉言认真得有些固执。
“这……”沈姨娘心虚极了。
她一个老姨娘，连人家正经庶母都不算，哪里能阻止侯爷的决定？
嘉言心下了然：“我知道娘心疼我，可我实在不敢再回周家，也回不去。要不，我悄悄从王府逃出去，你和弟弟也从周家出来，咱们三个去个不认识的地方，一起过日子。我来赚钱养你们，行吗？”
“这，这怎么行？咱们好不容易进了周家的门，哪能再离开？你弟弟他都上族谱了。再说，你养？你能拿什么养……”
嘉言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轻轻叹一口气：“唉，那看来是真没办法了。”
“你去求求王爷……”
嘉言叹息，神情无奈：“要是求王爷有用，我早就求啦。求自己嫡长兄都没用，求王爷又有什么用？”
沈姨娘苍白着脸，眼圈红红的：“我的儿……”
嘉言笑笑：“娘，你放心，也没多受苦。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你以后要是真想我，到这儿来看我就是。厨房该备菜了，我得去忙了。”
她冲沈姨娘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诶，你……”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沈姨娘眼泪吧嗒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