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1/1)
“但儿臣随即打消了此念。其一乃是,”刘瞻小心查看着雍帝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又继续道:“儿臣当日觐见过父皇,又向母妃问安之后,出宫回府,无人能事先预见到儿臣的归期。以张皎当时的伤势,已不能走动,若是没有等到儿臣,反被他人发现,定会被移交官府问罪。”
他说着,见雍帝神情微微一变,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明白雍帝是在想:为何旁人知道将刺客移交官府,你却不知?刘瞻轻咳一声,咬咬牙又道:“其二乃是儿臣当日收留张皎,实是出自一念之仁,见他受伤过重,不忍弃之不顾,加之当时又未闻刺杀之事,因此才将其救回府中救治。”
“儿臣所为,实在事出偶然,恐怕一连遇见他百次,有九十九次都不会去管这一件闲事,因此旁人绝无可能事先筹划。”
他随时准备被雍帝打断,可见父皇始终不语,便继续道:“其三乃是,若此人当真是夏人奸细,暗藏在儿臣身边,其所图之事,也无非是儿臣的性命、与西北二十万人马,除此二者之外,料也没有其他。因此儿臣曾有意将更换过的发兵日期泄露给他,以作试探。”
“他若当真别有所图,无论是要取儿臣的性命,还是要大败我军,有此时机,定不会无动于衷,不然日后也绝不会得到什么更大的好处。可他却不动如山,未曾有任何异状,反而奋勇杀敌,立功无数,足见其并无二心。”
他曾将出兵日期透露给张皎不假,可当时告诉他的乃是真正的作战计划,并非是有意篡改过的日期。他知道若对父皇如实说出,定引得他勃然大怒,只得颇为忐忑地扯了个谎,心中暗暗惭愧,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雍帝微微颔首。刘瞻瞧见,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已将父皇心中疑虑去了十之bā • jiǔ,又继续加了把火,“儿臣曾闻:‘恕思以明德,则令名载而行之,是以远至迩安’。张皎本非雍人,可自从军以来,数次以身犯险,不避刀剑,已足见其忠诚无二。若非父皇令名播于遐迩,岂能使远人拜沐德化,竞相效力于陛前,宁为我大雍之牙爪,而不做狄夏之近臣?”
雍帝抚须道:“你在凉州一年,看来倒是读了些书,不算荒废。”
“多蒙父皇教诲,儿臣虽远在边州,不敢朝夕懈怠。”
刘瞻说完许久,仍不闻雍帝回音,心中一点点揪得紧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又要生出波折。
又过一阵,雍帝终于开口,“堂堂晋王,却对这人如此上心,朕倒真有几分好奇。好罢,”他偏头吩咐下去,“传此人上殿,朕要亲自问话。另外,也让太子过来听听。”
刘瞻听至一半,心中已是一喜,可等雍帝说到最后,刚刚放下几分的心不禁又提起来,不解雍帝唤刘彰来是何意,却也不敢开口发问。
先前说话时雍帝已赐了座,刘瞻正襟危坐,听见背后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知道是刘彰,便没回头,等他走到近前才向他见礼。
刘彰先向雍帝问安,而后向刘瞻回了一礼,这才落座。他见刘瞻在此,又听闻要传唤张皎,同样不解雍帝之意,心中微觉不安。
过不多时,殿门口又传来一阵声响,刘瞻心中一动,忙转过身去。但见得两名大理寺的官员,一左一右托着一人进到殿里,刘瞻紧紧盯着,不顾雍帝与太子正在一旁,不知不觉间已直身站起。
那几人走得近了些。刘瞻这才看清,中间那人从头到脚都像浸在血里,脑袋低低地垂在胸前,仿佛脖颈已断掉了似的,两条腿拖在地上,好像一滩烂泥,两手垂在身侧,十根指头因为充血,肿成了足足两倍粗。身上的衣服十成新,还带着压出的褶子,显是为了觐见雍帝,旁人特意替他新换上的,可一路上已被他身上泛出的血浸得透了,还有血透过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这人是谁?难道是他的阿皎吗?
刘瞻一时怔住,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想要发问,可喉咙当中一时发不出声音,脚底下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
大理寺的人托着中间那人又走近了些,随后将他放下,一齐向雍帝行礼。那血人没了搀扶,一经触地便瘫了下去,不像是人,仿佛一滩带骨的血肉堆在地上。
忽然,这滩血肉好像苏醒了一般,从那个似乎是后背的地方抽动一下,随后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立起来,骨头上挂着的皮肉也一块、一块地拧动着拼出了个人形。他跪在地上,好像一棵顶破了砖石土块的嫩芽,一点、一点,昂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血迹斑驳的脸,两只被血浸成红色的眼睛转向刘瞻,随后,好像点起的蜡烛一般,向着他一点点亮起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