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1)
柴庄被人按回座位,伏在案上,又举起一只手在耳边,陶醉般地喃喃道:“咚咚、咚咚……”旁边人忙按住他的手,夹起一块肉塞进他嘴里。
从小到大,刘瞻最怕的一句便是“不肖乃父”,听来只觉心上被人剜去一刀似的。他竭力控制住面色,不让人察觉,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无妨,父皇从未同我讲过此事,今日从柴都尉处听来,当真令人神往。”
几个军官见他面色如常,不禁松了口气,柴庄先前喝了太多闷酒,现在已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半块肉却还留在嘴里。
之后席上宴饮如常,刘瞻几乎没有吃菜,只是饮酒,到得后来,也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这时军伎一曲未毕,他怕席间失态,和众人告别之后,便即匆匆离席。他一去之后,乐声便收,只剩下些许人声,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张皎和随行侍卫一起候立在车驾旁,见刘瞻一步三晃地出来,犹豫片刻,上前去扶住了他。刘瞻初时以为来人是水生,可是过了一阵,也不闻唠叨,抬眼瞧瞧,才知是张皎,垂下头不知低声嘟囔了句什么,随后似乎想要靠自己走,不料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被张皎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张皎闻见他身上酒气,心中微感困惑,不解他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为什么今日要喝这么多酒,但也没问出口,扶他上了马车,便坐车回了刺史府。
白日里水生先来到此处,虽然知道凉州的官员早让人打扫过,却仍着人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他见刘瞻回来,吃了一惊,怪道:“殿下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刘瞻不语,低垂着头,似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只有两条腿在旁人搀扶下还勉强动上一动。水生见状,又瞧向张皎,张皎自然也不知,只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水生叹了口气,忙招呼人去打热水、煎醒酒汤。
张皎扶着刘瞻躺上床,手刚碰到他靴筒,刘瞻却忽然道:“父皇年过五旬,仍能开三石硬弓。彰弟……太子与我同年,也能弓开两石。我那些年幼的弟弟,只要不是年纪太小,也习骑射,能开一石之弓。”
张皎不懂他话中之意,正疑惑间,便见刘瞻举起两手,放在眼前,虚虚攥成拳头又松开,苦笑一声,“可笑我年过而立,一石之弓,竟然拉它不开。”
张皎不知道他身为皇子,又不需要上战场亲自杀敌,为何忽然计较起膂力大小。但听他话中隐隐有自伤之意,不禁想要安慰一二,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替他脱了靴子,原地站了片刻,便打算离开。
不料刘瞻从后面唤道:“阿皎。”
张皎回头,见刘瞻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转脸正瞧着自己,应道:“是。”
“明春要开战,现在正好招募乡勇,我着人替你安排了身份,填了、填了名字,明日你便去军中报道。先从士卒做起,以免……以免引人生疑,不必嫌官小,以后再慢慢往上升便是,机会总多得很。”
他因着醉酒,说话有几分吃力,张皎见他考虑周详,心中感激,“多谢殿下。”
刘瞻摇一摇头,“你有如此天资,不要自己糟蹋自己。”
他看着张皎的眼睛,灯烛昏黄的光映在里面,除此之外,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日在大雨中的小巷里,他捡来的这只丧家之犬,如今已痊愈了么?
阿皎,阿皎……他在心中默念,金银、功业、权势,还有容身之处,所有你追求的、不追求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可是……可是我这只丧家之犬,又有谁来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呢?
张皎也低头瞧着刘瞻的眼睛,忽然,如同那一夜的琴弦轻轻拨动一下,他心中某一处涌起一阵熟悉的悸动,低声唤道:“殿下……”
“热水烧好了!”水生拿后背顶开了门,将打满了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殿下洗洗脚再睡。”
第十五章
如刘瞻所说,已经上下打点妥当,张皎一路没受什么盘问便即入伍,成为了雍军中一个寻常士卒。
可他身形挺拔,立在那里,好像地里插了一杆长矛,怎么看去,怎么都不寻常。况且一火之中的其余九人,名字要么叫吴大眼、要么叫赵小江,只有他名唤张皎,这一个“皎”字,就难倒了旁人,十人之中,只有他自己会写。
除他之外,所有人夜里都住在一处,只有他每天晚上从不宿在营中,长官却不来盘问。众人见他举止神秘,暗地里没少猜测他的身份,有人说他是罪臣之子被发配到这里,有人说他是哪个将门虎子来体察下情,还有人说他是被家人送进军营磨磨性子的纨绔子弟,种种说法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