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2/2)
“既是大皇子坚持,”他嘶哑着嗓子,在数百道灼灼目光注视下,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三司会审,朕,准了!”
刑部尚书邹培盛、大理寺卿宋襄等人郑重领旨之后,朝会也就终了,皇帝在两名内侍搀扶下离开,群臣心中或有兴奋,或唏嘘感慨,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着,有的上前与静王招呼见礼,好一会儿才各自出宫散去。在退出大殿前,不少人忍不住朝另一道身影投去含义复杂的一瞥。
薛松年神色木然地站在大殿中,从宁王揭出秋寒柏起,他一句话也没再说过。败局难挽,皇帝也锐气尽挫,不复当年的杀伐决断,待到惊散的魂魄逐渐聚拢,他蓦然意识到,苦心经营多年的仕途已经终结,再往后,等待自己的将是牢狱、审讯,彻底的清算。
他没有立即离开,因为靖羽卫或许已经守在宫门外,甚至只要踏出紫宸殿一步,就会被御林卫带走,出于仅余的一点骄傲,薛松年希望这一幕尽可能不要落入其他臣子眼中。
直到周遭人声渐疏,他才从麻木中回过神,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而后就看见了前方不远,正在同云王说话的静王。
薛松年本能地脚下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已打了照面,只得阴沉着脸拱了拱手:“恭喜大殿下得偿心愿,拉了许多人陪葬!”
于他心中,若非自己时运不济,撞上太子失德、下属背叛,静王未必能在最后关头获胜,个中滋味委实难以形容,视线相触,那份怨恨不甘便再也不加掩藏。
洛湮华没有立刻答言,目光扫过辅政颓败的脸色,额头眼角深深的沟壑,以及零星花白的鬓角,脑海中依稀忆起当年那位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
“薛辅政,有一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他淡然说道,“你不惜背叛母后,无非是为了登上高位,尽展所长。这些年,你也确实官居一品,可谓位极人臣,但是在政务上,究竟有何建树?又为了国计民生做到了什么实事?”
薛松年自知无幸,出言讽刺不过是聊做发泄,冷不防对方有此疑问,顿时怔住。
他昔年任篆金令主,虽是洛城名士,但并无官职,见到旧时同窗、同年一个个得到晋升重用,衣着朱紫,心羡之余渐渐生出了妄念,不甘闲云野鹤了此一生;然而辞去令主之位从头入仕,熬资历又不知要熬到几时。
他通过魏无泽牵线,与韩贵妃搭上关系,模仿琅環皇后和右使萧夙玉的笔迹伪造两人书信,过程中未尝不曾内疚神明,感到愧疚和恐惧。但选择了这条路,意味着永无回头可能,薛松年起初最常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日位高权重,定要一展长材,不负平生所学。
只是仕途深似海,明争暗斗比比皆是,他凭借韩贵妃和二皇子的势力入朝,得以左右逢源迅速擢升,也就意味着不管做什么,都须看人眼色,难以坚持dú • lì的主张。他唯有谨小慎微,既不能被划为太子党,引起皇帝猜忌,又要顾及太子和贵妃的利益,避免开罪二人。如履薄冰般一路走来,凡事力求平稳,早已忘却了志向、抱负为何物。
成为辅政四年,此刻面对静王,但觉过往所为尽皆碌碌,竟而想不起一件值得叙说的政绩,不由得失魂落魄。
洛湮华等了片刻,见他无言以对,便不再多说,回身与两位皇弟一同步出了紫宸殿。
“皇兄,用不用命人将他看押起来?”洛凭渊低声问道。虽然不再统管靖羽卫,但稍作安排,不过举手之劳。
“不必了。”静王微微摇头,“让他回府去吧,刑部自会拘传。”
雪已经停了,阳光穿过薄云,照在银白覆盖的飞檐重瓦上,晶莹生光。他心中有一丝怅然,不是为了昔时的篆金令主,而是那些曾经属于自己和莹川的美好岁月。
夜晚来临,静王府中灯火通明,守卫比平日加倍严密。一众下属都聚在澜沧居,默契地找了各种借口不肯稍离,弄得洛湮华颇有点哭笑不得。直到戌时过去,确认主上安然无恙,没有丝毫毒发不适的状况,大家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难掩欣喜之情,告退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