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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079 你到底想怎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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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蓦地笑了,“可以。我现在就走,你都病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留下来作甚?”

她猛地推开衣橱,没看到男子惨白的脸色。

只是,裙子却勾住了什么东西,她低头有些不耐地解着,却看到了地上有一堆碎裂的镜子,在那堆碎片之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可能,回头往男子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深深地偏着脸颊,似乎惧怕这灿烂的阳光。

那肌肤苍白得有几分病态,侧脸露出的脖颈修长优雅,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眸色一凝。

“你的头发……怎么了?”

在他的鬓发之间,生着一丝一线的亮色,那是……银丝。

掺杂于鸦青的乌发,十分地引人注目,却并不难看,反而带了丝岁月沉淀的神秘优雅,引人探寻的美感。

他蓦地抚上鬓边。片刻之后,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好像是接受了什么一般。

他身形一动。终于从那衣橱之中走出,站在她的面前。

柔顺如水的长袍垂落在地,依旧是高挺俊美的外形,可那双桃花眼却黯淡无光。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眼睛无神,低头“看”着她。

“我……”

今天晨起时,他抚到眼角,原本光滑的地方被不平整的肌理替代,不知不觉中,竟有皱纹爬上了他的眼尾。

他的内心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很丑。对不对?”

声音很低,有着几分自嘲。

她皱眉看着他。

“你担心自己变老?”

很快,她安慰道,“这是中毒导致的,不用在意。”

空气静了静。

“可是我在意。”

他有些执着意味地说。

“你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蓁蓁摇了摇头,“色相皮囊不过幻象,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这可是你以前亲口说的。”

“……”

白雨渐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你走吧。”

到最后,他只是将身背转过去,很轻地说。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

“你把我捡回家,养了十年,放心我不是那白眼狼,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白雨渐彻底陷入了沉默。

……

室内静谧,唯有梳子顺理过长发的声音。

在地宫中,她也这般为他梳过长发。

不过,是以一种玩玩而已的心情,那时她不知道他体内有长命蛊,也不知道,他心中待她,到底是何想法。

手下如同流水般滑下几根银丝,银丝的数量竟是在急遽增多,不过半日的功夫,他的一头乌发,就有三分之一的霜白了。

可并不难看,相反,像那话本子里的白狐仙人。

白雨渐的表情却一直沉重。

他静静地任由她梳理着头发,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把梳子,你还留着?”

梳齿摩擦过头皮,他敏感地辨认出了,是他送她那一把。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同的是两个人的心境。

蓁蓁看向镜中,男子面容俊美依旧,这满头乌发,却已白了三分之一。

“你在害怕?”

“兄长,”她缓缓地蹲下身来,伸出手握住他修长冰冷的手指。

果然他在颤抖,难以控制地颤抖。

“你为什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关系,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他垂下眼,那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脆弱地翕动着,投下一道浓弧。

他喉结一动,开口竟是悲凉。

“万一,明日。”

“明日我醒来,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该当如何?”

以为自己看遍了生老病死,可以坦然面对。

但是当这一切真正地降临,方才知道,有多么难以忍受。

“我不怕死。”

不怕千刀万剐,亦不怕刀山火海。

不怕千夫所指,亦不怕毁誉得失。

“但是我怕老去。”

衰老,多么地可怕。

多怕被你看见这样的我,

我的老态。

那样的愚钝、丑陋、无能。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出现在你面前。

“蓁蓁,帮我解脱吧。”

过了许久,男子低哑的声音传来,竟然带了一丝祈求。

“你在侮辱谁?”

“白雨渐,”她手下用力,差点将那梳子给撇断。

“世人,谁不会经历衰老?”

“你会,我也会。”

可他的面色,依旧灰败,像是一株即将凋敝殆尽的白梅。

“白雨渐,你不能死。”她淡淡地说,“我生辰快到了,你忘记了么?”

“你还没有送我礼物。”

他倏地睁开了眼,眸中空无一物。

“你想要什么?”他轻柔地问。

“一根簪子吧。“想到那些东西都是他亲手雕刻,她便加了一句,“我想要杏花的。”

过了片刻,他轻轻地说,“那种簪子……并不珍贵。”

“与你得到的那些相比,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喃喃着,从前到今,不论是什么,他送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而他送她这么多的东西里,被她说过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了。

他的心头,蓦地被一层深深的阴霾笼罩,密不透风,缠裹吞噬。

所有光明悉数隐匿,眼前被浓浓的黑雾侵袭。

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淹没了他。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几乎痉挛,青筋迭起。

“不一样。”

她说,就在刚才她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死意。

观察着他,她轻轻地说,“你……不想活下去了吗。”

他像是忽然被一把尖刀,剜去了伪装,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

可只是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没有。”

蓁蓁认真打量他,他就像是一株被阴暗侵蚀,就要没有了生机的植物。

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句话,他就会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

男子垂着眼,眉眼无比苍白,疲惫到了极点,他刚想说点什么。

“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亲妹妹没死。她叫明翩然是吗?”

他骤然看来。

蓁蓁慢慢站起身,“她还活着。”

“只要,你好好留着这条命,活过我的下一岁生辰,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蓁蓁之所以这般笃定,白雨渐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尽。

乃是因为之前,她去信给了太医院的全子衿。

信中详细说了白雨渐的境况,并拜托全子衿,将白雨渐从前在师门的事情,尽数告知。

全子衿回信说,

白雨渐初初拜到白仲祺门下时,就试过了各种办法来自杀。

他服用剧毒之物。

他独自去往毒瘴密布的丛林。

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冰湖……

蓁蓁想到他在捡到自己后,他们之间的相处。

他有哮喘,却嗜酒如命。

他总是去往那阴阳交界之地,问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偶尔,他会流露出奇怪的情绪。

年幼的她看不懂,如今她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混合了向往、憧憬、期待与恐惧的复杂的情绪。

他向往着死亡。

他对这个人世,其实并没有什么眷恋。

从他种种行为来看,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即便是丞相府,也从未招过多余的奴仆。

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每一样都表明他活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牵挂。

但是,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白雨渐放不下她,他对她有所执念。

所以,要想他活下来,她不能够再在他身边停留了。

不能够让他觉得,她的心回来了。

这样的他,不会再想活下去。

翌日,瞿越传信说,已然寻到白仲祺老先生,正往南星洲的方向赶来。

但白老先生,对于解开长命蛊,只有三分把握。

剩下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意思就是,白雨渐可能痊愈。

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活死人。

而蓁蓁,也到了不得不返程的时候。

即便是何渡,也没有办法劝她留下。他知道家主也不希望,他贸然去哀求。

蓁蓁小姐她,已经长大了。

有她必须要走的路。

……

启程在三日后。

男子衣袍如雪,孤身坐在树下。他的眼睛被宽大的白绫缚住。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树下,苍翠的树干间挂满了霜雪。

有风吹过便会抖落一些细雪。

雪砂白砾,落在男子的鬓发之间,簌簌下落。

他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大氅,间或掩住唇,轻咳一声,唇色红润,脸颊却苍白得透着一股病色。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黑白子纵横其上,他正在与自己对弈。

他落棋的手极为稳当,手腕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散发出一股药膏的清香。

一袭雪白袄裙的少女,缓缓走过他身边。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轻扬起了下巴。

“明尧。”

她还有些不习惯,喊他这个名字。

不过她知道,他肯定听见了。

“本宫在燕京等你。”

南星洲的竹楼已经被烧毁。

所有关于过往的痕迹,都被抹除。

“就像你一直对我说的,要向前看。我们,都不该困在过往。我们,都可以获得新生。”

“你说对吗,兄长?”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就算是看不见,白雨渐依旧能够想象得出她的模样,永远那样生机勃勃,永远让他眷恋和牵挂的模样。

她果真像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不是天上明月,

而是那烈日朝阳。

人愿卿如天上月,我期卿如明朝日。

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一道鸟鸣声,响彻了天际。

就在二人之间,那棵松柏树后,一轮太阳缓慢升起。

耀眼的金光刹那间铺满了整个世间,尽管天地间依旧是一片雪白,却让人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温暖,希望,和力量。

“好。”

一声轻轻的承诺,

带着松香带着那人熟悉的气息,随风送来。

她只是勾了勾唇,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灵声响。

她的凤履,踩在了回京的马车上,身形只是微微一顿,便坐了进去。

帘子落下,马车辘辘前行,空留那蒙眼的男子,对着已经渐入佳境的棋局,落下一子。

这一次,他们都是执棋的手。

不是那,被命运摆弄的棋子。

千里不必相送,

我们,终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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