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贞洁烈夫(1/2)
半个时辰之前,御书房。
“请圣上收回成命!”
骄阳似火,烤在人的身上,好像要将人烤化了似的。
男子跪在台阶之下,厚重甲胄未曾脱下,里面一袭玄衣,衬得肤色冷白。
他的面上已被汗水浸湿,可一双眼却愈发漆黑,满是坚定。
这已是他不知多少次,对着御书房里面那位九五至尊请求。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
“请皇上收回成命!”他的头,再次重重磕在那石砖之上。
乌发散乱在后背。
“大人,大人您别跪了,快起来吧!”
太监弯腰想要将之扶起,一脸为难。
“皇上心意已决,您再怎么恳求,也是没有用的呀!这御史台都出了人命,皇后娘娘这凤座,铁定是保不住了。圣上正在气头上,您执意如此,若是再激怒了圣上,别说连累您自身,恐怕要祸及明家,魏家满门了!”
白雨渐却恍若未闻。
他盯着那扇永远不会开启的房门,有些恍惚,好似天地之间就只剩下那扇门。
皇权倾轧,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这一切……
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俪韦死在他的手中,到底还是害了她。
哪怕是战场之上,生死之间几个来回,都没有让他如现在一般,如同在烈火之上煎熬,痛不欲生。
白雨渐再度叩首,额头上已经见红。
“请圣上,收回成命。”
他这一声,却比之前还要坚定。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开启。一袭明黄龙袍踏出,皇帝笑声响起:
“丞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声中,隐隐有一丝冷意。
“皇上,太后之死定有蹊跷,真相未明之前,何以定皇后之罪?”
“白雨渐。”皇帝忽然开口。
“她是朕的皇后。”皇帝走到了面前,压低身子有些阴沉地说道。
“你自早朝起便跪在此处,三番五次请求朕赦免皇后。这是要让天下人看你我君臣的笑话么?”
“就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皇帝笑得轻蔑。
那男子缓缓起身,虽是跪着,脊梁骨却是挺直,如同一柄永远不会断折的利剑,“在圣上眼中,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圣上依旧拥有三宫六院。可于臣而言,世上唯她一人。”
“丞相,朕是皇帝。”
“你要知道,君臣有别,你说这话,是不想要项上这颗人头了么?”皇帝明显动怒。
似乎是知道,皇帝心意已决,结果无法更改。
白雨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若早知今日,是这样的结局,微臣绝不会答应,绝不会离开燕京,”他的笑容淡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却又灼灼人眼。
“臣已经做了所有臣该做的,只剩最后一件事。”
“微臣告退。”
阳光倾洒在他走过的道路上。
皇帝眺望着男子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还有那背影之后,连绵起伏的宫城。
“什么时候,朕也能随心所欲一回。南星洲究竟是何样的山水,朕何时才能亲眼去看看?”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俪韦身死之后,皇帝的一些想法愈发琢磨不透起来。
尤其是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皇后,册封贤妃……
“或许,母后说得是对的。”
皇帝的一声轻叹,消散在风中。
……
“如果一定要用一条性命,”
“来证明你的清白。”
白雨渐抬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蓁蓁伸出手,速度已经够快地去抢那杯酒,可还是晚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他仰头喝尽,喉结滚动,随即酒杯被他掷在地上,已经空了。
它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圈,滚到了池仙姬的脚边。
池仙姬亦是一脸空白,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酒杯。
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的犹豫。
就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
再一次,再一次……
池仙姬面上那些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的笑意,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她的嘴角缓缓地收了回来,她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脸色灰败得可怕。
“白雨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是皇后,是旁人的妻。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去死?”
两年前,他愿意为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担下不属于他的责任,义无反顾地去死。
两年后他依旧选择了同样的一条道路,为了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池仙姬看着这个男子,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个人一般。冰雪一般淡漠,又温柔如同深海,只是这份温柔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她看着他的身形晃了一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从未有过这样脆弱的一面,他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他的指骨无力地想要抓住什么,逐渐痉挛。
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可是他的眸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少女。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池仙姬嘴唇哆嗦着,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过了半晌,她又脸色苍白地轻轻笑了起来,似乎自言自语,“白雨渐就算你用命来证明她的清白,又怎样?不过拖延一时,她还是会死。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池仙姬的路。没有人!”
从男子喝完酒,到重重倒地的过程,蓁蓁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的神情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在他像是婴孩一般蜷缩成一团的时候,她方才蹲下身,将手指放在男子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暖流,还没有断气。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眼眸微微撑开一线,一双桃花眼里深邃润泽,仿佛落了无数光晕。
他笑了起来,唇角勾着柔和的弧度。
偏偏要这种时候,他才肯温柔。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蓁蓁却问,“军中如何?”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一点都没有意外,用着气音回答着,满眼都是耐心,“没有事了,战乱已经平息,所有人都得救了。”
他告诉她广宁侯已死。
忽赫十六部与太行签订契约,三十年内,不犯边境。
他该做的,真的已经全都做完了。
“你做得很好。”她的手轻轻放在了男子的掌心,仿佛一种无声的嘉奖。
白雨渐浑身无力,连合上手掌,握紧她的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用力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温暖,贪婪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他总是会用这样的神情瞧着她。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他那双眼睛不该这样看着一个人。会让人产生被他深深地爱着的错觉。
他这样的人,不该有那么浓重的情感。
那与他极不相衬。
他忽然吐字艰难道,“我怀里有一物,你且取出来。”
“我位极人臣,如今又有军功在身,皇帝早已忌惮。”
他每说一个字就要费力吞咽,重重地咬着舌尖,好似在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蓁蓁依言将手伸进他怀里,他的整片胸膛冰冷得可怕。那颗心脏处却是炙热无比,一声一声跳动得飞快,仿佛震耳欲聋。
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把匕首。
“你……什么意思?”
白雨渐闭了闭眼,这就是他未竞之事。
他这一生,别无所求了。
这条命,她想要,就拿去。
他嗓音平静,压得极低,“微臣意图挟持娘娘,犯下谋反之罪。我若身死,皇帝必然大悦,你可免除一死。”
用他的命来邀功。
是他的性子。
蓁蓁垂眸,“你早有此心。”
“是。”他的命,会是她的护身符。
白雨渐咳笑出声,“此事毕了,会有人力保于你。今日之祸,绝不会重演。”
她摇了摇头,“你真是半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地强横专制,一定要别人跟着他的想法走。
蓁蓁想起他那翻新一遍的丞相府,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与朝廷一些官员私交密切,身沾结党营私之嫌,原来都是铺垫。
“传你奸佞弄臣,污你明氏清名。”
她轻声问,“也不再在乎了么?”
“那些,我从未在乎过。生前身后之事,与我何干,”
只是,他还不放心,还要叮嘱,“待我死后,一定要为自己筹划。若你无所出,将玉倾之子养到膝下,立他为储君。你若有所出……我自私地请求你一回,善待玉倾之子。”
他盯着她的双眸,好似永远这般冷静,这般无畏,“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缓缓闭上双眼。
“池仙姬怎么办?”
白雨渐轻笑,“你早已不是过去的你。”
言下之意,池仙姬不足为患。
他很欣慰。
尽管这样的改变,经历了一场堪称痛苦的蜕变,他多么希望,她还是从前的她。
那个从未被卷进种种恩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她。
永葆单纯和天真,永远快乐。
蓁蓁握住了那把匕首。
“你后悔养大我了吗?”
他不曾睁眼,“如果时光可以重来,”低声喃喃,却没有说下去。
他的脑海中,掠过那十年。
这辈子将近一半的时间,他从未对任何人言说,那是他人生中最珍贵最快乐的时光。
看着那个小小的她长大,为她绾发,为她做好一日三餐,教她读书认字,教她医术,一同酿酒,行医……
看着她从小小的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给她准备嫁妆,预备送她出嫁……
他的掌上明珠。
……
池仙姬上前一步,低头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男子,面色微微扭曲,“死了?”
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她当上皇后的样子,还没有给他看到,他就这么死了。
池仙姬紧紧扯住自己的头发,走来走去,面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终究是断了,“为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作恶多端之人,就可以逍遥快活十几年。”
“凭什么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就要这样去死?”
“白雨渐你起来!你这个懦夫!”
池仙姬的模样简直疯魔,一时间又让蓁蓁难以确定,此人到底对白雨渐有没有情了。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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