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偏离(2/2)
意思是,只要不干扰到他,那么影子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那他现在……
思虑之间,莱尔维亚已经拉开了门。
但他没有出去,竟然顿在了门口。
系统将自己从沉思之中□□,将视野转向门口,冷不丁被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身体飞速消散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钟离。
他似乎正准备抬手敲门,见门被莱尔维亚打开,又放下了手,视线中带着毫无敌意的打量与洞悉。
“你的状态似乎很不好。”他善意地提醒道,“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莱尔维亚垂眼,同样平静地颔首道:“多谢关心。”
在他从前做执行官、满提瓦特奔走的时候,与七神都或多或少有过一些接触。从前处于对立位,钟离不曾对他表现出敌意,如今的处境,也不吝惜表示关心,虽然不知缘由,但莱尔维亚从来记在心底,礼待有加。
“此前向您借……”
莱尔维亚本想趁现在将神之心归还,却不想话说到一半,就罕见地被钟离打断了。
“此事容后再议。”他微微一笑道,“人我已送到,就不多叨扰了。”
人已送到……
莱尔维亚似有所觉地向侧头,果然在一旁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达达利亚背对着他靠在墙上,不知为何他与钟离交谈的时候也没冒头。此时见莱尔维亚注意到了自己,才犹犹豫豫地冒头,站在莱尔维亚面前别开头,视线飘忽,心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钟离很快离开了,客房内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时候看见幼时的达达利亚,难免不会产生时间回溯的割裂感。之前每一次记忆恢复都是在重启之前,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直观地感受到过,时间数次跃动改变之间,他们确确实实付出了代价。
莱尔维亚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一寸一寸描摹过他尚且稚嫩的眉眼。他见过他许多年龄段的样子,十四十五、十七八岁、二十岁、二十三岁、甚至更多,他们或许桀骜不驯、或许直白通透、或许阴郁寡言,他出生以后绝大部分的人生轨迹,莱尔维亚都参与其中。
但无论多少岁,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去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达达利亚是年龄最小的一个,脊背挺直、目光坚定清澈,像是至冬一株小小的雪松,又像是一粒顽强的火种。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生命的气息在他身上流淌,他正无比健康地成长,向着以后的轨道前进。原本在这个时候,他应当还留在海屑镇,等到再长大一些、十四十五岁的时候被父亲丢进愚人众参军,由最底层的兵士一路爬到执行官的位置,过上他所向往的、危机四伏的人生。
而自己之前的决定,扭曲了他原本的人生轨道,让他在被世界遗忘的孤单之中度过了一年。
这种错位之处让莱尔维亚感到些许窒息。他的视线死死地追着自己尚且年幼的爱人,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却克制着没有行动。
达达利亚被他的视线锁住,感觉心情比来之前更战战兢兢、七上八下了。
他原本只是感到不安,担心莱尔维亚出了意外,才咬咬牙去找了钟离,等到这时候真正见到人了,一时间竟然有点心虚。
莱尔明明让他好好在家呆着,现在他自己找过来了,应该、大概、也许没问题吧……
刚刚之所以缩在墙边不出来,也是因为这一点。他硬着头皮杵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将飘忽的视线挪回莱尔维亚身上。
他这才发现,莱尔维亚的脸色不太好。不是生气动怒,只是单纯的脸色苍白,看得达达利亚的心悬在半空。
他伸出手,撩开莱尔维亚的黑发,用手掌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果然是冰的。
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莱尔维亚就向后退了一步,挪开位置,示意他进去。对方的碎发擦过指尖,很快毫不留情地离去了,达达利亚盯着指尖看了一眼,感到一点失落。
莱尔总是一个人在计划很多事。
从至冬离开以后,就总是这样。他们离开至冬,是为了找回他的名字,名字被抹消,这个中牵扯并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
但莱尔的视野很广。他能看见自己看不见的东西,谋划自己所不能触碰的一切。他很少同自己讲述这些,通常一言不发地守在身后;他的态度太过稀松平常,刀枪不入,让人无从知晓他的疲累之处。
达达利亚总是觉得,他一定很累。但莱尔维亚从不表现出来,他也无从开口。
只是最近,出现了一个可贵的破绽。
那是在半夜,他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意识与温暖的被窝斗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床看看。
那晚的风可真冷啊,推开门站进风里一会儿,就感觉浑身都要被冻僵了。莱尔维亚就坐在那样的寒风里,沉默不语地靠着廊柱,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廊檐上挂着灯笼,一如既往地洒下暖光。即使这光线在冬日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温度,好歹映在身上时显得温和,但莱尔维亚被它们笼罩着,仍然显得苍白又疲倦。
那时候的他,就像是身上裂开了一道裂缝。透过那道裂缝,达达利亚窥见几乎能将自己就地淹没的疲惫,这些情绪影子一样缠上来,让少年的心底漫上麻木而深沉的钝痛。
——莱尔维亚果然不是坚不可摧的。
那时候达达利亚凑上去抱了抱他,而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后来他在房间里想了很久很久,思索如何开口,让莱尔维亚明白,只要他开口,自己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可莱尔维亚第二天很早就离开了,再见面是三天后的现在,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向着自己投来目光。
“……莱尔。”
他低声开口。
“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莱尔维亚回答道。但他回过头,立刻看见了达达利亚压抑着悲伤与忐忑的神情,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吞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耐心地道:“真的没有。”
达达利亚一反常态地不听招呼,倔强的目光在他身上走了个来回。
“走姿不对,脸色也很差……”他神情难看地上前几步,对着莱尔维亚道,“莱尔,去那边坐下!”
达达利亚小时候可不会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他通常很有礼貌也很好相处,对于自己不想搭理的人才会摆上冷脸。
这种语气通常出现在他的执行官时期,想把跟着自己出任务的杂七杂八的部下打发走的时候。
莱尔维亚冷不丁被“打发”一通,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意思在那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坐得很直,目光冷淡,面对自己时同样是柔和的;但不知为何,达达利亚总觉得现在这柔和之中带上了一副枷锁,使得他原本湖水一般的绿色眼瞳浸染上克制的侵略性,变得像是一只笼子。
橙发少年抿唇,按着刚刚自己印象与推断,小心翼翼地在莱尔维亚身上不自然的地方按了按,一边分心观察莱尔维亚的情况。
“这里疼不疼?”
莱尔维亚盯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那这里呢?”
莱尔维亚同样给予了否定的回答。后来,也许是看达达利亚担忧太过,他低下头解开袖扣,撩起长袖,将对方接下来要检查的手臂露了出来。
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痕。
达达利亚脸上坚定的怀疑终于消散些许,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将莱尔维亚挽起的袖子拉下来,又帮他扣好了几枚小小的袖扣,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握住莱尔维亚的手掌,垂下眼睛,将脸颊轻轻贴近了年长者的手心。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他小声说道。
莱尔维亚的手掌拢着橙发少年小小的面容,感觉手心的温度快要将他灼伤了。但他将唇角的弧度抿得平直,没有将手移开,反而伸出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将他搂进怀里。
力道很大,达达利亚没有一丝挣脱的余地。紧接着,青年冷淡的声线落在耳边:“接着说。”
达达利亚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脸颊有些升温。他同样伸手紧紧抱住莱尔维亚的脖子,继续讲述自己荒凉的梦境。
“我梦见你受了很重的伤……后来死去了。”他低声道,声线紧绷又自责,“我什么都做不到。”
在梦境的最后,他也只是在雪中守着莱尔维亚而已。
莱尔维亚轻轻道:“那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
同样的声音说着相似的内容,过去昏睡时的梦境与现实莱尔维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达达利亚耳边炸响,骤然将他拽入曾经两度梦见过的、莱尔维亚的死亡。
一次是在不知名的荒芜遗迹,一次是在大雪封冻的荒原。
那种恐慌与无力感蔓延上来,像是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
“不是的!”他慌张地出口反驳道,“不是梦……”
这句话说出口,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词不达意,咬了咬舌尖,沮丧地将脸贴上莱尔维亚的肩膀。
“我能做到很多事情,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他小心翼翼地向青年剖白自我,“即使我还不够成熟,我仍然可以成为你的兵刃,而非一味受你保护的人。”
“告诉我,莱尔,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侧耳的呼吸变了调。达达利亚想侧头看看莱尔维亚的表情,却被对方的手掌死死按回怀里。
“你向我承诺,无论我叫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莱尔维亚道。
这句话之中藏着太多的可能性,它们通通被青年藏进平和的语调里。达达利亚未能成功辨识出来,心中蔓延上被他依靠的欣喜,依言点头承诺了;青年摸了摸他的头,力道温和,很是欣慰。
没过一会儿,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莱尔维亚也不再出声。
达达利亚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站直了身体,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没能得到他的回应。他又抬手,轻轻抚了抚青年的长发,仍然没有反应。
莱尔维亚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