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3)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两年前去了苏联,加入了布尔什维克。”
柳霞大吃一惊,“她……绿川静子是你的未婚妻?”
中原纯平使劲点点头。
柳霞问:“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出卖你吗?”
中原纯平笑了笑说:“你不是那种人,我已经观察你好长时间了。”
柳霞也笑了,说:“你凭什么那么相信我?”
“凭直觉……我相信,你我的心灵没有国界。”
不知为什么,柳霞的心居然忽的一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动了动。她知道,如果他们的身体也没有国界的话,她说不定会去拉住他的手,甚至扑到他的怀里。
这些当然被中原纯平看在眼里,但战争已经麻木了男女之情,使他没有足够的冲动去拥抱这个漂亮而多情的中国女人。但他对柳霞已无任何顾虑之心了,于是,他故作轻松下来说:“想听我对这场战争结局的判断吗?”
柳霞微笑着点点头。
“日本既没有力量征讨苏联,更没有能力战胜美国。那些自以为掌握战争命运的军国头子们,不过是在干蠢事,在葬送日本!现代战争仅凭个人和民族义气是不行的。日本和美国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的1940年度重要战略物资产量比是,石油1∶513,生铁1∶12,钢约1∶9……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我不知道他们做的美梦何时能醒来。”
柳霞不动声色地盯着中原纯平,满眼的赞许使中原纯平更加兴致勃勃。
“日本早晚还是要和苏联打一仗的。在战争中,死的人是谁呢?当然不会是近卫军,也不会是东条。德国与苏联之间发生什么事没什么了不起,可日本要卷进去,那可就完了,而且比诺门坎败得还要惨!有些人总认为占领赤塔、伊尔库茨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即使牺牲几十万士兵也不可能占领赤塔和伊尔库茨克。我身边的许多人都清楚日本必败的道理,像珍珠港那样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趁着人家睡觉时,在枕头上来一刀,先搞掉他的战斗力,然后再想办法。”
看着他的神情,听着他的论调,柳霞备感耳目一新,她似乎是下结论说:“如此说来,就中国而言,你们来到这里,除了给我们制造一些灾难,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中原纯平一听,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柳霞:“你很聪明。”
“好,那就再说说中国。有时候我在想,盛唐时期的中国该是多么令日本人仰慕哇!可1000多年后的今天,偌大个中国怎么就被日本侵占了?我想,抛开其他原因,自身的顽疾不能不是她衰败的主要因素之一。我们日本人愿意称你们中国为支那,不愿意称为中国,但我们称宋以前为中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柳霞急切地问。
“我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日比谷公园,指着北洋水师的战利品对我说,日本就是在打败支那的北洋水师后才成为世界主要强国的。当年,北洋水师的铁甲舰在日本海域为所欲为,全体日本国民都同仇敌忾,宁愿饿死也要把钱捐出来买军舰。由于日本资金没有中国那么充裕,我们无法像中国那样买大型铁甲舰,我们的战舰从各方面都不如中国的北洋水师,但我们在海战中却取得了全胜,这完全是大和民族精神的胜利。从此,我们轻视中国人。”
柳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面对窗外喃喃道:“你听着,北洋水师的经历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恰恰是中日甲午战争和后来的日俄战争才使日本变得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我相信,有朝一日,你们日本会比北洋水师败得更惨、更难堪!”
中原纯平身子一颤,随即苦笑道:“是呀……什么样的精神决定什么样的国运,日本现在的精神和中国过去的精神都是不可取的。中国人有一句古话,仁者无敌,一个民族真正做到‘仁’,绝非易事。‘仁’就是大智、大勇、大忍,中国的古人做到了这一点。”
这回柳霞身子一颤,她没想到作为侵略者的他,竟把中国精神领悟到这种程度,这是很可怕的。
这时,外边传来汽车声,是出外执行任务的日本军官回来了。
柳霞知道中原纯平不想让那些日本军官看到她在自己的屋子里,于是她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转身说:“希望你的朋友不要喝酒喝得太晚,搅得四邻不安。”
中原纯平说:“请放心,我会按你说的去办。”
柳霞留给他一个微笑,转身离开了。
是夜,柳霞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一来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二来那张照片使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尤其这位思想不同凡响的日本军官,让她心灵深处最软弱的那部分悸动。作为中共特情人员,这悸动让她感到惭愧,因为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侵略者的干系。
18
早上,天蒙蒙亮。尽管柳霞感到疲惫慵懒,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而且首先拉开窗帘。随着窗帘的开启,她突然发现有几个黑影偷偷地在日军的吉普车下忙乎着,显得诡秘而仓皇,这无疑是在安装炸弹,便捂住嘴,惊恐不已。难道这是自己人吗?转念一想,不可能,绑架行为不可能与安装炸弹联系在一起。那是什么人呢?这种行为会不会破坏组织上的行动计划?要不要向组织汇报?一时间她想得很多。
那几个黑影不一会儿就撤离了,他们干完了自己的事情。事实已不可更改,很快到来的就是那几个日本军官在一声巨响中灰飞烟灭。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中原纯平!”她猛然想起这名字,“他不能死,我不能叫他死。该怎么办?”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中原少佐已经同另外几个日本军官下楼准备乘车出发。她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心急如焚。眼看中原纯平要随另一个军官钻进吉普车,柳霞不顾一切的打开窗户大喊一声:“中原纯平——”
中原纯平愣住了,他直起腰身向这边望着:“柳霞小姐,你叫我吗?”
“您能来一下吗?我有急事,不会耽搁你多长时间的,最多两分钟。”柳霞已经岔声了,她自己听着都不对。
中原纯平迟疑。
“哈哈,去吧!中原君,她准是看上你了。”一个少佐戏谑道。
中原纯平很抱歉地对同伙说:“请稍等,我马上就来。”
中原纯平上得楼来,险些没和往外冲的柳霞撞个满怀。
“什么事?柳霞小姐。”中原纯平很焦急地问。
“我能看看那张照片吗?”柳霞这下放心了,话语也显得清淡。
中原纯平诧异道:“就这事?对不起,我得走了,真的得走了。”
中原纯平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那个小姑娘就是我!”柳霞大喊一声。
中原纯平一下子愣住了,转过身望着柳霞,“你……你说什么?”
“那个小姑娘就是我……被你们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父亲。”
中原纯平眼前一黑。
柳霞看着他,满眼泪水:“能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吗?”
中原纯平似乎从幻觉中醒来,望着柳霞那双眼睛,是那么清灵,那么纯静,他相信了柳霞的话。
“当然,把它还给自己的主人,是我多年的心愿……请跟我来。”中原纯平沉吟道。
这时,车上的日本军官已经等不及了,他使劲地摁响喇叭以示催促。其中一个军官说:“这小子,女人高于一切,连将军的召见他都无动于衷。”
柳霞和中原纯平一起来到他的卧室,找到照片后,中原纯平递给柳霞:“你先收好,我回来有话对你说。”说完他转身就想离开。
不料,他的手被柳霞紧紧地握住了。
“不等他了,我们先走,我们可不能陪着他受惩罚!”随着一个少佐的喊叫,司机发动了汽车。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几个日本军官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爆炸声让他们的双手松开了,他们互相对望着。当中原纯平意识清楚的时候,他冲到窗前向外看去,吉普车正在熊熊燃烧,并连续发出爆炸声,几乎震碎了所有的窗户玻璃。
中原纯平和柳霞僵直地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阵子,中原纯平低声问:“是你干的?”
“不……”柳霞摇摇头,“但我看见了……”
中原纯平流出了眼泪,伙伴们几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刹那间消失了。多少年来,他面对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战争使生命变成草芥!
而面前这位姑娘,这位身负杀父之仇的中国姑娘,竟在关键时刻,向她的仇人伸出援助的手,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难道这仅仅是因为自己保留了她的一张照片吗?这人间真情不是因为战争而变得更加高尚吗?是谁在用国界阻断人性?是谁在用谎言煽动仇恨?
中原纯平思绪万千,望着柳霞,相知,相惜,但不能相拥。
“谢谢……你救了我……”中原纯平喃喃地说。
“不……我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柳霞含着眼泪说。
很快,日本宪兵队就来调查爆炸事件,柳霞首先成为他们的怀疑对象。
中原纯平也理所应当地受到审讯:“你不认为这件事与那个中国女人有关吗?”
中原纯平面无表情地说:“不,她是无辜的。出事的时候柳霞姑娘和我在一起。”
宪兵质问道:“在一起干什么?”
中原纯平不屑地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该干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宪兵有些火了:“你为了和女人在一起连将军的召见都不管吗?”
中原纯平冷冷地说:“我没有,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提起裤子!”
“你真下贱!你不配做帝国的军人。”宪兵吼道。
“不,我们是自愿的。我没有去qiáng • jiān……那连人都不配做!”中原纯平不温不火地说。
宪兵想拍桌子,但高高举起的手又无奈地放下,语气也变得缓和:“中原少佐,如果你发现什么可疑的事,请在第一时间和我们联系。”
中原纯平点点头:“会的。”
宪兵走了,中原纯平久久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事实上,中原纯平当天就被军部调走了。柳霞一直望着他拎着皮箱很落魄地往外走。中原纯平频频回顾,依依难舍。当他走到大门口时,看着站在窗前相望的柳霞,跪下了。
柳霞泪眼模糊,并在这一片模糊中看着那个不能相拥的日本男人消失了。
19
爆炸事件并没有影响到柳霞他们的行动计划。因为那条待捕的大鱼该来还是来了。石明俊一并非不知道这起爆炸事件,但他以“山里的樱花”执行者而自居,以为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对劝阻他的同伴说,我这次是等于趴在弹坑里,是第二发炮弹不会重复落下的地方,言语中透着狂妄和自负。
石明俊一扫视一眼这别墅小院,赞叹道:“好雅致呀!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并对迎候他的柳霞自报家门说:“石明俊一……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别客气,我们等你好久了!”柳霞不卑不亢一语双关地说。
一个清晨,又有人摁响了门铃。柳霞打开门一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中国姑娘站在面前,“你找谁?”
高铁花一笑说:“有人托我买大马哈鱼,据说这个季节的马哈鱼味道最鲜。”
柳霞眼睛一亮,说:“你要买多少?”
高铁花两手比量一下说:“三条这么大的怎么样?”
柳霞说:“没问题,你算找对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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