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2)
记得年幼时,每每两稚儿相约,多半是在杏花树下。他也曾爬上高枝,就为了折下一枝花来让她微笑,结果害得她哭了半天,硬说是“花死掉了”。
遥想当年,那也是两小无闲猜,青梅弄竹马。那时未曾想过长大后的日子,而现在,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过往。
如意的眉眼在灯下潋滟,卫横舟心头一暖,妻子并不美艳夺目,却像那绯红杏花,淡极而妍丽,直到如今一直未变。忽然想起,自己有三个多月没在如意这边过夜了。每每到了这里,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又转了出去。思及此,他抬手握住妻子那端放在膝上的手。
如意的睫毛一颤,可是眼睛却飞快地低了下去。
成亲已有十余年,她从来没变,一直是记忆中那个小女孩,怕羞,温婉,而又柔美,难得的刚硬。他只记得一回,那还是老丈人在他做生意之初大发脾气时的事qíng。如意她爹是私塾先生,村里的所有孩子都是他教授的,自然包括卫横舟在内。所以当他决定经商时,如意他爹不赞同到几乎chuī胡子瞪眼。而当听到他提出要迎娶如意时,老丈人的脸死白得几乎让人觉得他旋即要晕厥过去。
老头子转身就要去找家法来教训女儿,还大吼着:“一个是自甘堕落要沾铜臭,另一个是目无尊长私定终身。如意你给我跪下!”
如意淡淡皱眉却乖巧地跪了下去。那时桀骜的他一手就要抓起她,却被老头子一竹杖打到,当头一棒,他立刻仰天倒了下去。
一片金星乱旋之间,他听到如意的哭声。老头子想来是心慌了,却还嘴硬说道:“死小子,死了算了!”
然后如意发火了,一把将自己抱在怀里,一边朝父亲怒目说道:“你自诩是孔子门生,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也罢了,张口就骂人。商人怎么了?我们吃的盐穿的衣不全是有商人帮忙才得来的?什么叫私定终身?若是我不发一言跟他远走他乡那才叫私定终身!”一阵大吼把两个男人当场定住。
要知道,这个女子平时多说些话都会脸红。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会说话,所以平时她的话就极少了。
最终,他还是娶到了她。老丈人在女儿成婚那晚喝得大醉,拖着他这个女婿不肯松手道:“我这个女儿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心xing却是倔的。你要明白,她看起来温柔和善,却比谁都要固执。横舟,你多担待。”
他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如意对他人如何他是不知,但是对自己却一向宛如水。他也信他与她必定是前世姻缘,不然为何只要握住她的手他就全心满足?
所以在卫横舟的记忆里,那就是如意唯一的一次发火了。
成亲三年后,自己纳了二房,之后的第二年娶了第三房。第一次纳妾是因为如意未生养。他第一次随口提起时,如意沉默坐了半晌。原本只是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如意当了真,最后竟然点了头。
卫横舟哑口无言。当时的心qíng颇古怪,对如意有几分怨懑,却又有几分释然。之后的如意更少言了。他明知道原因,却忍不住暗中冷酷想到,这全是自找的烦恼。
娶三房的原因则简单许多,起因只不过是生意场上惯常的送往迎来,结果遇到了在问香楼里做清倌人弹琴的娇梨。那时,他一眼望去,一身淡白轻衫怯生生抱着三弦琴站在门口的娇梨让人恍神。仿佛许多年前那一个她微笑地站在杏花树下,花瓣落下时,把她的脸衬得竟似没有血色,看得他一阵心慌,忍不住要握住她的手。
再回过神来,娇梨在怀抱之中羞红成一张粉脸。
等到娇梨生了寿儿,他就少来如意这里了。作为一个男人,总是期待自己有后,看着那个与自己肖似的小人儿,才觉得自己这一生终于圆满。而之前心中的那些小疙瘩似乎就能全放开了。
如今想起,往事遥遥,入手处妻子的手掌温暖,卫横舟忽然说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
如意的手一颤,抬头半笑着说:“原来你还记得啊。”
卫横舟皱了皱眉头,那些小疙瘩似乎再度泛起,让他心头颇有些不舒服,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有细小的响动惊了两个人。
是寿儿醒来后揉眼睛伸懒腰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转过了头,寿儿已经起来,坐在榻前晃dàng着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爹爹,我要回去睡觉了。”
卫横舟咳了一下,如意起身给寿儿披上了件风衣,然后转过头来淡定地看着他。
卫横舟冷冷看了她一眼,如意浅笑着,那笑意却不在心里。
他起身抱起了小小的孩子,寿儿高兴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着,一边娇声说:“爹爹走了啦。”
那一晚的记忆,终止在如意站在院落门口目送他们父子二人远去。夜已经黑了,走了好远回头望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孤伶伶在冷风中轻轻飘着。
新婚的第一年,他曾亲手雕了个竹木如意送给妻子作为庆生之礼,意指“使君但如我意”。那东西并不名贵,却让如意笑开了眉眼,供在房内好久,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之后,他也曾送过玉如意、金如意、珐琅錾花如意,但是再没有见让她如此高兴的神qíng。
那夜,寿儿回去后不久就生了病,受了风寒,连着三天高烧不退,把全家人吓得人仰马翻。好在天怜稚儿,过了两日就渐好了。可惜那时等他有心思注意他人时,才发现如意的生辰早已经过了。
那一日午间难得空闲,他便特地去了如意那里。好在当他再度提起此事时,如意并不在意,只说道:“你也好生烦恼了许久,这几日该好好养几日了。”他大是欣慰,看向妻子时,发现如意又瘦了几分,脸也白了几分。这才自愧,这几日焦头烂额的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