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2)
学校的鸢尾花开得密集,淡紫色的花瓣清丽脱俗,长茎翠绿,亭亭玉立。
春日的傍晚,有种极致惬意的温柔。
敖宜镜目光呆滞地坐在墙边,整个人灵魂出窍。
握着美工刀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吞咽的动作下,咽喉的皮肤有几道红痕,火辣辣地疼痛。
陆星盏和庄藤都已经不在了,可敖宜镜还在反复地回想着刚才的画面,惊魂未定。
真是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如此儒雅与世无争的陆教授,竟然会拿刀抵着人,而且力气那样大,有种不死不休的可怕疯狂。
难道就像恐怖悬疑小说里编的那样,陆教授体内也有一个阴暗人格?
霓虹灯亮起,潼城比六年前更加繁华热闹。
林立的高楼大厦在此时亮起碎钻般的灯光,里面有着为生活奔波的加班党。
被敖宜镜冠以“邪恶教授”各种揣测的陆星盏,站在街边的药店外面,有些无所适从。
他手里拿着一袋药,所在位置离庄藤有十几米,完全就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距离。
庄藤站在路口正拿着镜子观察脸颊。
她知道陆星盏在背后,也看到了他犹豫不决不敢过来的状态,但她正忙着评估自己的美貌,完全没有把陆星盏没有眼里。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庄藤转了转身,向背后伸出了手。
陆星盏反应了两秒,连忙走了过去。
把袋子递出去的那一刻,又“刷拉”收回了手,往袋子里面挑挑拣拣过后,找出了最满意的一种药,放到了庄藤的手里。
动作克制着紧张的僵硬。
庄藤左手拿着镜子,右手又想拆开药膏,陆星盏看到了,伸手指了指那药膏,“我、我帮你……”
只见他找出棉签,精确地挤出黄豆大小的ru白色膏体,递了过去。
庄藤看陆星盏做事如此面面俱到,起初却又没想到拿出棉签这一步,有些奇怪地评价,“最开始怎么没有这么做?”
庄藤说完就毫不负责地开始涂那痕迹。
要论起这伤的程度,大概是:要是不快点治疗,就要痊愈了呢!
陆星盏听了庄藤这话,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但半天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放弃了。
他转过身,小声地说,“嗯,你说得没错。”
天黑尽了,无边无际的夜再次将潼城笼得密不透风。
咖啡馆里坐着品尝咖啡的人不多,更多的是进进出出的外卖员。
潼城的生活节奏是越来越快了,大家连坐下来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了。
庄藤和陆星盏坐在咖啡馆的最后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庄藤在望着外面马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株百合鲜花。
陆星盏点好了咖啡,轻轻地将厚重的皮革菜单合上,匆匆看了庄藤一眼,低下头,“你怎么……愿意见我了?”
彼时擦完了药,庄藤将小化妆镜“啪”地一声合上,目光空空地说了一句,“我们聊聊。”
然后就往前走了。
陆星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跟着庄藤这一路来到随便找的一家咖啡馆,心跳就没有平缓过。
庄藤疏离的目光落在陆星盏身上,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陆星盏被看得如芒在背,紧张无措地交握着双手,好一会后,他声音低落地说,“那天以后我就没有再跟着你,今天是碰巧路过,看到了敖宜镜那样对你,没想那么多,就擅自出手了。”
虽然陆星盏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怕庄藤不相信。
那天那种程度已经够了,陆星盏看得出庄藤已经很讨厌他了,如今至少不能再比那天更讨厌他。
庄藤眉梢微扬了一下。
这些老朋友都变了,陆星盏的变化是让她最吃惊的。
以前的他,少年意气风发,天子骄子,温润自信,万事万物只有供他选择的份,从不需要他来费心追随什么。
绝不会像今日,向谁露出卑微讨好的模样,连那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愧疚吗?陆星盏。”
终于不叫他陆教授了,陆星盏这才看向了庄藤,眼中有些明显的吃惊。
但很快他又理解了庄藤的那句疑问,突如其来的酸楚又开始侵袭他的心口。
就好像怕陆星盏没能听明白问题,庄藤又更加清楚地表达了一次。
“因为误会了她,你后悔当初不该这样,所以现在才活得这么痛苦?”
陆星盏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眼神回避得更加明显。
庄藤的开门见山,无意是一种摧毁,再怎么也不能是她来问的,他已经抬不起头了,接下来还要怎样面对?
“如果单单是愧疚,无法让一个人这么绝望。”
陆星盏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他也不想,但情绪控制不住。
那一天的打击,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就像一个恶劣的魔鬼,总是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让他毫无征兆地陷入痛不欲生。
庄藤望着陆星盏,往后靠在了卡座上。
她的确算得上情感冷漠,但她却不是不懂情感、不能共情,而是即便懂,也能想放下就放下。
庄藤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些人不能,为什么他们还会执着于从前?
“不单单是因为愧疚,难道你真的爱她?”
她的意外,好像在取笑他的愚蠢,竟然会爱上一个骗他的人。
陆星盏觉得很冷,他的身体有种结冰的窒息,一双麻木的眼睛抬起来,“嗯。”他点头,“可能的确有些好笑吧。”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庄藤脖子那道很淡的印记。
那是南姝坐滑翔伞出事故时,落下的伤疤。
在南姝身上要深一些,但在庄藤身上却特别淡。
那天在樱花树下,陆星盏就看见了。
分明浅淡,却像针扎了眼,陆星盏眼睛酸涩难忍,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克制了鼻尖涌上的酸楚。
他知道,庄藤就是南姝,也许庄藤也看出了他的确定,所以才如此坦然直接。
可,看破不说破,这是成为大人必须要学会的事情。
好像南姝真的成了与庄藤毫不相干的“别人”,庄藤微微笑着。
“你实在不该。她不过就是你人生的一个路人,带着目的接近你罢了,你早就知道她的阴谋,那个时候就应该及时抽身。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忘记,反正都一笔勾销了。”
“你实在不需要重复地告诉我这些。”
陆星盏有些恍惚地笑着。
“她带着目的我充分理解,她不爱我但我爱她,无论是爱还是悔,她能一笔勾销但我不能。”
庄藤静静地听着陆星盏说话。
他的声音窒咽,但说话依然跟从前那样,几乎不会带什么恼人心烦的情绪,平平和和,缓缓慢慢。
“我知道她在我面前不是她真正的样子,也期望有一天她能告诉我她的苦衷,我没有被她骗得团团转,我一直很明白到底喜欢她什么。她也许的确与很多人不同,甚至都看不上任何人的喜欢和青睐,但她身上的光芒无可替代,她独特到,只要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她不用转身,我就能认出来。”
庄藤有些讶然,“东方瑛也说过同样的话。”
陆星盏也不奇怪,“是么……”
庄藤难以理解他们口中的这种“直觉”,但现在她不在意了,横竖她也不怕被认出来。
陆星盏垂下头,静默了一会。
他百感交集,但悲哀的是,对面的人不会懂。
正如南姝在东方瑛那里的独特,是东方瑛永远都无法具备的强大,在陆星盏这里,南姝的独特,是一份从容的孤独。
他们惧怕海浪,而她凌驾浪尖。
这份爱,在某种程度上,更多的是一种信仰,一种崇拜,所以即使无法拥有和触碰,也能淡然接受。
神明闭眼不看人间,信徒只觉得理所当然,连她的凉薄也尊慕。
“当年的我,把事情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把她所面对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陆星盏恢复平静,却愈发沉重,“她赌上命在跟贺家人周旋的时候,我们这群人还在想着自己那些恩恩怨怨,明明比起我们她一无所有,可她不仅一人独闯,还一句求救也没有,我们是有多么愚蠢无能,才让她连这点信任都不肯施舍,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尸体也利用。”
庄藤叹息,“可能她没想这么多呢。”
望着窗外,想起曾经。
南芮绮当然不足为惧,可怕的是贺重锦的阴谋。
彼时南姝只是凭借着一腔狠毒的憎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为自己这一生的苦难讨个公道。
复仇这件事,但凡有人帮助,她都无法彻底解恨。
南姝就是要如此羞辱贺重锦、戴荷、南芮绮,和他们的天神研究会,要让他们摧毁在一个柔弱少女手中,被后人笑掉大牙。
她如此疯狂热烈,倒是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要不要找人帮忙。只有利用,利用的话,就只能是工具。
陆星盏,傅惊野,亦然。
所以这些人的情感,庄藤无法全然体会,很大程度就在于,从前她的心里,只有阴狠的算计。
陆星盏失笑:“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忘了呢。”
对面的庄藤,一脸同情地笑了笑,这份同情还有点假仁假义。
南姝的痛苦,绝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揣测。
可是,这么伤人,却令陆星盏倒还感到庆幸。
“那真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真欣慰她没有感到困扰。”
陆星盏低头望着褐色的咖啡液,通红的眼里,荡开了发自肺腑的欢喜。
庄藤望了陆星盏半晌:“是的,她死的那一刻,其实是开心的。”
大仇得报,为何不开心?一具尸体,也能让他们溃不成军,多么令人振奋!
庄藤现在想起来,有时候也能感到激动人心。
陆星盏眼里是由衷的柔情,心里有一道无力的悲伤。
可惜了,南姝能解脱,可他自己却无法解脱了,这辈子,都将困在那日的惨烈中,无休无止地受着折磨。
痛苦,由这些当年没有帮到她的人承受就够了。
“谢谢你。”陆星盏眼睛里血色朦胧,带着一片赤诚的满足,“听你跟我说的这些话,的确让我有许多新的感悟,无论如何,很感激你给了我让我开口的机会。”
他们用着第三人称,隔着这么多年,终于又面对面坐着,讲述着从前的事情。
陆星盏那无法对南姝说明白的情意和愧疚,也都有了机会表达。
即便那样无望,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终于从噩梦的泥潭中,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真心祝你未来幸福,庄藤。”
八点的烟花晚会降临到了潼城,在轰隆声中,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光彩。
斑斓的颜色映照在庄藤的脸庞。
庄藤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夜空,失神良久,没有回答陆星盏。
其实她也变了。
庄藤其实忘了许多。
包括从前南姝是恨过陆星盏的,在得知陆月白对秦贵娣的所作所为以后,毫无负担地利用他,欺骗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后来推测到陆星盏只是无意识成了帮凶,南姝也没有丝毫收手的想法。
罪在法律面前才有轻重,在她面前没有,因为她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唯一对她好的母亲,恨便一起恨了。
那又是什么让庄藤变了呢。
大概是母亲回来了。
自此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少年时代的陆星盏大概是想救南姝的,一只孤单无依,全身戒备的炸毛流浪猫,他想给她没有的一切,物质亦或精神,痴心妄想她在自己这里得到救赎,能彻底摆脱过去。
可陆星盏终归是没能救赎得了任何人,只有他自己反而被黑暗吞噬。
他们都自不量力了。
世上没有谁能救得了南姝,只有秦贵娣。
所有让她摆脱过去的人都错了,南姝的救赎分明就藏在从前。
烟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路边的许多行人都停下来欣赏这炫目的夜空。
有些人已经等了很久这场盛会,有些人却是在并无关注的情况下意外邂逅,仰起的眼里,全是火树银花中的惊喜。
长街拐弯的地方,灯光寂寥。
梦梦抱着一只虎斑,从咖啡厅玻璃上收回了目光,忧伤地望了眼旁边抱着海双大布偶的男人。
唉,早知道就不让傅惊野来了。
她好说歹说,才劝服傅惊野,用猫猫比用小孩追妻更管用,谁知道……一切会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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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女心切的黄彦青,在煎熬了数个日夜后,终于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他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恳求地望着傅真,“黄鹂在哪里?我的女儿黄鹂在哪里?”
傅真望着黄彦青,“你知道了以后,确定能承受得住么,你会陷入无法估量的悔恨。”
黄彦青怔怔地望着傅真,“什么意思?”
傅真说着为他考虑的话,实际上却是刀刀入骨的讽刺。
黄彦青整个人惊恐交加,愤怒地大喊:“傅惊野呢!他人呢!我要见他!”
傅真在黄彦青面前弯下腰,在他耳畔稍微放弱了一些音量,“你的女儿,她……”
闻言,黄彦青半晌才理解傅真这番话,呆滞的眼睛圆鼓鼓地瞪着他,苍老的眼珠失去了所有光彩。
良久的沉默后,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时间倒退回案发时间。
也就是自烟火晚会后,第二日夜晚凌晨。
有个女子,脚步慢条斯理地走进了一栋人去楼空的烂尾楼里。
这栋楼是很早以前的税务局旧址,还在市区人流量较大的地方。
果然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在第三层接近五百平的空办公区域里,有个被黑布罩着的人。
庄藤伸出手,轻轻撩着黑布,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里面的人。
果真不出所料,黄鹂就在这。
被绑架到烂尾楼里,失踪多日的黄鹂,全身缠着麻绳,跟后面的椅子死死相抵,头发一股股濡湿不成样子,小脸苍白羸弱,奄奄一息,此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为自己推测正确感到开心,庄藤漂亮的唇瓣勾了起来。
月亮被云层盖住,一片凄清恐怖的空荡楼层伸手不见五指。
在此刻,庄藤觉察到了动静。
她毫不慌张,缓慢地转过了身,和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青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惊惶地睁大了眼。
被揭穿后,熊希不知道该不该逃。
正按兵不动,突然看见眼前,庄藤笑容加深。
还是跟平日见到的那般妩媚动人,然而此刻月亮般美好的笑眼里,却有一股十分可怕的阴险残忍,好像蝎子的尾巴,淬着剧毒勾人心弦。
“真是奇思妙想,让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这里。”
熊希戒备地望着庄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庄藤避免触碰到任何物件,轻描淡写地环视着周围,“我闻出来的。”
熊希不解,蹙起了眉。
庄藤这时离熊希近了几步,望着他阴毒的眼睛,气定神闲地挑起眼梢,“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办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像酸和辣一样冲鼻,不闻到都难。比如我,就天生具备这个技术。”
倒不是真会散发出气味,而是一种抽象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非常明显,很好区分。
“你应聘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熊希。在我面前,你的伪装简直漏洞百出。”
熊希忽然放松了神色,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邪恶的灵魂一见如故。照你这么一说,我其实对店长确实有一些相较于其他人没有的感觉,从前我还不懂,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明白了。”
熊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被捆着的黄鹂,站在她的身后,撑着椅子望着庄藤。
再也不复从前纯净简单的少年模样。
“店长看见她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解气?”熊希就像邀功一般,眼中是疯狂的兴奋,“恶心的绿茶婊,勾引别人的男朋友,还跑到正宫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下贱!这种人就要好好折磨,听着她一遍遍地求饶才好呢。”
庄藤看着黄鹂痛苦地皱眉,似乎在做可怕的噩梦。
“你和黄鹂是同班同学吧。”
熊希用揣测的目光打量庄藤,对她这句话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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