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2/2)
闻宴:“……”
怕不是一群智障哦。
闻宴就这么闲散坐着,来者是客,但这些只会捣乱的客人,她一点也不欢迎。
郁垒护住自己辛苦扎好的篱笆,愤怒地将锄头调转个方向,朝向院外,就见被他阻拦在青山腹地的温斐然,不知打哪里又喊来一批天一门弟子,白惨惨二十来个白衣道士,如同昂首挺胸的大白鹅,嘎嘎嘎地走来。
一群大白鹅还面目凶狠地拔出了剑,逼向小院。
“镇邪尺停了,那红狐就在这里!”紧随温斐然的年轻道士,手持一血色罗盘,瞧见盘中的黑色细尺指向前方,不再有动静,惊喜大呼。
“奇怪,方才明明有恶鬼的气息,镇邪尺转得厉害,怎么才一会儿,又没动静了。”那道士疑惑。
温斐然掀开冰冷的眸,看向院中的郁垒,没理会郁垒愤怒的眼神,视线落在坐在懒洋洋屋檐下的闻宴身上,注目了半晌,拱手道:“姑娘,还请交出那只红狐和恶鬼。”
他并非愚钝之人,尽管这小姑娘瞧着功力最弱,面貌可怜无害,但看方才豹尾和郁垒,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幽守门人,一个幽都阴帅,竟都心甘情愿听从这女子指挥,便能知此人来历非同一般。
她才是三人中,能做主的那人。
“你们——”
“郁垒。”
郁垒正要拿锄头将这些人全赶出去,却被闻宴叫住,只见向来我行我素、肆无忌惮的郁垒,却收敛了所有脾气,提着锄头退到屋檐底下。
闻宴抬眸,视线淡淡扫过天一门弟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带着三分讥嘲:“久闻天一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轻飘飘没有任何威胁的话,柔软病弱到没有任何威胁的女人,却让众天一门弟子暗暗握紧了法剑,全神戒备。
这女人,古怪……
温斐然浅色的琉璃瞳底,映出些许疑惑:“在下见姑娘绝非恶人,为何要执意庇护那孽畜?”
闻宴歪头,还是那句话:“敢问温公子,何为孽畜?”
温斐然未答,他身边的年轻弟子已经不耐烦了,“姑娘,莫与我们掰扯文字游戏,那红狐身上至少有三条性命,满身罪业缠身,若放她出去,还不知要祸害多少无辜百姓,请姑娘顾忌寻常百姓,将那红狐交给我们处置。”
闻宴摇头,嗤笑一声,“我怎么觉得,在你们天一门弟子眼里,只要是妖,都是恶贯满盈的孽畜呢。”
那人不悦:“妖就是妖,非我族类,必为祸患!”
闻宴淡笑着,却冷了眼神:“那你们请走吧,我与你们观念不同,这红狐我是不会交的。”
温斐然开口道:“姑娘,我等不想伤你。”
闻宴挑眉,不为所动:“我也不想动伤你们。”
温斐然修养再好,也被这胡搅蛮缠之人气到,“姑娘觉得,何为善,何为恶?”
闻宴微微笑了,缓缓站起身子,“善也好,恶也好,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该交给老天来判断。不知你们天一门弟子,可曾听说过孽回阵?”
温斐然:“自然听过。”
那是他天一门极少数高阶术法之一,能审判善恶,裁决门内触犯宗规的大阵。
若入阵者为善,则阵中呈现金光,并浮现出善者曾做过的善事。反之,若入阵者为恶,阵法中会浮现出诡异黑光,当黑光分量大于金光,昭示此人为恶,阵法会做出相应的惩戒。
温斐然眉头拧紧,有些明白闻宴要做什么了,却摇摇头。他不认为闻宴能弄出孽回阵,那是天一门高阶术法,布阵者需时刻注意天地周遭变化,极快做出应变,必须有超强的与天地沟通的敏锐性,这需要极强的天赋……除了他已逝的师父,连如今的掌门都难以布出。
甚至,曾有不少人感慨,能布出孽回阵者,有成神的资质。
即便是他,也只看过孽回阵的阵图,却无能力布出阵法,更别说,眼前这小姑娘……
温斐然带来的,都是天一门如今最为就能弄出来的。
这姑娘若是天纵奇才,早该被玄门各大掌门知晓,争先恐后来招收徒弟了,何至于流落幽都。
闻宴没说什么,只道了声,“麻烦让开。”
温斐然蹙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闻宴哼了声,好笑了:“我就是耍花招,你又能如何,你是敢伤我,还是敢杀了我?”
只看幽都对她的重视,胆敢伤她,不啻于挑拨幽都与玄门的关系。
温斐然被怼了一脸,棺材脸上犹似刷了层冰,更阴冷了。
郁垒拄着锄头,冷冷道:“还不退开。”
众天一门弟子,在温斐然带领下,不甘不愿地往后退出院子,将地方留给闻宴。
闻宴起身,步入院中。
闭上眼睛,精神凝气。
最初,眼前一片空白,渐渐的,四周灵气尽数朝院中涌来。
无须睁眼,闻宴便看到了虚空中无形的气流,一瞬间,神识深入世间万物,风声,灵气,日光,地面……哪怕地面一小小土壤的本质,也在脑海中清晰展现,万物因素,在脑海飞速组合排列。
闻宴循着脑海中的指示,往适当方位,安放符箓,树枝,玉石……
院外的温斐然,由最初的不以为意,到看见院中的变化,冷面渐渐肃然。
他眼神微惊地望向院中逐渐成形的阵法。
众天一门弟子,也都屏住呼吸,不可置信。
时间缓慢推移,两个时辰后,月上中天,银白月辉,丝丝缕缕地聚集在院中,如同天地法则,刻入阵法中,不断增强阵法力量。
屋檐下,郁垒瞠目结舌地望着院中的小姑娘,余光扫到院外天一门弟子脸上的惊疑,昂起下颌,露出得意的神情。
小宴厉害吧,可惜,已经是我们幽都的人了。
而豹尾将军,不知何时走出了茅草屋,有些惊讶地望向院中。
他不知何为孽回阵,却能看出,阵法中蕴含的天道之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召来的。
外界一切,闻宴不知,她遵循着步骤将天地之力填入阵法,睁开眼后,才发现已是深夜,月色融融,一片寂静。
院里分别站着郁垒、豹尾,院外站着一排排面无表情的白衣道士,乍一看吓了一跳。
一个贞子不可怕,一排复制粘贴的贞子……本天师有密集恐惧症啊。
对面天一门弟子,缓了半晌,神色复杂难言。
温斐然抿了抿唇,“以姑娘天赋,留在幽都,属实浪费,可要加入我天一门。玄门正统道术齐全,功法浩如烟海……”
站在屋檐下的两阴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愤怒地瞪着院外当着他们面挖墙脚的牛鼻子道士。
郁垒冷呵了声:“玄门也就一般般吧,好处没多少,规矩多,束缚多,不是人待的地方。”
豹尾面无表情地点头。
温斐然没理会郁垒和豹尾,目光灼热地望向院中的少女,“我天一门待弟子极好——”
闻宴似有意动:“加入天一门,给多少功德?”
就算要跳槽,也得先问好待遇。
温斐然:“……没有。功德,须得自己去挣。”
见闻宴露出失望,温斐然义正言辞道,“玄门人当以正气浩然,其他乃身外之物,该来的总会来。”
闻宴:“……”
闻宴再看天一门弟子温斐然,犹如在看一碗滚烫的鸡汤。
当初她要是把功德当身外之物,视钱财如粪土,这条命就没了。
“谢谢抬爱,我觉得幽都挺好,非常好。”
老板和善,同事友爱,到阳间出差还有三倍工资,她很满足了。
温斐然不舍得放这么一个天资卓绝的年轻人加入幽都,还想再劝,郁垒噗嗤一笑:“小宴,你阵法布置好了?”
“布好了。”
闻宴走到阵法中央,阵法启动。
下一刻,院子中央亮起了一个太极圆阵,一团闪瞎人眼的金光冒出,代表测试者功德无量。
然而,在这团功德金色中,还包了团巴掌大的黑雾,黑雾如同贪吃蛇般,正一点一点吞噬金光。
闻宴凝眸望向那团极不和谐的血雾,眼底迸发出阴沉。
……这属于陆婴如的血孽,迟早她都还给她。
天一门弟子看到那团在金光中的黑雾,从震惊中回神,指着那团血色,冷声质问:“姑娘血孽加身——”
话没说完,就被温斐然喝止,“住口。”
孽回阵中显现的影像,只有功德对应的一些善行,却无孽业对应的恶事,这说明……孽业并非来自入阵者自身,是别人,强行转移过来的!
温斐然眼神复杂地望向那团血孽,“姑娘可是来自河西?”
温斐然未去河西,却早就听闻了河西有不少人命格功德被替换一事。眼前少女眼神清正,一身功德璀璨,反倒是那团血影,像被强塞进去的污点,在孽回阵中张牙舞爪,极为突兀。
——这姑娘,也是遭遇替命替命的受害者。
闻宴冷笑了声:“我不是来自河西,而是来自……三世家。”
“你们还不知道吧,小宴姑娘,是不久前,才从三世家的魔爪里逃出来的。要不是跑到了幽都,早被人害死了。那时正义浩然的玄门,在哪里呢?”
郁垒毫不留情地嗤笑,“你们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偏要来,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做的却偏要做。现在居然知道河西的事,倒叫本大人惊讶。”
温斐然棺材脸上闪过疑惑,“三世家做了什么?”
郁垒不理会他,转而看向闻宴,脸立即变得柔和,“小宴,快出来,本大人也要测!”
闻宴走出孽回阵。
郁垒跳着走进去,孽回阵闪烁两下,两息后,现出半边金光,半边血煞的奇象。
黑雾缠身,衬得入阵者无害的娃娃脸,格外诡异瘆人。
“哈,居然还有金光,shā • rén如麻的本大人有这么好吗?”郁垒摸着肉乎乎的下巴,笑了。
闻宴嘴角抽搐,“测完就出来。豹尾将军要不要测试一下。”
豹尾板着脸拒绝,转身回去茅草屋,抱出了红狐,“给她测试,证明她的清白。”
红狐睁开眼,落了地,望着面前的孽回阵,有些忐忑不安。方才她在屋内,知道外面的一切,也知道,眼前这个孽回阵,就是为了洗脱她罪名布出来的,可是……她杀了凡人,会不会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红狐抖着腿,犹豫不决。
闻宴柔声道:“狐狸,放心进去。”
这话让红狐莫名放松下来,放心进入了孽回阵。
阵法光芒闪烁,一团薄薄淡淡的金光,冉冉升起,阵法中显现出红狐做过的善事。
……帮濒死的红狐村民赶跑野猪,帮迷路的小孩找到下山的路,帮饥荒年间的凡人,找寻食物……
她在山中三百年,真心地庇护山下百姓。
善是双向奔赴,山下百姓也虔诚地供奉山上的红狐。
阵盘中尽是璀璨耀眼的金色,没有一丝一缕晦暗。
红狐瞪大眼睛,抽了抽鼻子,爪子激动地扒拉地,然后恶狠狠瞪袭向院外的天一门弟子,“看到了没,老娘不是孽畜!”
说着,昂着头,走出阵法。
她走到豹尾脚边,就呜呜呜趴下,埋头委屈地哭了。
天一门众人有些不可置信,镇邪尺探测向来无错,怎会……
闻宴淡淡道:“眼见为实。红狐过去所做之事,皆在天道允准内,即便渡劫也不受罚。”
听到不会影响渡劫,红狐高兴极了,感激地望着帮她的闻宴:“你是我的恩人!你要我的尾巴吗,我可以给你。”
狐妖的尾巴,可有用了。
闻宴笑着睨了眼那团小小的狐狸:“不必了,我不穿皮草。”
皮草……
红狐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小美人,感觉脊背凉飕飕的。
她只是想给一条尾巴啊,她却在肖想她整条狐狸皮?
闻宴:“温公子,你们口口声声诛邪扶正,可敢进去阵法一试?”
郁垒嗤笑,双手抱臂:“我们小宴画了大半夜,光我们几个测,多没意思,你们自诩正派,想来是功德无量,也进去试试。”
红狐想到自己被这群道士打出来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出离愤怒道:“对,你们说本狐是孽畜,作恶多端,怎么解释都不信。你们是好人,那你们也进去试试,不然就是恶人,恶人!”
天一门弟子面面相觑。
“试试就试试。”
有一人经不住激,咬着牙步入阵法中。
一团淡如清辉的金光炸开,代表着年轻人做过的善事。
年轻道士得意洋洋,然而下一刻,阵盘中飞快浮现出一团黑雾,黑雾如阴云积聚,迅速扩大,转眼占据了阵盘十分之一的地方。
年轻道者手脚发凉,喃喃:“我为何,会有血孽?”
修者喜好功德,所以一待学有所成,会下山历练一段时间,积攒功德,有助于来日修行。他们最忌讳沾染血孽,即便是一丝血孽,也会影响将来修行。
其他修者见状,骇然失色,按捺不住,纷纷上前试探。
全都是一片金光中,黑雾隐现。
“怎么会……这样?”
一份血孽,至少得用十倍的功德方能抵消,否则今后修为,别想再有寸进。
这么多血孽,他们要偿还到猴年马月!
最后是温斐然。
他一走进去,孽回阵里迸发出比任何天一门弟子都要浓烈的金光,可没等众弟子欢呼,另有一片黑雾气势汹汹涌出,如不请自来的蝗虫,快速侵占地盘,很快侵占了十分之一,十分之二,十分之三……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血煞之气越过中间线,侵占了功德所在地盘,竟超过了半数。
温斐然脸色异常惨白,喃喃道:“为什么……”
这意味着,他此生再难洗刷掉一身血煞,罪恶滔天。
“温长老……”
众弟子不可置信,温长老此生未曾有过恶行,一心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斩杀恶妖恶鬼无数,为何会沾染这么多血煞。
“肯定是阵法坏了,这阵法——”
温斐然艰难摇头,沉声:“阵法无事,是我的问题。”
他近些年来,确实感觉到身上的怪异,分明未曾到瓶颈,修为却再无寸进,时常还有下跌之势。
再这样下去,迟早沦为废人。
他向宗门所有人隐瞒了此事,没人知道,天资卓绝,被掌门寄予厚望的温长老,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闻宴清冷的声音,响在清凌的风里:“温长老,天一门诸位,现在你们还能说,你们所杀之妖全都该死吗。人之善恶尚且难辨,你又有什么底气,拿着一根尺子,就觉得所杀之妖一定为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却违背天意,手上积攒的功德还没有一只小狐狸多,反倒是一身血煞远比她多,到底谁才是恶人,谁最该死。”
温斐然似陷入迷障中,满脸痛苦。
原来,是他错了。
自师父死在妖王手里,无数同门被妖族杀害,他就走入了迷障,从此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