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1/2)
闻宴跟随隆山父子两,再度回到罗伊寨中。
夜里,隆山将从青衣老道那求来的符箓贴满了门头,衣柜,床脚,就连一家三口的枕下也各塞了一张,觉得这回恶鬼该闯不进来了。
却不知,刚转过身,门上的符箓就开始燃烧,很快化为灰烬。
深夜降临,小兰花如期而至,继续唱泥娃娃。
接连失眠五六天,严重休息不好的银水再也受不了了。
“你以为哥哥会害怕吗,哥哥不怕。”
“小兰花,小蠢货,快出来,哥哥看到你了,你躲在暗处干什么呀,出来啊!”
“出来!!!”
耳边的歌声还在传响,银水还算端正的五官因狂怒变得十分狰狞。
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异常烦躁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眼睑下浮现出严重缺觉的青黑,眼珠子遍布血丝,整个人癫狂扭曲:“来啊,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哈哈哈哈哈,给你十个胆,你也不敢动手——没用的东西!”
“做人时你就受尽欺压,还以为做了鬼就能打败哥哥!天真!大哥永远是你大哥,你生前死后都翻不出我手掌心!”
歌声倏然一停。
小兰花紧咬住下唇,血眸恶狠狠瞪着面前这人,突然尖叫着朝那恶人扑去。
一旁的闻宴,见状一把揪住她衣领:“傻孩子,他也就嘴上哔哔几句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的。咱别搭理他,继续唱……”
被教训了一顿,小兰花瘪瘪嘴,头顶怨气勉强散开一丝丝,气哼哼地依偎在闻宴腿边,绯红眼睛盯着银水,殷红小嘴挪动,继续唱歌。
闻宴摸了摸小兰花脑袋,安抚着她。
旁观者清,她看银水尽管举止失态,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的眼神,远没到癫狂的程度。
他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小兰花。他知道,枉死的冤魂情绪极不稳定,很容易被愤怒支配,做出过激的事情。一旦伤害到凡人,手上沾染了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很狡猾的人,不……恶鬼。
闻宴冷视着咒骂小兰花的银水,在心里倒数时间:
……两天。
还有两天。
继苗阜崩溃后,第二个崩溃是,是隆山。
神经紧绷,还三天不能睡觉,铁打的人都隆山一个老人。
继妻子发疯后,他也渐渐精力不济,只是为了儿子,咬牙支撑。
却没想到,摧毁他支撑下去动力的,也是他最为宝贝的儿子。
当看到大儿子嫌弃母亲脏乱,面目狰狞地按着她捶打时,那拳头犹似也落在了隆山脸上,将他脸打肿的同时,也将脑袋里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扯断了。
“逆子,逆子……”妻子的惨叫,引起了隆山的愤怒。
“你娘那么疼你,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最好的全都给了你……孽障,孽障啊!”
扑上去打骂银水的隆山,却发现自己年老体衰,早已不敌壮年的儿子,很快就被掀翻在地。
当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隆山心底既愤怒,又悲凉。
小兰花的歌声还在响,空灵尖锐的嗓音,莫名多了分欢快意味。
身上怨气也在飞速消散。
要化解怨鬼的怨气,没什么比让她亲手惩罚恶人更有效的了。
看到小兰花身上浓墨似的的戾气变得稀薄,闻宴满意颔首:可以收网了。
到了第四天夜里,隆山梦境变了。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次,隆山不再变成被虐打的小女儿,而是变老了十来岁,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的老头,吃喝拉撒都靠儿子。
本以为他们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拔大,到老了能指望儿子,谁知大儿子却懒得管他们,任由他们拉撒在床上,没有饭吃,没有水喝,饥一顿饱一顿。
因为他们控制不住屎尿,还被嫌弃得不行,他们病了还没到半年,就撑不住死了。
一梦黄粱,醒来后的隆山只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腰背深深佝偻下去,吧嗒吧嗒抽着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梦都是反的,假的……
这样想着,屋里传来了,银水斥责苗阜的声音。
他操劳一生的老妻,已经疯疯癫癫,却还是被儿子骂的缩脖子,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银水尽早起来发现没有热饭,暴跳如雷地痛骂起来,边骂,边上床来拽苗阜,“没用的老东西,饭都不做,还要你干什么!”
隆山眼神悲凉,哆嗦着手往烟杆里装烟丝。
手抖得太厉害,烟丝洒落一地。
当深夜来临,看到幼小瘦弱的小女儿再出现在梦境里,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乖乖巧巧地帮他们做事,嘴巴甜甜的喊爹娘,只希望得到他们一点回应时,隆山失声痛哭。
迟来的歉疚与懊悔,淹没了胸腔。
他和孩他娘,都做了什么。
“兰花啊,小兰花,是爹娘对不起你啊……”
煎熬的几日,总算到了山神祭。
这是麻衣山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生长于大山之中的子民,每年都会向山神献上最好的祭品,以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健康。
在山神祭前一日,闻宴和小兰花随隆山和苗阜夫妻俩,又去看过麻衣婆。
隆山神色颓丧,一边安抚着老妻,一边向麻衣婆讨要一剂能定魂的药草,希望能让老妻恢复一点儿神智。
夫妻两的状态实在糟糕,麻衣婆都生出了怜悯,“你们可遇上了麻烦?”
隆山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颓丧地摇头,拿了药,带癫疯的老妻离开了此地。
两人走后,闻宴身影在窗边浮现。
模样秀美柔婉的小姑娘,一双杏眼却散发与柔弱面貌不符的犀利锋芒,仿佛一柄随时出鞘的利刃,要刺破所有晦暗。
麻衣婆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姑娘可找到了证据,若没找到,索性就……算了吧。”
为小兰花找出真凶,让恶人受惩很重要,可她还要考虑整个寨子的安稳,隆山家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让寨里人不安了。
再任由流言发展,寨中恐会生变,其他寨子若在这时趁虚而入,罗伊寨顶不住。
麻衣婆有些退缩了,她承担不起那些代价。
闻宴倚靠在窗边,轻抚着小兰花的脑袋。
小兰花百般无聊,瞪着绯红的眼,玩起闻宴的手,姐姐的手白的像葱,长长的,软软的,滑滑的,怎么玩都不嫌腻。
小兰花把这手贴在自己脸上,蹭啊蹭,像小猫崽一样……
闻宴失笑,跟小兰花玩了会儿,掀眸,看向不远处的老人,不答反问:“若找到了证据,寨子会如何惩治这三人?”
罗伊寨不是法制社会,找出证据就能让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罗伊寨族人犯错,都是按照寨规处置,而处置的宽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麻衣婆。
若她找出了证据,最后坏人受到的代价不尽人意,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麻衣婆老脸上显现出杀绝果决的凌厉,隐带一丝杀气:“罗伊寨不容背叛者,杀亲灭女,如此丧尽天良的人,留不得。”
闻宴展颜一笑,拍拍小兰花的脑袋:“老人家公正严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有一句话没说——
罗依寨若惩治得不合她口味,让她的小怨鬼受了委屈,她会另寻他法,让恶人付出代价。
到那时,寨里接不接受,就不归她管了。
喧天锣鼓声将闻宴神识拉回,山神祭庞大的队伍里,闻宴注视着隆山一家三口。
这一家三口期待了那么久山神祭,此时跪在队伍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山神祭结束,这一家三口随众人一同到塔楼外的风雨坝子上,说话,谈天,共同商议寨里接下来的打算。隆山面上浮现挣扎。
他内心在激烈斗争。
闻宴和小兰花站在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晌,他心里似乎终于斗争出了结果,赫然起身,脚步沉重的,走到坝子中央。
正议论的寨民觉得奇怪,话语一停,纷纷问怎么回事。
银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忙大声道:“爹,还没到你说话,快下来!”
“爹,不是说好的吗,拜完山神就回去,娘还要吃药!”
隆山恍若未闻,他眼下青黑,身形瘦削得厉害,脚踩在地上,却前所未有的稳。
他在坝子中央站定,所有寨人顷刻安静下来,不明白一向寡言少语的隆山要做什么。
隆山老眼巡视过周围面露惊讶的族人,苍凉的,说出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我们的小女儿,兰花,不是偷溜出去玩死的,而是,被她大哥打死的——”
这话立即引起巨大的轰动,所有人震惊地望向银水。
银水脸色一变,赫然拄拐起身,在圈外厉声大叫,“都别听他的,我爹疯了!”
隆山看也不看儿子一眼,续道:“兰花的尸体,是我们埋的……”
寨人已哗然大惊。
银水青筋暴跳,低咒一声,就要过去拉老头下来,却突听得一声轻斥。
“都安静,听他说。”
麻衣婆拄着拐杖,由寨里两个德高望重之人搀扶着走出,在坝子中间站定。
她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所有寨民安静下来。
“麻衣婆!”众人恭敬行礼。
银水还想挣扎,却立即被两个满身肌肉的壮汉擒住,强行摁跪在地。
坝子中央,隆山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寨民耳中:
“我跟她娘埋了她,后来,小兰花回来了,我两怕人查出来,又把她从坟里扒出,烧了她……”
隆山一一交代让人齿缝发凉的罪行,将众人惊得愣在原地。
麻衣婆震愕半晌,很快回神,转过头,眉头倒竖,厉声质问被压在地上的银水,“你爹说的话,可属实?”
银水几乎咬碎了牙齿,梗着脖子狡辩,“我爹疯了,他说的话,不可信。”
“他爹没疯……”
这时,又有一道颤巍巍的身影,登上高台。
是苗阜。
苗阜神智清醒了一些,老眼含泪看了眼周围的寨民,短短几日,她像是衰老了十年,颤声道:“他爹说的……都是真的。”
轰地一声,坝子上炸了起来,所有人瞪向银水。
银水猩红眼珠几乎瞪出眼眶,直勾勾盯着爹娘的方向,“我娘也疯了!他们被小兰花吓疯了,受她威胁,故意害我!爹,娘,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夫妻两望着台下的儿子,只觉得痛心:“要不是万不得已,有哪个当爹娘的,会故意害自己的儿子。银水,你错了,认错吧。”
“儿啊,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夫妻两眼见到这样的儿子,犹似被尖锥刺心。
其实夫妻两偏心儿子,并不是指望儿子将来为他们养老,而是对这个大儿子的心疼。
大儿刚生下来便有残疾,又体弱多病,他们难免要多多费心。可这个孩子太苦了,小小年纪就要拄着拐杖,被其他的孩子笑话,每次都是哭着回来,后来连出去玩都不愿意了。他也乖巧得让人心疼,看到娘做饭,就坐在一边帮忙择菜,看到爹搬东西,一瘸一拐地过去捧……
虽然没出多少力,可他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有一次,他哭着说,他也想要一双健全的腿,不是害怕别人嘲笑他,是怕别人嘲笑爹娘,生了个废物儿子……
这句话,他们二人记在了心里,久久难以忘怀。即便后来,儿子变了,他们对他总抱有一份心疼和偏爱,认为儿子是被自己的腿影响了心性,早晚还能再改回来。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他们的溺爱,让那么乖儿子变成了恶魔。
要是那样,该死的,是他们。
夫妻两痛哭流涕,让不少人心里恻然。
旁观的银水却没有一点感动,他脸上阴云密布,几乎是用看仇人一般瞪着上方的父母,拳头捏得咔咔响,龇着牙,恨不得冲上去吃了两人。
坝子上,寨里所有人都用看畜生一样的眼神,望着他。
一百年都没见过这么恶的人。
“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能下这样重手,简直是孽障,孽障啊!”
“像这样的孽障,必须用最重的惩罚!”
“隆山两口子再偏心,也不能全拿闺女当草啊,这样的人,我们可不敢跟他一个寨。”
“严惩,必须要严惩他!”
银水鼓着眼,嘴唇翕动几下。
这时,他看到人群里,小兰花身形显现,充满恶意地笑着。
银水手背青筋迸出,小、蠢、货!
不过,你以为逼死了大哥,你就成功了,不,你会更悲惨……
银水嘴角竟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麻衣婆做出立寨以来最严厉的惩罚,“咱们寨子之所以能立稳,原因便在于大伙儿团结一心,才能在其他寨子的围攻下立于不败之地。我们寨里的规矩,不准祸害自己人,今日隆山家三人犯错,必须按寨规处置……”
对于银水这个恶人,处于极刑——火刑。而隆山夫妇俩虽未参与害死女儿,但常年纵子行凶,任由儿子虐待女儿,并替儿子遮掩罪行,烧毁女儿尸骨,虽及时醒悟,但大错已铸下,罗伊寨留之不得,驱逐出寨。
麻衣山一带地形奇诡,猛兽众多,其他寨子又极度排挤外人,驱逐出寨,从此生死难料,是仅次于火刑的严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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