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1/1)
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所想来发展。王云木被武林的车轮碾碎不要紧,重点得传下衣钵。我如此打算,却没料到归尘不干,义无反顾地封住了魔主笼罩极广避无可避的一招。此时剑上内力难以与魔主抗衡,以归尘之神异终究也是抵受不过。耳闻剑鸣呜咽,手中随之一轻,手中的归尘只剩半截,另外半截剑刃崩飞至半空,最后凄凄惨惨地落在远处。我脑袋一凉,心道:完了,连衣钵都没个整儿的了。
神剑既折,败亡便在呼吸之间。由于遮拦不住,我被迫与魔主对了一掌,当即咳出大团鲜血,仍然不忘心疼归尘,于是下意识地去看远处的断刃。可能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修补一下的可能。可眼光到处,却发现一支纤纤素手将那半截剑刃拾了起来。手是白的,衣袖是红的,在这非黑即白的崖顶,只有一人是红的。
或许时辰一过穴道自解,或许师妹功力深厚冲穴成功,但这些细节无关紧要,我在心底默念:快逃,莫要帮忙。可惜师妹没有掉头跑掉,万幸也没有上前帮忙。黑眼眼下六亲不认,加入战团黑眼也不会念及师妹与师母神似而手下留情,不参战便有活路,所以我稍稍安心,可师妹拿着归尘断刃干什么?为什么断剑越来越高,为什么离师妹的脖颈越来越近?
一念之间九十刹那,一刹之间九百生灭,在比生灭更短的时间内我懂了:师妹断定我必死,竟也不愿独活。我已被困死手脚,难以阻止,一股比身死更强烈的不甘侵袭而来,仅存的内力化作一声悲呼冲口而出,云瑶娇躯一震,终于抬头看向这边,我俩眼神对上,师妹淡淡一笑,是在说:武林没了王云木,云瑶就也不在了。
了然师妹心意,不甘如潮水般褪去,只觉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一切的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什么生死大事,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正道魔教,什么洗刷冤屈,什么光大门楣,都如黄天之上看得见摸不着的浮云,正如幼时淌着口水的我,总是仰着脑袋看着天,云映在我的眼中,我却什么都没瞧见。再回首光景变幻,面前乃是扑过来的魔主,可我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管他扑来的是猫是狗。云彩自幼童清澈的眼眸中缓缓滑过,那是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先前的壁障悄然消失,五感灵识猛地挣脱躯体遁入四野,我仿佛站在高天之下俯瞰,看见自己痴痴傻傻呆立当场,魔主铁拳离自家胸口要害不过数寸之隔。情势异常凶险,却无喜怒哀乐惧,心念一动,归尘斜斜刺出,诡异至极地点在魔主肘上,虽然剑上无力仍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架开了凌厉杀招。一招不成,魔主蹂身再上,只见招式法度妙用无穷,刚处雷霆万钧,柔处不着一物,武功变化行云流水,端的是武人极致。王云木的身影顿时湮没难见。淮阳子垂首顿足,苦痴闭目念佛,这便开始超度亡魂了。其余的正教人士俱都面色难看,料想魔主终究天下无敌,王云木转瞬便要粉身碎骨,可一息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魔主攻势不歇,王云木竟能支持不倒?
崖顶景状皆在我眼,我看见正派掌门们的表情从惋惜变成惊讶,种种细微从未如此清晰,清晰到雪花落下,清晰到淮阳子胡须飘动,清晰到胡长老嘴唇颤动。或许鬼窟以来我便有此功力,但也得身无旁骛悉心观察,与强如黑眼的敌手酣斗之间是绝无余裕的。和诸般细处相比,魔主的动作是如此显眼,原先不清不明的地方,如今纤毫毕现。
我俩好似师父正跟徒弟演练招式,老师父生怕徒弟看不清楚,一举一动都缓慢至极,奈何徒弟顽劣,左躲右闪偷奸耍滑,师父自然大发雷霆,撸袖子要揍人,但也是拿捏了分寸给徒弟留了活路。黑眼作为“师父”功力深厚,作为“徒弟”的我当然不敢正撄其锋,只好将“师父”的力道四下牵引。一时间飞沙走石视野昏暗,旁人自然觉得魔主魔功盖世好不霸道,其中的苦处便只有黑眼自己明白——对手明明孱弱不堪,只需擦着边儿就得躺下,可自己总也打不到实处,好似对着空处挥拳···
黑眼觉得我是空气,其实不假。我已化入这山,这地,这天,天地从不与人争斗,可任你功参造化也破不了诞自洪荒的悠悠天地。魔主功力如那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但并非真正不绝,是人便会力尽,我只需待到黑眼油尽灯枯即可。魔主连击七式,封死所有退路,我便将身体扭成一个奇特形状,刚巧嵌入招式的罅隙中,看着不明所以却连油皮都没擦破,正如那无形无质的空气,敌进我退,永远与敌手严丝合缝,却绝不会被敌所伤。